坦白

2024-09-14 13:39:31 作者: 徒安

  坦白

  電話掛斷後, 郁嬌先是打開衣帽間,找了一條最新季的大牌羊絨裙出來,綿軟的材質勾勒出身型的凹凸有致, 但穿上身後又覺不滿意。

  再換了套百褶半身裙,裙擺下露出一雙修長的腿,卻在鏡子前左左右右轉了幾圈,又覺得哪裡不太好。

  於是,整個人再次埋進衣帽間裡。

  突然在柜子深處看到一條男士的墨色羊絨圍巾。

  大抵是劉媽以為這條圍巾是齊璟年的, 怕她觸物生情, 於是將這條圍巾藏在角落裡。

  她伸手撫上去, 圍巾宛若公主的毛一樣柔軟。

  她忽地一驚,才察覺到自己不自覺上揚的唇角, 收回笑意後, 又看向衣櫃裡被她拿出來挑選, 現在亂成一堆的衣服。

  她這是在做什麼?

  深更半夜,為了見一個男人, 費盡心思地在女為悅己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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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意識到這點後,突然覺得沒勁兒透了。

  於是把那些漂亮的裙子, 一股腦兒地全部扔了回去。隨手抓了一件寬鬆舒適的加絨衛衣和牛仔褲,套上,再罩一件擋風的毛呢外套,既不修身也不露腿,但很保暖。

  那條男士圍巾還躺在她的衣櫃裡, 她拿了起來,糾結了許久。

  最後沒有把圍巾放回原位, 而是打開了第六扇櫃門的最下面,從左往右數第二個抽屜, 裡面有個固定著的迷你保險箱。

  她輸入密碼「7633」,密碼鎖彈開。

  裡面的東西不多。

  一朵乾枯的黑色鬱金香,花瓣像是被人踩在地上,破碎凌亂,又被她塑封起來。

  那時是兩個哥哥被安排學習金融知識,而她卻被關在琴房裡,被要求把新學的曲子彈熟練了,才能出門。

  她乖巧地和家教彈完曲子,跑到哥哥們的房間外,她穿著繁複的小洋裙,踩著碎瓷磚,不顧裙擺被牆上的凸石掛爛一塊布料,咬著牙爬上窗頭。

  房間裡的父兄看到,嚇了一大跳。

  「下來!」郁康安第一次如此大聲地對她說話。

  不知道是被他吼的,還是等她上來後,才意識到這牆很高。瞬間,她手足無措地哭了起來。

  即使痛哭,她還不忘聽從父親的命令,挪著短腿就要往下面蹦。

  郁康安頓時急了,衝過來時大腿撞在桌角上,也來不及顧及,千鈞一髮的時刻,接住了掉下來的她。

  小郁嬌哭得更傷心了。

  「爸……爸爸,你有沒有撞疼啊?哇嗚嗚嗚。」

  郁康安冷著臉,把她拎了出去:「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爬高上低的像什麼樣子?」

  「今天的曲子彈熟練了嗎?」

  小郁嬌含著眼淚,害怕地點點頭。

  「那就再去彈個一百遍,不然就別出來吃晚飯了。」郁康安說。

  見她又要哭,他低吼:「不准哭,我郁康安的小孩怎麼能隨隨便便哭?」

  小郁嬌抹著眼淚轉身。在回琴房的路上,遇到了父親為她建造的花房。

  裡面種滿了各種鬱金香,但其實,她最喜歡的花,是帶刺的玫瑰。

  其中有一株黑色的鬱金香,是父親前段時間專門去荷蘭替她移栽回來的。

  她也不知道她從哪裡來的勇氣,突然放縱了自己內心的陰暗,伸手拽下了那唯一一朵黑色鬱金香,憤怒地將它踩在腳下。

  父親想要她做花園裡最名貴最漂亮的花,那她偏要毀掉。

  等鋼琴家教尋來時,她又擔心被人發現,於是蹲下,小心翼翼地將破碎的花瓣撿起,小洋裙沒有口袋,她只能攥在手心裡,帶了回去。

  另外還有一根貓咪的鬍鬚。那是十二歲那年,她沒有保護好的那隻貍花貓。

  撿到它的當晚,她又驚又怕地發現它掉了一根鬍鬚。

  她還以為是它在雪地里太冷,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查了以後才知道,貓咪掉鬍鬚,就像是人類長大了一歲。

  她這才放下心來,抱著小貓咪,許諾它:「以後我會給你撿很多很多鬍鬚,一百根怎麼樣?咪咪,等我老了也給你撿鬍鬚。所以,你要快點兒長大哦。」

  但是,那天晚上,是她見這隻小貓咪的最後一面。

  保險箱裡還有一個銀制打火機。她青春期的時候,嘗試了幾次抽菸。

  可是既沒有像電視劇里那樣看起來酷炫,也沒有解決她的任何煩惱。她以為的反叛,最後發現,不過就是一支香菸,一支再普通不過的香菸而已。

  壓在最下面的是一張滿分試卷。是她被送出國前的最後一次考試,她仍舊考了第一名,但也沒有改變父親讓她學鋼琴的想法。

  最後,她將這條圍巾,放了進去。

  然後鎖上保險箱,將抽屜拉上,再好好地關上櫃門。

  她t沒有化妝,也沒做其他裝扮,只拿上手機,就這麼素麵朝天地準備出門。

  突然,在床上的公主醒了過來,看向要偷偷溜出門的主人,「喵——」了一聲,向她躥了過來。

  其實並不大聲,但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心虛,嚇了一跳,慌忙用食指擺在嘴前:「噓,公主,小點兒聲。」

  「媽媽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哈。」她蹲下來摸了摸它的腦袋,壓低聲音道。

  但公主完全沒有理解她的意思,還以為是要帶它出去玩,一個勁兒地往門口擠。

  郁嬌好不容易和公主鬥智鬥勇完,小心翼翼地穿過客廳,出了大門。

  就突然聽見汽車發動機的聲音響起,一輛車子停在了她面前。

  駕駛座的車窗降下,露出了郁道那張嚴謹的臉。

  完蛋——

  郁嬌只有這個想法。

  她大腦在瘋狂運轉,這個時候應該用什麼理由,才能合理化她大晚上的不睡覺,出現在家門口。

  但郁道只是看著她,輕聲說道:「夜深露重,大小姐,我送你出去吧。」

  郁嬌一頓,最後還是上了車。

  車廂里沉默著,沒有人說話。

  還好他開車過來了,否則去車庫肯定會驚動旁人,要是光靠她的雙腿走到大門口,不知道得走多久。

  剛近郁宅大門,就看見了齊冥曜的越野車。

  男人一身黑,站在車旁。

  郁道下車後,又到后座,替郁嬌打開車門,微微欠身擋住車頭以免她撞上。

  等郁嬌下來後,他才完全直起身來。

  轉過身來,正撞上齊冥曜看過來的目光。

  「郁秘書。」齊冥曜道。

  郁道微微頷首:「小齊總。」

  稱呼完後,他們沒再說什麼,但對視的目光像是在空氣中短兵相接。

  車外的溫度不高,郁嬌感到一陣寒意。

  她快步走過去,打斷了兩個男人無聲的對峙。

  郁道跟在他身後,即使他知道郁嬌不需要,但他仍然履行職責一般地,將郁嬌送去她要去的地方。

  一如以前的每一次。

  郁道正要替她拉開車門時,齊冥曜擋住了他,先他一步打開副駕駛的車門。

  郁嬌駕輕就熟地坐上去,繫上安全帶。

  「砰——」的輕輕一聲,齊冥曜將車門關上。

  車外只剩下兩個男人。

  他們身高差不太多,近乎相互平視著。

  郁道作為郁氏的二把手,齊冥曜在工作場合和他也算有接觸,他工作嚴苛一絲不茍,能力強勁,唯郁康安馬首是瞻。

  除此之外,他便再無了解。

  在工作之外,他只見過郁道三次。

  一次是郁嬌在宴會外邀請他當舞伴,一次是他們從國外回來,他在機場把郁嬌接走。還有一次,便是現在。

  「既然人已經送到,郁秘書可以放心回去了。」

  郁道抿著唇,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這時,車窗被搖下來,郁嬌看向窗外,說:「阿道,你早點休息。」

  頓了頓,她又說:「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郁道微微欠身道:「大小姐,注意安全。」

  他最關心這個,他也只能關心這個。

  說完,才讓開半步,給齊冥曜讓開走回駕駛座的空間。

  齊冥曜輕微點頭,上車,啟動車子。

  開出去一段後,他從後視鏡看出去,郁道仍然站在剛才的那個位置,看著車尾遠去,直到人影在視線里消失,他都不曾離開。

  齊冥曜收回目光,看了眼正閉目養神的郁嬌。

  他知道她沒睡。

  他突然幽幽開口:「阿道……?」

  這個稱呼像是在他的唇舌之間滾了一圈一般,才緩緩從口中說出。

  郁嬌驟然睜開眼睛。

  她解釋道:「從小就這麼稱呼。」

  「噢。」齊冥曜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

  郁道從小被養在郁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郁康安撿回去的,很多人說他的名字就是他的命運,因為是個在隨便道路上撿的小孩,於是取名作「道」。

  雖然是領養的小孩,但從小和郁家的三兄妹一起長大。

  和郁嬌,應該算是青梅竹馬。

  郁嬌不解他提起郁道的稱呼是何意,偏頭看向齊冥曜。見他只是平靜地目視前方,安靜地看著路況。

  紅燈車停,他突然轉過頭來,和她對視上。

  「他喜歡你?」齊冥曜直白地問。

  郁嬌呼吸一滯。

  她避開他的目光,偏過頭去,看向車前空曠的馬路。

  紅燈仿佛一直停滯著,沒有變綠的跡象。

  「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郁嬌說。

  她感覺到齊冥曜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

  「是啊,」她聽見他說,「我情敵還挺多。」

  郁嬌心臟一頓。很快眼前的紅燈,轉而變成綠燈,車子行駛起來,郁嬌感覺自己的心跳也跟著加速。

  一口氣息像是被她緩而重地推出胸腔,她沒察覺到自己緊緊地攥住了衣服下擺,手心浸出薄汗。

  「你在追我?」她聽見自己問。

  其實對應上他的那句話,這個問題的答案幾乎呼之欲出,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這樣一個蠢問題。

  「難道不明顯嗎?」齊冥曜沒有猶豫地反問。

  他的語氣是近笑的,是輕鬆的。

  仿佛這次的對話不是一場意外,而是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她問了,他便會坦白。

  像是隨時可以被曬在陽光下的心動,起碼在她面前,他想被知道。

  這也可以被稱為是,一輪直白的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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