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2024-09-14 13:34:13 作者: 嘔花深處

  第 36 章

  親衛將近期打探到的消息悉數稟報:「聽聞當年名不見經傳的小皇女, 如今也成了京城的風雲人物。」

  「這很重要嗎,軍情上就沒又半點線索?」破多羅雲話里話外的嫌棄不加掩飾。

  侯莫陳妹箬沒有理會她的挑釁,繼續道:「幽朝再如何鬆懈, 軍事也不曾鬆懈, 王女恕罪, 屬下不曾打探出來。」

  一行人馬不曾休息, 夜以繼日的朝京城趕。

  尉遲蓮霜沒有責怪她:「你做得很好, 這位小皇女可不是一般人, 幽朝女皇格外看重她, 此人先前名不見經傳, 如今傳出她的傳聞, 此人不容小覷。」

  

  「王女說的是, 只要我們掌控住了這位小皇女,說是拿下了整個幽朝都不為過。」侯莫陳妹箬附和著,即便一路上風塵僕僕,也遮不住她此時的神采。

  小道上馬匹飛馳著, 而尉遲蓮霜冠上的彩羽隨著風飄蕩,宛若戰場上的旗纛。

  翌日定國公府。

  太醫奉菡王殿下的命, 前來為雲家長公子醫治。

  畢竟是郁雲霽派來的人,雲錦辛攔不得, 只得沉著臉看太醫提著藥箱朝院去。

  正君看著她這副模樣, 笑著安慰道:「家主,您瞧, 菡王殿下心中分明是有咱們斯玉的, 若非如此, 今日怎會派宮中太醫前來醫治?」

  「兒郎之見,」雲錦辛臉色實在好看不起來, 「她哪裡是心中有我們斯玉,若是她心中有斯玉,此刻便是親自登門拜訪了,莫要以為我不知曉,昨夜斯玉出府去探望她,是你同意了的。」

  她分明下令,不許雲夢澤與雲竹曳到處亂跑,昨夜雲夢澤出府,若非沒有正君的同意,怎會如此順暢的出了去。

  被她這般戳破,正君面上也不急,反倒安撫她:「好了,菡王殿下心思純良,依著她的身份,若是她存了別的心思,定國公府不一定招架得住,如今她不是沒有如此嗎,我倒覺得,菡王殿下是個好女娘。」

  「我哪裡用得著她裝這個好人,若非是她,我又怎會對斯玉動用家法?」

  雲錦辛冷哼一聲,看著太醫的背影也是愈發的不順眼。

  「國公大人說的是,此事是郁宓之錯。」

  郁雲霽帶著弱水三千,朝這邊走來,「還請大人切莫怪罪斯玉,郁宓向您道歉,若是您心中對此仍有怨氣,您朝郁宓來便是。」

  她方邁進國公府,便聽聞雲錦辛怒氣沖沖的聲音。

  當然,站在雲錦辛的角度想想,任誰家的兒子一意t孤行,被人毀了聲譽,都是要氣沖衝來找上門兒算帳的。

  雲夢澤雖是她的好友,卻是男兒郎。

  雲錦辛本來一腔怒火無處發,可真當看見郁雲霽後,胸口的怒火又被堪堪壓了下去。

  眼前的女子著了一襲青綠色長衫,她的裙裾上還繡著翩飛的蝶,肩上披了一件薄薄的鶴氅,眼前溫和的人帶著上位者的氣勢。

  雲錦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卻還帶著點怒氣:「殿下這是什麼話,我為臣子,怎能對殿下如何,只是殿下若是仍有心玩弄兒郎家,便還請殿下遠離我這長子,他雖不同尋常的兒郎,卻堅毅果敢,認定了一件事決不罷休。」

  郁雲霽眉頭微揚,朝她拱手道:「國公大人怕是會錯意了,我不曾有這個意思,我與斯玉的確是朋友。」

  雲錦辛還欲說什麼,卻被身後的正君扯了一下袖口。

  她對上郁雲霽澄澈的眼眸。

  她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若是眼前之人說謊,她也能看出幾分端倪。

  可郁雲霽這幅樣子,實在不像是對她兒子抱有綺念,倒像是她的長子對眼前人動了這樣的心思。

  清風拂來,郁雲霽立於她的面前,那張清麗的面上

  心頭湧上一陣深深地無力感,雲錦辛不明白,此時她本不操心身邊女孫的婚事了,依著如今兩個兒子的名聲看,身邊又向來不乏追求者,只要他們想,便雖是能挑選京中最好的女娘。

  到時不論是挑選上門贅妻,還是如何,兩個兒郎都會有一門好婚事。

  她的兒子如此出色,雲錦辛從不曾想,會有一日為了他的終身大事發愁。

  「好,」雲錦辛看著她,最終這般道,「既然殿下無心,老婦這便安心了,我們雲家兒郎,是只做正君的。」

  郁雲霽頷首,她道:「長公子的傷勢頗重,若是國公有需要的,儘管差人來我府上,郁宓必盡我所能,為長公子尋藥。」

  「多謝殿下好意,只是這藥便不必了,」雲錦辛對此不領情,她淡聲回絕,「我雲家藥鋪,還不至於連為斯玉治病的藥都拿不出。」

  郁雲霽沉默了片刻。

  太醫很快便從別院出來了,她朝著雲錦辛拱了拱手,隨後看向郁雲霽:「回稟殿下,長公子的傷勢已無大礙了,只是昨日傷口被撐開,發了一夜的高熱,此時需臥床靜養,長公子身邊的小侍已然去抓藥了,想來七日後便可痊癒。」

  七日痊癒,證明雲錦辛還是收著力氣,不曾對雲夢澤下狠手。

  可昨夜她見雲夢澤的傷勢確實厲害,心中十分愧疚,故而喚了太醫複診。

  太醫打量著她的神色,斟酌道:「長公子托我傳話與殿下。」

  「什麼?」郁雲霽看著她。

  雲錦辛冷下了臉,顯然不虞。

  「長公子說,昨夜應當感激殿下的,奈何身上還有傷,公子說他想見殿下一面,好親口致謝。」太醫打理好袖口,如此道。

  郁雲霽微怔,隨後看向身旁的雲錦辛。

  國公大人此刻早已把頭偏了過去,不曾看她,她身後的正君倒是含笑朝她微微頷首。

  得了正君的許可,郁雲霽隨著小侍入了院。

  小院裡種了一片竹,如今春意盎然下,小小竹林下也生出了數朵野花,雲夢澤的小院很簡潔,像極了他這個人,君子當如竹,微風穿過松竹間,竹葉也發出沙沙的細響。

  院門微敞,她站在院裡,便能將堂屋內的場景悉數收進眼底。

  屋內的清苦藥香瀰漫著,只是屋內如今安靜的不像話,好似沒有侍人在裡面伺候一般。

  郁雲霽獨自邁進屋內,望著滿是綠意的清雅小間,一時間心中感慨著雲夢澤的審美,若是放在現代,如此的設計與審美,當是傑出的設計師。

  裡間傳來一陣輕咳,郁雲霽回神,朝著裡面走去。

  「啊……」

  伴隨著男子的一陣驚呼,郁雲霽匆忙背過了身:「……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以為你知曉我來了。」

  雲夢澤如今正是赤著上身趴伏在小榻上,他背部的傷痕錯綜,被一方白紗輕覆著,卻不是可怖,反倒為他增添了幾分戰損後的美感,只叫人心生憐惜。

  雲夢澤的屋內沒有侍人,此時他眸中還帶著驚嚇過後的水意,面上滿是驚惶不安。

  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兔子。

  郁雲霽心頭震了震,此刻她譴責般的闔上了眼眸,眼前卻仍舊是雲夢澤方才驚惶的模樣。

  即便方才只是那一眼,也足以讓她清楚的看見雲夢澤的身材。他身材是很好的,尋常穿衣不見得如何,可如今他赤著上身,卻見白皙的身子,寬肩與窄腰,絲毫不遜於孤啟。

  孤啟雖羸弱,腹部卻仍有薄肌,而雲夢澤雖沒有他白皙,卻比他更緊實些,方才只瞧見了他的鎖骨與腰背部的線條,卻足以讓人知曉他的身材究竟是怎樣好。

  「不妨事的,殿下。」雲夢澤垂著長睫這般道。

  郁雲霽做了三個深呼吸,聽著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是他在摸索著穿衣。

  「雲公子既然身後有傷,便該好生臥床修養,不必因此再……」郁雲霽頓了頓,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

  「斯玉如何好衣衫不整的面見殿下,」雲夢澤輕咳幾聲道,「否則殿下興許會覺得斯玉是無禮之人。」

  好像方才無禮的人是她。

  屋內一時靜謐,郁雲霽正想著如何打破沉寂,便聽他道:「昨夜多謝殿下為斯玉遮住身後的血痕,斯玉已然將鶴氅洗淨,如今晾在了橫架上。」

  郁雲霽順著他的話朝面前的橫架看去,屋內開著窗,陽光正好落在那件雪白的鶴氅的之上,她似乎聞到了那件鶴氅上的清茶淡香。

  「聽聞今日要對冒犯王夫的人行刑了,殿下下午可是要帶著王夫上街,」雲夢澤輕聲問,隨後有些懊惱,「是斯玉問了傻問題,還請殿下不要介意。」

  他提起孤啟,郁雲霽微微垂下了眼睫。

  今日下午便要當眾打孤善睞板子了,照理來說,她是該陪著孤啟上街的。

  但有了昨日之事,她今日總是心頭有幾分煩躁。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同,雲夢澤試探道:「殿下可是有煩心事,若是殿下不介意,斯玉願為殿下解憂。」

  「也不是什麼大事,」郁雲霽並不打算將這些事告知旁人,到底也是孤啟兩人的交易,「雲公子當好生修養,若是有什麼需要,派人來府上即可。」

  聞她此言,雲夢澤知曉她要離去了,眸中划過了一絲失望的情緒。

  郁雲霽轉過身,看著雲夢澤披著一件薄衫,卻不似先前所見那般裹得嚴嚴實實,而是似有似無的露出胸口,脖頸與鎖骨沒了束縛,徹底暴.露在她面前。

  他長發散落在肩,一縷髮絲順著他起身的動作掉進了外衫交襟的位置,隨後滑落進了更深處。

  「若是……斯玉只是單純的相見殿下呢。」他輕聲道。

  郁雲霽方才注意力並不在這裡,她心道「罪過」,隨後對上了雲夢澤的淺瞳:「你放才說什麼?」

  「沒什麼。」雲夢澤清清淺淺的笑著,「不重要。」

  待郁雲霽離了國公府,正君緩聲道:「家主以為如何?」

  雲錦辛冷哼了一聲,不理會他方才的話。

  「妻主,願賭服輸,」季從映輕聲笑著,「分明是妻主方才信誓旦旦,說菡王殿下不會來此,如今她當真來了,也親自去探望了斯玉,亦是妻主默許了的,妻主難不成沒有改變主意嗎?」

  「那又如何,」雲錦辛飲下一盞茶,「吾兒是為照顧她王夫挨得家法,她若是不肯親自前來,我定要同女皇上前理論一二。」

  「妻主,」季從映無奈,「女孫自有女孫福。」

  想起昨夜披著女子的鶴氅,被以荷攙著晚歸的兒子,雲錦辛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這是兒子,又並非女兒那般皮實,動輒打罵也無妨,這兩個兒子她從不曾打罵過,這還是第一次,對雲夢澤動用了家法。

  她何嘗不心疼。

  可雲夢澤好似鐵了心,他看上了誰不好,偏偏是郁雲霽。

  可郁雲霽今日的態度卻非往日那般,她既說了無心此事,只要她不繼續招惹雲夢澤,她便不追究此事。

  雲錦辛冷聲道:「沒有女孫我享福。」

  看她這幅口是心非的樣子,季從映低笑一聲,為她重新斟上一盞茶:「雲家兒郎不做侍,但若是,王夫被休棄了呢,妻主當如何?」

  雲錦辛皺了皺眉:「你說什麼,我們雲家行的端做得正,從不做那些下三濫的事。」

  「妻主多慮了,」季從映為她揉著肩,「我也是適才聽聞,菡王殿下身邊t的人最近打聽過京中適婚女娘,她既不曾有弟弟,也不曾有藍顏知己,如何會打聽這些。」

  雲錦辛思量一會:「你是說?」

  「既然菡王妻夫不似傳聞中那般,此事斯玉定然也是知曉的,否則他怎會甘心做侍,妻主放心吧。」季從映笑道。

  ——

  孤啟胃中絞痛了一夜,如今整個人面色蒼白,紅衣如血,襯得他更是瓷白,弱不禁風的兒郎只會惹得女子心疼。

  除了郁雲霽。

  她過了午時才回府,說是要帶他去街上,看孤善睞行刑。

  孤啟心中雀躍起來。

  即便一夜不曾睡好,得知此事後,他如今眼眸依舊明亮。

  他原以為郁雲霽不會再理他了,更不會為他出頭,昨夜是他自己親手將兩人之間那層窗戶紙,他身上唯一的遮羞布扯了下來,不曾想,殿下竟然還肯見他。

  孤啟心中激動,起身的時候也有些著急,不慎將桌案上的茶盞打翻。

  「殿下小心些。」含玉忙為他擦乾中衣上的水漬。

  「含玉,她還肯見我,是不是不生我的氣了。」孤啟輕顫著抓住含玉的手,這般問道。

  含玉笑著點頭:「女君殿下怎會同殿下置氣,殿下快放心吧。」

  他這般說著,孤啟總算安靜下來,任由含玉為他敷粉,打扮,面上的氣色總算是好看了些,略施粉黛便我見猶憐。

  孤啟看著青鏡中的自己,面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

  他期待極了,他好想見殿下。

  「總也不能一直如此,將軍定然會擔心的。」郁雲霽勸說道。

  周子驚嘴裡銜著一根嫩草,正愜意地躺在一棵槐樹的枝子上,聽她這般說依舊不急不慢:「郁宓休要趕我走,這些天我在此處待得十分愜意,樂不思蜀,你我二人把酒言歡,同當年一般,豈不美哉?」

  她將那根嫩草吐出來,感慨道:「真是樂不思蜀啊……」

  郁雲霽對她頗有幾分無奈:「但你終究是要回去的,這些天將軍興許消氣了。」

  周子驚嘖了一聲:「你不明白,我母親可是個能忍的主兒,就等著我活不下去了自投羅網呢。」

  「話說這些時日自在是自在,就是總感覺少了些什麼,」她枕著小臂,望著面前茂盛的枝葉,「也不知雲竹曳這小子近些時日如何了,竟是不曾來煩擾我。」

  郁雲霽頗為詫異:「他被禁足了,你不知曉?」

  「禁足?」

  周子驚聞言怔愣,最後一個側翻高樹上跳了下來:「到底怎麼回事?」

  她這些時日投奔郁雲霽後,便不曾出府,聽聞雲竹曳被禁足,多日不曾吃喝後,義憤填膺地一拳砸在了樹幹上。

  「……這傻子,他是想將自己餓死不成。」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不行,我得去看看。」說罷,她一撩衣袍,轉身就要走。

  郁雲霽及時拉住她:「你去只會火上澆油,定國公如今可是正在氣頭上。」

  「那也不能見死不救,大不了我挨頓打,今日街上的熱鬧我先不看了,回來聽你給我講,你看認真些,我先去救人。」

  說罷,周子驚急匆匆的離了府。

  不知曉的,還真當雲竹曳是被人綁了,可周小霸王今日是要硬闖國公府啊。

  郁雲霽看著不省心的自家姐妹,輕嘆道:「三千,跟著她,別讓她惹了禍事。」

  身旁傳來一陣似有似無的荼蘼香,還有淡淡的香粉氣,郁雲霽回頭看去。

  孤啟規規矩矩的將雙手疊於小腹上,眸光盈盈的望著她:「殿下。」

  「……走吧。」她沒有多說,兀自朝著府外的車輿去。

  孤啟面上有一些失落,卻跟緊了她的步伐,不敢同她並肩。

  殿下不願同他講話了。

  孤啟掐緊了指尖,唇角努力勾起了笑意,好似還是眾人眼中被菡王嬌寵的正君。

  馬車在大道上行駛的碌碌聲傳來,郁雲霽昨日去了回門宴,便落下了不少政務,今日仍是在擠著空閒時間來看,馬車裡一時只有翻頁聲。

  孤啟看著她認真的側顏。

  這樣也好,殿下忙公務,只要不曾驅趕他便是好的,他只想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看著殿下,他已經很滿足了。

  郁雲霽將鬢邊的一縷髮絲撩在耳後,溫和的側顏在他面前暴.露無疑。

  殿下心中有黎民百姓,不會拘泥於情愛,但溪太師與雲夢澤皆是能幫助她的,而他,才是殿下身邊最無用的男子,他什麼都做不好,甚至還需要殿下的保護和憐惜。

  不行的,他怎能被旁的男子比下去,殿下的選擇太多了,若是連雲夢澤都不如,她怎能留在殿下的身邊。

  孤啟抿了抿唇,看著她的眼神更為堅毅。

  郁雲霽本還在琢磨北元一事,察覺到一道眸光,她下意識的側眸。

  車簾被風吹得微微晃動,帘子上掛著的水晶流蘇碰撞,發出清脆的響兒,她對上身旁孤啟的眼眸,那雙深色的眼瞳對上她,裡面蘊藏的春水也為之蕩漾。

  孤啟不加掩飾的眸光被她發覺,隨即微微錯開。

  「殿下,我們到了。」弱水道。

  郁雲霽收回了眸光,將手中的文書放置好,俯身下了馬車。

  她並沒有同回門那日一般,將手伸進車簾,握著他的手一起下車。

  孤啟眸中的神情暗了暗。

  殿下會不會因著他方才不加掩飾的眸光,以此厭煩他。

  「怎麼不下來?」郁雲霽淡聲問道。

  他渾身一震,將衣衫袖口蹭出的褶皺捋平整,隨後踩著步梯立於她的身側。

  郁雲霽面上沒有什麼多餘的神色,她只淡然看著眼前被綁在長凳上的孤善睞,不曾分給他半個眼神。

  孤啟再不敢試探著牽著她的袖口,如今街上有很多人,他害怕,怕他車上郁雲霽的袖口後,她厭煩他的行為從而甩開他,這樣會讓人知曉,殿下不喜他。

  「殿下,時辰到了。」一旁的行刑官提醒道。

  郁雲霽看著長椅上哀求不已的孤善睞,與他身後面色灰敗的孤姝承與林聲河,開口道:「先解開他。」

  孤啟面色白了白,咬緊了下唇。

  他不知曉殿下是否是心軟了。

  他的殿下很良善,興許在她看來,這點小事不足以行刑。

  孤姝承面上燃起一絲希冀,她看著郁雲霽,試圖看透她心中所想。

  行刑官聞言,上前為他鬆綁。

  周遭圍著的百姓們竊竊私語,昨日只是他們都有所耳聞,當真是好生兇險,今日見著這傳言中的毒夫,他們無一不是憎惡的看著他。

  「五十大板下去,女子尚不知能不能清醒,更何況是男子。」

  僅一句話,便足以使孤啟面上血色褪盡。

  孤善睞眼淚落個不停,正當他身後的孤姝承打算上前一步開口道謝之時,郁雲霽繼續道:「我要他先道歉,否則一旦昏過去,王夫再等他的道歉不知要等到何時。」

  孤姝承一個踉蹌,堪堪穩住了身形。

  孤善睞被鬆了綁,他握緊了拳頭,試圖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為自己求情,可他面上的傷十分可怖,尋常街上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的小商販,如今也是避之不及。

  「道歉。」郁雲霽冷色道。

  「……我,」孤善睞囁嚅著,「是,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殿下,誤傷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這如何夠,我要的是你將你的所作所為悉數闡明,告訴百姓們,你自己究竟錯在了哪裡。」郁雲霽揚了揚眉頭,「若是你不肯認錯,那便從重處置,畢竟殺害王夫可是大罪。」

  下首的人們議論紛紛。

  「殿下已然夠仁慈了,若是放在尋常家,也不能忍受自家夫郎被人如此欺辱,興許要提到去討說法呢。」

  「不曾想,尚書府的公子竟是如此惡毒,不知曉其餘公子是否也是這個德行。」

  有人搖頭:「教子無方啊。」

  「我不曾……」孤善睞猛然擡頭,可待他對上郁雲霽的眼眸,便蔫蔫的低下了頭,「是我對不起長兄,我不該對長兄橫刀相向,請嫂嫂原諒。」

  「兒郎需守德,若是二公子連自己做過什麼都說不出口,敢做而不敢當,才當真叫人瞧不起。」郁雲霽擡了擡手,身旁的弱水上前。

  她抱著一沓紙,白紙黑字,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你德行有虧,孤府隨便一個小侍便能將你的言行與錯事倒背如流。」郁雲霽看著他。

  一張張紙被發放到百姓們的手中,幾個腦袋擠在一起,看著其上的黑字。

  而不識字的百姓,則是聽弱水照著紙張宣讀:「尚書府寵侍滅夫的傳聞不必多言,只是正君當年任勞任怨,最後落得悽慘病死的結果,正君重病竟不得醫治,獨t留長公子悽慘茍活。」

  「如何說是茍活,繼正君苛責嫡子……」

  「我說,我說!」孤善睞顫著身子,他繃緊了身子,仿佛再有一根稻草壓下來,他就會癱倒在地,再也起不來身。

  月溪閣。

  「殿下良善,能做出這樣的決定,想來是這群人太過欺人,」溪洄淡聲道,「能讓殿下都看不下去的事。」

  蕪之應聲:「殿下也是當真心疼王夫,當年一事蕪之略有耳聞,太師可要聽,蕪之可以講給太師聽。」

  「聽這些做什麼,怕是污了人的耳朵。」

  他對此不感興趣,蕪之興致缺缺的去為新種下的晚香玉澆水。

  溪洄撐著頭,有些心不在焉的看著手邊的帕子。

  他將那帕子折成了小兔,如今白色錦帕在陽光下還浮動著光澤,兔兒亦是活靈活現。

  他不想聽,他甚至不願想起郁雲霽。

  每每一想到郁雲霽,他心中總是有一種煩擾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從不曾有過的,人人都說月溪閣那位太師是仙人,說得多了,他仿佛當真變成了仙人,無欲無求,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可提不起興趣的唯一好處就是沒有煩擾,而郁雲霽的出現,總能讓他無端想起她。

  他不想聽聞她身邊那位王夫的消息,聽到這些,他的心中會堵堵的,很難受,索性,他乾脆不聽,好似只要聽不見,京城中便沒有這個人一般。

  往日果決的太師偏頭看著錦帕做的兔子,他柔和的眸光全然分給了兔子,水鍾滴答的聲音使得他心情好了許多。

  他善卜卦,通文理,這些事情人盡皆知。

  殊不知,溪洄最擅自欺欺人。

  「北元的使臣快到了。」溪洄對兔子說。

  兔子安安靜靜的聆聽著,他勾了勾唇角:「你什麼時候來月溪閣,還有很多政事,我需要殿下拿主意。」

  也有些想見你。

  兒郎的慘叫與百姓的交好不絕於耳,十杖便足以將男子打暈,孤善睞卻生生撐到了三十杖。

  孤家將那昏死過去的人領走時,孤啟仍怔怔的站在那兒,不知在想些什麼。

  「怎麼了?」郁雲霽見他不曾跟上,停住腳步問。

  孤啟看著沾著血跡的長椅,輕聲道:「明明我已經以牙還牙了,孤善睞如今身敗名裂,甚至整個孤府都如此,這對於他們來說比死了都難受,可我總覺得不夠,我並沒有因為惡人得了惡報而快樂。」

  「我是個很惡毒的人,我仍放不下。」

  「當年你不曾引頸就戮,敢於在這樣的虎狼窩作鬥爭,已經比尋常兒郎勇敢很多了,」郁雲霽看著他出神,也不由地多說了兩句,「很厲害的。」

  她說他比尋常男兒都厲害。

  他不願引頸就戮,但若是那人是殿下,他會甘之如飴。

  街上已然空無一人,他站在空蕩的街上,心也是空蕩的。

  好似在這一瞬,他才明白,他在這世上從來沒有過依仗,他也不能因為郁雲霽曾經幫過他而去依仗郁雲霽,他早已將郁雲霽對他的好敗光了,從始至終,他只有他自己。

  認識到這一點,孤啟看著遠處,心頭的迷茫讓他不知何去何從。

  他不想離開殿下,他不能讓殿下認為他是一個無用之人。

  車簾被他捲起,他看著簾外一閃而過的景象,像是他對郁雲霽的依賴一般,全是泡影,他抓都抓不住。

  街上的百姓早已散去,可他對於危險總是敏感的,孤啟心頭跳的厲害,他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可他環顧周邊,卻不曾找到那窺視的目光。

  利刃破空的聲音從耳畔響起,好似有什麼東西擦著車簾過來。

  孤啟下意識的撲向身旁捧著文書的郁雲霽,將她擋得死死的,隨後是利箭穿過皮肉的悶聲。

  「孤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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