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壺

2024-09-14 13:28:54 作者: 聽竹妃子

  執壺

  蕭景衍微妙一笑, 擡手給自己斟了盅酒,「哈哈哈,玩笑話罷了, 季大人怎麼就當真了?」

  季青嚇得臉色煞白,他瞧著蕭景衍也喝了酒, 這才放下心來, 他捂著胸口, 嗐聲嗐氣, 「裴大人, 你說你好好的嚇我做什麼呀,我還以為你真給我下毒了。」

  蕭景衍卻是搖了搖頭,「季大人,想要給你下毒的人不是我, 而是另一個人。」

  季青聽得一臉狐疑, 「你這是什麼意思?」

  蕭景衍似乎笑了一下,在季青震驚的目光中,他拿起白瓷執壺,伸指旋開了壺上機關。

  季青赫然瞧見壺內竟然一分為二, 盛著兩份酒水, 季青渾身戰慄, 再次拍案而起, 「你!」

  「季大人不要著急,我還沒說完呢。」蕭景衍擺手, 示意季青稍安勿躁, 他晃了晃酒壺, 將兩側酒水混在一起,又給自己和季青各倒了一盅, 「來,季大人,我陪你喝一杯。」

  季青驚疑不定,不敢舉杯,蕭景衍揚眉輕笑,「怕什麼,若這酒里真有毒藥,季大人方才已經吃了一杯了,即便再吃一杯又有何妨,更何況,這次不還有我陪你一起喝嗎。」

  

  「那,那這次你先喝。」

  蕭景衍爽快應下,「好啊,我先喝。」

  季青等他喝完,將信將疑地拿起酒盅仔細端詳,「所以,這酒里並沒有毒?」

  「當然沒有,若有毒,我怎麼敢喝?」

  季青惱羞成怒,「裴大人,你幾次三番唬我,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我知道季大人受了驚嚇,不過,這並不是我刻意唬你,我只是想通過這個方式提醒你,有人想要害你性命。」蕭景衍說著,將白瓷執壺推了過去,「季大人,你瞧瞧這壺可眼熟?」

  季青眸色一頓,伸手搶過,「這壺——」

  起初蕭景衍拎起這壺時,季青並未留意,畢竟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季青早就忘了當年之事,如今被蕭景衍這麼一提醒,卻是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他曾在季詩婕處見過一模一樣的白瓷執壺,他也曾親眼看見季詩婕旋開這壺上機關……

  季青不自覺吞了口吐沫,自言自語道,「不,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蕭景衍試探道,「季大人似乎見過這隻酒壺?」

  「沒見過。」季青像是怕沾染了什麼污穢物,立刻丟開了它,「我不認識這東西。」他撩起眼皮,目光閃爍不定,「裴義,你從什麼地方弄來的?」

  「哪裡是我弄來的呀,這麼新奇的物件兒,我連見都沒見過,這酒壺是別人給我的。」

  季青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啞聲問,「誰給你的?」

  蕭景衍輕啟薄唇,「裴家繼夫人,我的繼母,季詩婕。」

  季青聞言,神色幾變,蕭景衍稍稍一頓,「季大人認識她嗎?說起來,你們兩個都姓季,沒準兒還是同宗呢。」

  季青咬著下唇,死命搖頭。

  「哦,不認識啊。」蕭景衍看著怔忡失神的季青,笑了笑,「那真是奇怪了,季大人都不認識她,她為什麼想將季大人置於死地呢?」

  季青艱難地伸出手,將那隻酒壺握在手裡,他用力攥緊,直到那壺上出現了細碎的裂紋,他才罷手,「她……季詩婕是怎麼跟你說的?」

  「她並未親自找我,這酒壺是她的貼身侍女環佩送來的,環佩說,當年我身陷囹圄,差點死在獄中,這都是拜你所賜,所以她給了我這隻酒壺,要我殺了你,好為我自己報仇。」

  季青聽聞「環佩」二字,氣不打一處來,「好啊,環佩,季詩婕,你們還真是狠得下心!」

  「季大人?」

  季青回過神來,他擡眼盯著蕭景衍,咬牙道,「裴義,我當初差點沒害死你,你就不恨我嗎?你為什麼不按照季詩婕的主意,直接殺了我?」

  蕭景衍早有預料,季青不會僅憑一面之詞,就全然相信自己,於是,他不慌不忙地說,「冤有頭債有主,季詩婕說是你蓄意害我,可你我t二人此前並無仇怨,你為什麼要害我呢?所以比起一時痛快,我更想知道當年真相。」他微微欠身,「我相信季大人是有苦衷的。」

  季青此前已經因為環佩的事,同季詩婕有了嫌隙,蕭景衍說得言辭懇切,由不得他不信,季青恨聲道,「好,裴大人,我告訴你真相,你放我一馬,行嗎?」

  蕭景衍微一頷首,「當然。」

  季青顫手端起酒盅,仰頸飲盡,「當年,你從江北逃脫,後來又被抓回南獄,其實太后娘娘並沒有打算讓你死,想害死你的人是季詩婕,她容不下你,她想讓她的兒子繼承裴家的家主之位,而你並非她所出,又是裴家長子,她想讓你死在獄中,可是她又不敢做得太過分,惹人發覺,所以才會讓我對你用重刑,裴大人,我也是受人指使,情非得已的。」

  蕭景衍想起裴義曾和自己說過,他的這位繼母瞧著心慈面軟,在外人面前對他從未有過半句狠話,當他闖出禍事,她還會主動替他向父親求情。

  裴義生母早亡,他不過一個半大的孩子,哪裡懂什麼生母繼母,季詩婕對他好,他原本也是拿她當自己母親看待的,直到後來,他的弟弟妹妹闖下禍事,可最後竟都莫名其妙落在了他的頭上。

  裴義才明白,原來季詩婕對他看似寵溺,實則捧殺,暗地裡將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全都扣在了他的身上,裴義從小沒有親生母親教養,父親是個男人,雖然有心,卻也照顧不到裴義許多,季詩婕對他養而不教,因此裴義不通人情世故,受了冤屈也不願替自己辯解,只知道頂嘴使氣,結果就是他和這個家越走越遠。

  蕭景衍與裴義情同手足,更受裴義救命之恩,他想起裴義受的那些委屈就是一陣心痛,他捏住酒盅,修長有力的指節叩在杯側,敲出聲聲清寒,「她便這般容不下人嗎?」

  季青念頭一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於是,他欠身上前,壓低了聲音,「裴大人,其實季詩婕容不下你,還有另一個原因,你想不想知道?」

  蕭景衍挑眉,「什麼原因?」

  季青陰謀得逞,諂媚軟笑,「這個我現在不能告訴你,裴大人,你若願意在皇上跟前,或是太后娘娘跟前幫我遞句話,讓我升官發財,我再告訴你也不遲。」

  蕭景衍打心眼裡瞧不上季青這等卑鄙小人,可他還是淡淡笑道,「季大人萬一升了官,卻不告訴我,我又能奈你何?」

  「裴大人,我怎麼敢啊,再說了,我都把這件事的真相告訴你了,你還不願意相信我嗎?」

  「季大人吶,你也在官場混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口說無憑,翻臉不認人的道理,更何況你害我在先,你叫我如何信你?」

  季青搓著手,沉默了片刻。

  一點青燈,晦明無數,二人的身影攏在冰冷干硬的石壁上,久久無言,蕭景衍慢條斯理地抿著杯中酒,餘光瞥見季青的影子隨著忽明忽暗的燭光不住打顫。

  蕭景衍微微揚眉,三年前,他和季青同處一室,那時候,他是砧板上的魚肉,生死一線,任人宰割,而如今,他們兩個仿佛掉了個個,雖然季青身上沒有枷鎖,可蕭景衍知道,在這場博弈中,季青已經輸了,季青被自己的欲望與野心牢牢鎖住,鎖鏈一頭就拴在蕭景衍手裡。

  季青沉悶的聲音響起,蕭景衍勾唇一笑,放下酒盅。

  「裴大人,你我積怨頗深,恕我不能信你,不過,我倒是可以先告訴你另一樁事情。」

  「好啊,季大人可以先說說看。」

  「我聽乾爹說,裴大人奉了太后娘娘之意,不日就要同阮如玉一同前往廬水。」

  「不錯。」

  「裴大人可知,你們會在出城的第一日就遭到埋伏,按照太后娘娘的意思,刺客這一劍會刺向阮如玉,不過並不會要了她的命,只是讓她受點小傷罷了。」季青話鋒一轉,「但是,如果裴大人為阮如玉擋了這一劍,那你們兩個就都得死。」

  蕭景衍不覺皺眉,「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以我的青雲路起誓,我所說的,字字屬實!」

  蕭景衍望著季青篤定的模樣,陷入沉思,吟泉是太后娘娘的心腹,他的話應該不會有錯,季青平素孝敬吟泉,蕭景衍也知道,可是為什麼太后娘娘要這麼做呢?

  難道,她懷疑自己……

  「季青,你還知道什麼?」

  季青搖頭。

  蕭景衍想了想,又問,「我知道季大人一向和周寺人走得頗近,你可知,太后娘娘這些日子見過誰?」

  季青思索了一下,「太后娘娘好像和姜夫人約著一起去賞花來著。」

  蕭景衍暗忖,難怪任歸那邊並沒有遞來什麼消息,原來她們兩個是在怡夢宮外說的話。

  姜夫人……

  若是姜夫人,倒也不足為奇了,此前杜無崖便曾向賈太后進言,說自己與阮如玉在太學私會,只怕賈太后那時候就已經起了疑心了,如今,賈太后聽了姜夫人的話,要試一試自己和阮如玉到底有沒有私情。

  若是蕭景衍沒有出手相救,賈太后自然便可放二人一起去廬水,左右他也是自己的人,不怕阮如玉查出什麼來,可若是他護著阮如玉,那麼,賈太后就絕不會讓二人活著離開建康。

  蕭景衍並不畏懼賈太后的算計和試探,此前,他便是為了博得賈太后的信任,甘心服毒。

  可這件事涉及阮如玉,他哪怕豁出性命,也絕不願讓她傷到一點半點。

  賈惜柔……

  你還真是下了一步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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