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

2024-09-14 13:28:08 作者: 聽竹妃子

  璞玉

  阮文卓和花奼策馬行至文府, 文南正在門外等著他們,幾人簡單寒暄一番,文南便引著花奼進了內苑, 花奼剛要推門而入,卻被阮文卓擡臂攔住。

  

  「阿奼, 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花奼雖然有些不解, 但她還是點了點頭。

  阮文卓大步進屋, 阮如玉見他來了, 連忙起身, 「阿兄。」

  阮文卓微一頷首,「如玉,幫我把隨之扶起來。」

  在阮如玉的幫助下,阮文卓用內力暫時掩蓋住了蕭景衍身上的秘術痕跡, 他愛花奼, 他相信花奼,但他也知道,在家國大義面前,個人情愛總是顯得那麼不值一提。

  蕭景衍身份至關重要, 絕不可輕易讓人知曉, 所以, 他不敢賭。

  做好了這一切, 他打開門,微笑道, 「阿奼, 進來吧。」

  花奼挑了挑眉, 頗有幾分不滿,「沐玄, 你怎麼鬼鬼祟祟的?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了?」

  「哪有,不信你問如玉。」

  阮如玉勉力笑了笑,「阿奼,許久不見。」

  花奼看見阮如玉,復又歡喜起來,熱情地同她打招呼,「好久不見呀如玉。」

  她餘光掃見榻上的蕭景衍,不覺皺眉,「嘶,這才幾個月不見,裴義怎麼就病成了這副模樣?」

  阮如玉眼角微紅,她側過臉,輕咳一聲,「是啊,裴義中了迷香,然後就一直昏迷不醒,怎麼叫也不管用,真是急死人了。」

  「放心,有我在,一定不會讓他有事的,我可是數一數二的用毒高手。」花奼自信滿滿,說話間就走到了蕭景衍跟前,擡手為他把脈。

  阮如玉屏氣凝神,緊張地觀察著花奼的表情,希冀她能帶來好消息。

  可惜,天不遂人願。

  良久,花奼終於放下了蕭景衍的手。

  阮如玉不自覺上前一步,「如何?」

  花奼神色肅然,喟然一嘆,「若不是親眼所見,我屬實不敢相信,這樣一具傷痕累累的身體居然能撐這麼久。」

  阮如玉木然呆立,「阿奼,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能活到今日,已經算是一個奇蹟了。」

  阮如玉只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怎,怎會如此……」

  花奼眸中儘是憐憫,「如玉,你既然同裴義相熟,難道不知道他身中劇毒,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作一次嗎?這麼長時間過去了,藥效早已侵入他的五臟六腑,舊傷痊癒,又馬上被新傷覆蓋,不要說他一個不會武功之人,便是我和沐玄,若沒有強大的心志,只怕也撐不了這麼長時間。」

  阮如玉闔上雙眼,心痛如絞,隨之,你為什麼從來都沒和我說過……

  阮文卓望著蕭景衍憔悴孱弱的病容,心裡也有點不是滋味,他少時離家,同蕭景衍並沒有什麼來往,可是大梁太子的高名他也是聽說過一二的。

  這樣的人,他又如何能不欽佩敬服。

  雖然他為了阮如玉,曾經對蕭景衍起過殺心,可他今日見其如此,終是不忍。

  阮文卓攬住花奼的肩頭,「阿奼,你想想辦法,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花奼擰眉想了半日,「事到如今只有一個辦法,或可一試。」

  「什麼辦法?」

  「以毒攻毒。」

  阮如玉睜大了眼睛,「他都這樣了,你還要對他用毒?」

  花奼解釋道,「如玉你先別著急,你聽我說,若是毒在皮肉,我放些血便能將毒引出,若是毒在血肉,我外以施針,內以藥輔,也不是不能救他。」她嘆了口氣,「只是如今,裴義體內的毒已經深入骨髓,針扎不到,藥滲不進,除了以毒攻毒,用剛猛之氣逼出他體內毒素,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阮文卓道,「此招可行嗎?會不會有危險?」

  「危險是一定有的,若不是無可奈何,我也不願冒險一試。」

  阮如玉默了默,輕聲道,「如果不用此招,他還有機會醒過來嗎?」

  「也有機會,不過如玉,我怎麼和你說呢。」

  「無妨。」阮如玉堅定擡眼,「阿奼,你實話實說就行,我受得住。」

  「哎,我實話和你說,就他這個身子骨,病倒在榻是早晚的事兒,就算沒有今日的這個迷藥,他也撐不了多久了,迷藥不過是擾亂他的心智,使發作的日子提前罷了。」

  阮如玉心中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所以你的意思是?」

  花奼正色道,「或許他這次能夠僥倖不治而愈,自己就能抵抗心魔,從夢境中甦醒過來,可是下次,下下次,如玉,你覺得他會總有這樣好的運氣嗎?」

  阮如玉抿唇不語。

  「此毒不除,終成一患,依我多年所見,毒在體內殘存的時日越久,便越會蠶食血肉,以毒養毒,如若不能根治,恐怕天不假年。」

  阮文卓沉吟道,「那麼,若是以毒攻毒,你有多大勝算?」

  「一半一半吧。」

  阮如玉艱難地張了張嘴,「所以說,他有一半機率會死?」

  「嗯,沐玄,如玉,我肯定會盡力救他,只是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治與不治,還是要聽你們的主意。」花奼掃了蕭景衍一眼,「他也實在可憐,他的家裡人呢?問問他們的意思吧。」

  阮文卓還在琢磨怎麼說,阮如玉已經開口了,她聲音細若遊絲,卻又自帶一股韌勁,「他沒有家裡人。」

  「啊?他不是姓裴t嗎,裴家不是還……」

  阮如玉回眸看她,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澈堅定,她重複了一遍,「他沒有家裡人,我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花奼更詫異了,她正在納罕,卻聽阮文卓驚呼,「你們快看!他流淚了!他能聽到我們說的話!」

  畫屏清冷,月光稀空,晚風吹起簾幔,蓮花青瓷燈上的蠟燭迎風落下一滴紅淚,阮如玉半跪在榻前,握住了蕭景衍蒼白冰涼的手。

  燭火微醺,有如一層昏黃的紗,攏上他幾無血色的臉容,即便憔悴如斯,這也是極美的一張臉,眉峰如山,墨發如海,他的眼角蓄著一顆晶瑩的淚珠,像是一塊不染纖塵的璞玉,臥在了山水間。

  阮如玉強忍哽咽,附在他的耳邊柔聲低語,「隨之,我們賭一賭,好不好?」見他沒有反應,她緊緊攥住他的手,似乎想通過溫度給他力量,「隨之,我陪你一起熬過去,我相信你一定能戰勝自己的!」

  須臾間,一滴瑩潔之淚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冰涼的,似是他無聲的回應。

  阮如玉咬咬唇,終於下定了決心,「阿奼,我們試一試。」

  花奼點頭,「好,一個時辰後是子夜時分,斗轉星移,晝夜交替,正是淬毒的最好時機,我去準備一下。」她頓了頓,「你們如果有什麼想對他說的話,也趁早說完,免得……」

  花奼沒再說下去,她轉身出了房間,阮文卓垂眸凝視著蕭景衍,半晌,他極認真地說,「隨之,我希望你能活下來。」

  說罷,阮文卓看了一眼阮如玉,也便出去了。

  屋中一時再無旁人,阮如玉吻去蕭景衍頰側的淚痕,濕涼漫過她的唇瓣,她吸了口氣,溫熱輕軟的氣息拂在他的耳畔,「隨之,還記得我們從前的約定嗎,你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你說過不許我移情別戀。」她勉強扯出一抹笑來,開玩笑道,「你若不醒,我可就不要你了。」

  夏夜清,夏風明,她就這麼握著他的手,絮絮念了一個時辰的話。

  子夜的前一刻,花奼準時而至,她捧著一小碗滾燙藥湯,小心翼翼地擱在了榻側几案上。

  她掏出匕首,放在火上炙烤,「如玉,你把藥先餵給他喝,然後我再給他放血驅毒。」

  「好。」

  阮如玉握著湯匙,先自己抿了一小口,不覺皺眉,「好苦啊。」

  花奼瞥她一眼,笑道,「傻姑娘,藥也是渾吃的嗎。」

  阮如玉沒有應聲,這藥雖苦,卻不敵她的心苦。

  她擡起蕭景衍的身子,讓他枕在了自己的肩上。

  她望著他冷峻的眉眼,不由得想起了他從前意氣風發的樣子。

  為什麼?

  為什麼天道如此不公,為什麼他這麼好的人卻是這般下場。

  她再也忍不住,淚花奪眶而出,一滴滴砸在他的鼻尖上。

  阮如玉微微側過身子,避開了花奼的視線,擡手餵他吃藥。

  可是根本餵不進去,赭褐色的藥汁順著他乾裂的嘴皮溢出,染出一片狼狽雜亂的痕跡,阮如玉蹙眉,「怎麼會這樣?」

  花奼遙遙看了一眼,也有些著急,「他可能虛弱到連張口吃藥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嘆了口氣,「我去尋根竹管來。」

  聽見花奼的腳步聲漸遠,阮如玉端起藥碗,強忍著撲面而來的苦澀藥氣,喝了一大口,隨即毫不顧忌地吻住他的涼唇。

  綿綿愛意摻雜著藥汁,一點點流入他的咽喉,又化作刻骨的淚滑落他的臉頰。

  花奼推門而入,正好撞見了這一幕,她怔在當地,只聽一聲脆響,手中竹管跌在地上。

  阮如玉循聲望去,看見是她,面上也不由得紅了起來,她倉促起身,「呃……我想辦法給他把藥餵進去了,阿奼,下一步我們怎麼辦?」

  花奼為了掩飾尷尬,加快了手中動作,「那個,你把他放平就好。」

  花奼找准穴位,用匕首輕輕劃開一道口子,黑色濃血緩緩從中流了出來,花奼一面搖頭一面感嘆,「血的顏色越深,說明他中毒的時間越長,真是難為他了。」

  她等著這一處的血流得差不多了,又動手劃開第二處穴位,劃到第三處的時候,蕭景衍突然劇烈咳嗽了起來。

  阮如玉心中憂切,緊緊握住他的手,卻見他猛地直起身子,一口鮮血噴在乾淨的白袍上,殷紅刺眼,觸目驚心。

  她大驚,「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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