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

2024-09-14 13:27:43 作者: 聽竹妃子

  曲水

  茵茵碧草, 鬱郁垂柳,梁帝蕭寰盤膝而坐,惠風和煦, 春光醉人,他聽著不遠處的笑聲, 臉上難得有了些紅潤之氣, 不像先前那般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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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景衍仗劍立在梁帝身側, 自從他替梁帝擋下一劍之後, 梁帝對他十分信任, 每次出行都一定會帶上他,加之裴義舉止端方,為人處世頗有風度,梁帝對他更是倚重。

  梁帝本來就是蕭景衍的生身父親, 蕭景衍雖然恨他錯信奸佞, 但血濃於水的父子情總是難以泯滅的,他待梁帝固然有刻意取巧,投其所好之嫌,可關心卻是做不得假的。

  就連天冷添衣這等細微小事, 蕭景衍也是親歷親為, 梁帝看在眼裡, 又怎麼能不感動呢。

  梁帝望著不遠處的流觴曲水, 笑了笑,「著絲曳縷, 青春年少, 果然是賞心悅目, 裴義,你說是不是?」

  蕭景衍心中有事, 因此並未聽見梁帝的話,直到梁帝側首看他,他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

  「陛下方才說什麼?」

  「哈哈哈哈。」梁帝拉起他的手,語氣中竟然帶了些慈父的意味,「朕說呀,你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該考慮成親的事情了。」

  蕭景衍愣了一下,忙道,「不,臣不著急的。」

  梁帝笑道,「這是什麼話,裴義呀,你是朕看重之人,你的婚事也是朕心裡的一樁大事,朕一定會為你挑選一門好親的。」

  梁帝這樣說,便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時逢亂世,風雨飄搖,大梁建國時日尚短,若論根基,恐怕還比不上賈、杜、韓、裴、阮、文這六個世家大族,氏族氣盛,皇室勢微,梁帝對此早有不滿,而元日朝會行刺一事,更是讓他心裡多了一份警醒與猜疑。

  有人想要他死。

  妄圖殺他之人,要麼是那位與他並無血緣關係的母后,要麼是他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可無論是誰,他們背後都有各大氏族不同程度的支持,世家之弊已成沉疴,不可不除,這麼多人惦記著他的皇位,他如今能信任的就只有裴義了。

  裴義雖然是裴氏之後,可自從季詩婕嫁入裴府,裴義便被慢慢排擠出了裴家的權力中心,梁帝很喜歡這樣的裴義,裴義越是孤立無援,梁帝對他就越是信任,而籠絡他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和皇室結親。

  蕭景衍忽然間明白了梁帝的意圖,他才要推辭,梁帝卻已經開口了。

  「裴義,你覺得瑤兒如何?」

  蕭景衍一愣。

  蕭瑤?

  她不是他姑姑嗎?

  父皇啊……你還真是安排了一門好親……

  梁帝看見他欲哭無淚的表情,輕輕咳了兩聲,「那個,瑤兒雖然年紀比你大了一些,但畢竟是長公主之尊,嫁給你倒也不算是委屈了你。」

  蕭景衍連忙跪下,「不不不,臣不是這個意思,長公主殿下身份尊貴,又是先帝極疼愛的女兒,臣怎麼敢高攀殿下,最重要的是,臣一直聽聞,長公主殿下並無嫁人之意,想來,她也是瞧不上臣的吧。」

  蕭景衍心說,人家不願意,你總不至於逼著人家嫁吧,好歹是你的妹妹,大梁的長公主,又一向是個有主意有脾氣的主兒,這可不能怪我了吧。

  梁帝聽「裴義」這麼說,一時倒也犯了難,他剛才光想著這門親事的好處了,卻忘了蕭瑤,若依她的性子,她要嫁人早就嫁了,哪兒還會等到現在?

  此事的確不好辦。

  可是梁帝不願意放棄,於是他說,「你怎麼知道她瞧不上你呢?事在人為嘛,這樣吧,朕來安排,你們多見見面,沒準兒什麼時候就相處出感情來了呢。」

  蕭景衍無可奈何,只得先答應了下來。

  梁帝很是滿意,「朕想想啊,兩個月後是瑤兒的生辰,你到時候——」

  「父皇!」

  蕭景珃的一聲「父皇」擾亂了梁帝的思緒,他有些不高興,「喊什麼呀。」

  蕭景衍擡眼,看見從蕭景珃身後追過來的阮如玉,他不由皺了皺眉。

  難道,蕭景珃是沖自己來的?

  梁帝的不悅提醒了蕭景珃,他的父皇現在對他已經不像從前那麼倚重了,如今,反倒是這個裴義在父皇跟前很是得臉。

  蕭景珃一下子有些後悔,是他自己太衝動了,一涉及到阮如玉,他就很難再細緻縝密地去分析一切。

  不行,他不能這樣。

  他快速理好思緒,恭敬行了一禮,「父皇。」

  梁帝淡淡「嗯」了一聲,「什麼事啊?」

  「兒臣瞧見那邊的曲水流觴好生熱鬧,就想著裴侍郎才從涅槃寺出來,之前又和建康城中的公子們沒什麼往來,如今,裴侍郎既然是父皇的心腹,以後少不了要和這幫人打交道,不如趁此機會,兒臣幫裴侍郎引薦一下,總歸沒什麼壞處嘛。」

  梁帝聽他如此說,又喜歡起來,「好啊,裴義。」

  蕭景衍垂首,「臣在。」

  「朕知道你不喜歡人情世故,可是人生於天地間,這種事情總是在所難免的,喜不喜歡倒在其次,讓珃兒帶你去坐坐,推杯換盞,把酒言歡之間自然就有感情了,管他真的假的呢。」

  蕭景衍應了聲「是」,便跟著蕭景珃一起退下了。

  「襄陽王怎麼突然對臣這麼照顧了?這種小事還想著臣,臣真是感激不盡。」

  蕭景衍語氣誠懇,任誰聽了都挑不出錯來,可他們兩個彼此都心知肚明,這話呀,都是反著說的。

  「你是父皇看重之人,本王自然要對你照顧一二,曲水流觴,詩酒和唱,一向是上巳日的一樁風雅事,裴義呀,你等下可要好好作幾首詩,別只會吃酒,丟了父皇的臉面。」

  蕭景衍聽了一笑,原來他在這兒等著自己呢。

  建康城中的公子們都知道,裴家的這位大公子武功高強,卻是出了名的不喜讀書,莫說作詩撰文了,便連字也認不得幾個,蕭景珃明明知道這點,卻還硬要拽著他去參加曲水流觴,顯然是想讓他在大家跟前出醜。

  若是從前也就罷了,作不出詩,左不過被罰上幾杯酒,大家笑一笑也就過去了,可如今,裴義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他若是作不出詩,丟的不僅是他自己的面子,更是皇上的面子。

  「襄陽王心思深沉,非常人所能及呀。」

  蕭景珃擺擺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比起裴侍郎的救駕之功,我這不過是小把戲。」

  「襄陽王這是何意?」

  「難道不是嗎?元日以來,父皇心存猜忌,對眾人有所疏遠,卻唯獨對裴侍郎信賴有加,本王就在想呀,有沒有可能賊喊捉賊,那個看起來忠心護主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呢?」

  蕭景衍神色如常,緩聲道,「襄陽王說話可要講證據,否則,恐怕有妒忌污衊之嫌。」

  蕭景珃重重拍了他一下,「哈哈哈,本王不過是同你說笑罷了,裴侍郎,你可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呀,不過話說回來了,你就不覺得奇怪嗎,這個刺客刺殺不成,半點好處都沒撈著,還反而給裴侍郎做了嫁衣裳,裴侍郎,你說父皇會不會也覺得奇怪呢?」

  「皇上聖意,豈是你我能夠揣測的,更何況,王爺當日不也是第一時間衝上來護駕嗎,若是王爺跑得再快些,這潑天的功勞沒準兒就落在王爺身上了呢。」

  蕭景珃若有所思,「也是啊,不過本王衝上去是為了救自己的父親,反哺之心,天性使然,自然顧不了t這許多,裴侍郎這麼不要命,又是為著什麼呢?」

  「王爺見多識廣,豈不聞忠孝二字,王爺救皇上是為了孝,而臣救皇上,則是為了忠。」

  蕭景珃長長「哦」了一聲,「我竟不知,裴侍郎如此有情有義。」

  他湊到蕭景衍耳邊,輕聲道,「三年前,你拋下太子,獨自跑了回來,又為了活命不惜投靠太后,我還以為你是個貪生怕死的背主小人呢。」

  蕭景衍側首看他,「王爺言重了,貪生怕死四字,臣當不起。」

  蕭景珃一挑眉,「對,不是貪生怕死,而是見色忘義。」

  「你說什麼?」

  「裴義,你同蕭景衍那麼要好,可最後卻由著他死在了江北,本王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但現在本王明白了,你是為了阮如玉,對不對?」

  蕭景衍聽到這個離譜的猜測,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拂了拂衣袖,「王爺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難道不是嗎?你敢說你不喜歡阮如玉嗎?」

  蕭景衍止住步子,「是啊,我喜歡她,那又如何,喜歡人犯法嗎?」

  蕭景珃咬牙道,「裴義,你還敢說自己不是見色忘義?你這麼做,如何對得起你的朋友蕭景衍,他可是拿你當兄弟看待!」

  蕭景衍笑了笑,他走近一步,注視著蕭景珃的眼睛,聲音不悲不喜,「那麼你呢?襄陽王,你同蕭景衍不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嗎,你又如何解釋?」

  他的眼神很嚇人,不是那種鋒芒畢露的兇殘,而是從平靜無波的水面下噴薄而出的滔天巨浪。

  蕭景珃神情一凜,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裴義……」

  有那麼一瞬間,蕭景珃幾乎以為是蕭景衍的鬼魂來找自己追魂索命了。

  蕭景衍瞧見他的模樣,又是一笑,「襄陽王,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嗎,太子之位也好,心上之人也罷,你都爭不過蕭景衍,哪怕他已經死了,你也爭不過他。」

  蕭景珃寬大袖袍之下的手緊握成拳,他一把攬過蕭景衍的脖子,「裴義,你不要逼我。」

  「皇上可在後頭看著呢,襄陽王,你可不要失了分寸。」

  「好!」蕭景珃恨聲道,「我今日就讓父皇看看,你是怎麼在建康權貴面前給他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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