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

2024-09-14 13:27:38 作者: 聽竹妃子

  上巳

  三月三, 上巳節。

  花枝匝地,帷幔沿堤,流川浮觴, 才俊雅集,建康城中的清貴公子白紗高冠, 長裾曳風, 他們或是擊酒成歌, 或是漫捲疏狂, 吸引了無數知慕少艾的目光。

  左右婢女綠雲擾擾, 大梁長公主蕭瑤一襲紋繡鞠衣,發間八雀九華,她長長的玄黃燕尾掩映在一片蒼蘢碧色之中,甚是明艷動人。

  先帝子嗣頗豐, 卻只有蕭瑤一個女兒, 因此對她極是疼愛,傳說,蕭瑤小的時候想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先帝就命人為她用純金打造了一輪月亮, 還在上面鑲嵌了無數顆夜明珠, 夜色之下, 這輪金月亮散發著琥珀色的幽光, 竟比真的月亮還要亮上許多。

  兒時的蕭瑤摟著這輪金月亮,歡喜得不行。

  先帝望著女兒的笑靨, 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說, 「只要能博得瑤兒一笑,朕即便是花費千金萬金又有什麼關係呢?」

  先帝死後, 蕭寰在賈太后的扶持下登上了皇位,他貶斥先帝諸子,輕者流放邊陲,重者即刻杖殺,卻唯獨對這位妹妹疼愛有加,給予了她更勝於先帝在時的無限尊容。

  想也是,蕭瑤再如何得先帝疼愛,也不過是一個公主,絕無繼位的可能,既然她對蕭寰構不成威脅,蕭寰自然樂於通過她,向臣子們展現自己手足情深的一面,一則堵一堵那些罵他刻薄寡恩的嘴,二則也能安一安自己尚未完全泯滅的良心。

  蕭寰從漆彩托盤中取出棗子,依著風俗擲於水中,她耳側明珠在澄澈蜿蜒的水流中暈開一圈綺麗輝芒,她望著棗子浮水而去,拊掌而笑。

  

  「好欸,今年的棗子流得比去歲還要遠呢!」

  蕭瑤身側陪著一位穿絳紫羅衣的女郎,她便是嫁入賈家的韓氏女t,韓笙。

  韓笙笑道,「公主殿下又不肯招駙馬,擲這棗子有什麼用呢。」

  蕭瑤拍了拍手,笑得滿足,「誰說曲水浮棗就一定要求子啦,本公主自己擲著開心就好。」

  韓笙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在了山水圍屏榻上,「怎麼,大梁這麼多青年才俊,就沒有一個能入得了公主殿下的眼嗎?」

  蕭瑤從袖中抽出一方鮫綃帕,繞於指尖把玩,「建康城中,倒也有幾個美男子,只不過,本公主才不想要駙馬拘著自己,人活一世,逍遙快活就好。」

  「殿下還年輕,眼下自然覺得無所謂,可早晚有一天,殿下會遇到那個值得讓自己託付一生的男兒的,等到那個時候,殿下就願意嫁了。」

  「哈哈哈。」蕭瑤歪頭打量著一本正經的韓笙,忍不住笑了出來,「阿笙呀,你告訴我,你如願以償嫁給了賈明旭那個傢伙,可你現在歡喜嗎?」

  韓笙一怔,她掩住心底的失落,勉強笑了笑,「旭郎待我還是不錯的。」

  蕭瑤輕嗤一聲,「你就自己騙你自己吧,誰不知道你家的那位旭郎一天到晚不回家,成日在一群脂粉堆里鬼混,阿笙,不是我說你,你們韓氏一族要吃有吃,要穿有穿,何必非要嫁到賈家去討那個沒趣?大好的青春年華浪費在一個浪蕩子的身上,我都替你覺得惋惜。」

  蕭瑤雖然嘴快,卻沒什麼壞心思,她和韓笙一起長大,她說這話,是真的替韓笙不值。

  那時候,韓笙之父掌著宮中採辦,韓笙經常跟著父親一起入宮,蕭瑤就是那個時候認識韓笙的,蕭瑤比韓笙大,她把韓笙當作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看待。

  韓笙嫁入賈家之後,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消瘦了許多,蕭瑤怎麼能不心疼呢,她說得急,未曾留意身側的韓笙已經紅了眼眶。

  「公主殿下貴為皇女,深得先帝寵愛,即便是皇上和太后也得讓著殿下,殿下嫁不嫁,嫁給誰,自然全憑自己說了算,可我哪裡有這樣的好福氣。」

  蕭瑤看見韓笙眼中的瑩瑩淚光,心裡有點難受,她連忙摟了摟韓笙,「好啦好啦,是我不好,快別哭了,你要是不喜歡賈明旭,我明兒個就幫你去向皇兄求情。」

  韓笙有些錯愕,「怎麼求情?」

  「就讓他把你送回韓家唄,然後我再求皇兄下旨,准你自己挑選一位如意郎君!」

  韓笙不自覺絞著手中帕。

  「不行,千萬不行。」

  蕭瑤不解地看著韓笙,「為什麼不行?你不是不喜歡他嗎,為什麼還要和他待在一處?男子如若不能使你歡顏悅目,一腳踹了便是,何必非要委屈自己?」

  「殿下,我們不一樣的。」韓笙搖了搖頭,「你身份尊貴,誰也不敢讓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所以,你只要自己開心快活就好,可我不行,我嫁給賈明旭,為的是韓家和賈家兩族的和睦,我若真如殿下所言,為了一己私心,毀了這門婚事,莫說賈家怎麼看我,就連韓家也未必還會認我這個女兒了。」

  蕭瑤聽得直皺眉,「說真的,我是真不理解韓大人為什麼非要把你嫁給賈明旭,他若真想借著你的親事攀上權貴,把你嫁給襄陽王豈不是更好,襄陽王長得可比賈明旭好看多了,他這個人嘛,我聽說也不是那起子眠花宿柳之徒,除了心眼子太多,沒什麼別的毛病。」

  韓笙低下頭,「我……」

  「你怎麼了?」

  韓笙囁喏半日,終究沒再說下去,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公主殿下,今兒是上巳節,遊春祓禊的好日子,我們就別說這些觸霉頭的事兒了。」

  蕭瑤一心想哄她高興,便應道,「好呀,對啦,你不是一直想去樂館習琴又不敢去嗎,我聽說今日阮家姑娘也在這兒,何不把她請來彈上一曲,咱們也好一起聽一聽這妙音天籟。」

  「我怕旭郎知道了會怪罪我。」

  「沒事兒。」蕭瑤一揚下巴,吩咐侍女,「就說是本公主的意思,請阮姑娘過來坐坐。」

  對岸,鬱郁垂柳投下一地濃蔭,阮如玉倚著樹幹,在斑駁的光影里看著阮文卓舞劍。

  自從花奼回了北魏,阮文卓就再也沒有收到她的音訊。

  他擔心花奼,卻又不能放阮如玉一個人在這邊,一個是海誓山盟的心上人,一個是血濃於水的親妹妹,傷了哪個他都是要自責的,可真是急壞他了。

  阮文卓心裡揣著事,故而此刻雖是舞劍,卻並無柔美婀娜之態,反而更見狠厲凌冽之風。

  一招畢,他揚袖收劍,頗有幾分得意地問,「阿兄舞得如何?」

  春風慵懶,春意襲人,阮如玉早已沉沉昏睡了過去,她懵懂地睜開眼,正對上阮文卓的目光,連忙拍掌叫好,「哇!太好看了!我從未見過這麼好看的劍法!」

  阮文卓沖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真是對牛彈琴,可惜了我這把寒羽劍,喂,你知不知道,我的劍法雖然不敢稱大梁第一,那也絕對是在江湖上有一號的,多少人想看我舞劍我都不給他們看呢,你倒好,居然在我舞劍的時候睡了過去。」

  阮如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我昨夜睡得太晚,實在是撐不住了,要不,阿兄你再給我舞一回?我保證,這次我一定好好看!」

  「哼,想得美!」阮文卓打量著她哈欠連天的模樣,皺眉道,「你昨晚究竟做什麼了?怎麼困成這樣?」

  「我昨晚翻閱了太學歷任博士的升遷名冊,我就不信了,我升不上去!」

  阮文卓瞥她一眼,「瞧你那點出息吧,就知道往官場裡鑽營,真是連累了我們阮氏一族的清名。」他擡了擡袖,神情頗為自得,「像我一樣不好嘛,何必呢?」

  「你懂什麼?」阮如玉掩唇打了個哈欠,「豈不聞,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我才是真正參悟了『隱』之一字的真諦。」[1]

  阮文卓面露不屑,輕哼一聲,「巧舌如簧,舌綻蓮花,你這麼能說怎麼不去入幕為賓啊,真是浪費了你的好口才。」

  阮如玉擡身伸了個懶腰,「是呀,我怎麼就遇不上賞識我的人呢,隨……」她連忙打住,「裴義都當上散騎常侍了,我還在樂館教學生彈琴,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你能和裴義比嗎,人家那是實打實的功勞,若不是裴義自己說想留在皇上身邊隨侍,區區一個散騎常侍怎麼能謝他的護駕之功。」

  阮文卓說到此處,不覺挑了挑眉,「你不說我還忘了,你近來和裴義這小子走得挺近呀,如玉,你和阿兄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他?」

  「沒,沒有呀。」阮如玉目光閃爍,「我找他都是有正經事商量,我們可沒有什麼私情。」

  「真的嗎?」

  「誒呀,我都說了沒有了嘛。」

  阮文卓嘆了口氣,「如玉,阿兄知道,你心裡的人是蕭景衍,可他已經死了,人死是不能復生的,你總不可能守他一輩子吧,你如今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我得提醒你一句,我瞧襄陽王對你的心思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究竟想嫁給誰可得自己心裡有個數呀。」

  「嗯嗯嗯,我知道啦阿兄,欸,那邊好熱鬧呀,我去瞧瞧他們在做什麼~」

  阮如玉一邊敷衍,一邊就想偷偷溜走。

  阮文卓喝住,「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往哪跑?」

  阮如玉悲從中來,嘆氣不止,這哪裡是回來了一個兄長呀,這分明就是多了一個爹嘛。

  不是都說她兄長沒什么正經事兒嗎,怎麼管起自己來就這么正經?

  她正在鬱悶,卻見一位衣著華美的女郎上前行禮。

  「阮姑娘,我家殿下有請。」

  阮如玉一喜,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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