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
2024-09-14 13:27:32
作者: 聽竹妃子
匕首
三日後,芳菲樓。
花奼快步上樓,她掩好門,摘下頭上的黑色斗笠,挑眉打量著女扮男裝的阮如玉,「怎麼約在這兒了?」
「芳菲樓人來人往,魚龍混雜,在這兒談事情,再合適不過了。」
花奼笑了一下,「不愧是沐玄的親生妹子,脾氣性情一模一樣。」
「常聽阿兄說姑娘行事颯落,走路帶風,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阮如玉擡手斟茶,「花姑娘,請坐。」
「什麼花姑娘?」花奼一揚手,「打住,你還是直接叫我花奼吧,再不濟,奼姑娘也行。」
阮如玉含笑應了,「奼姑娘是什麼時候認識阿兄的?」
花奼隨手將劍擱在案上,在阮如玉的對面坐了下來。
「當年,我被芸娘救了之後,又在返回大魏的途中遇到了沐玄,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我便謊稱自己是大梁人士,因為受到了魏人追殺,無家可歸,無處可去,沐玄可憐我,就把我帶回了師門。」
花奼微微垂眸,「我騙了他,也騙了師傅。」
「你也知道,如果他們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一定會殺了你,你為什麼不想辦法離開?」
「我是想要離開的,可是……」花奼抿了抿唇,「我捨不得沐玄,阮姑娘,你不會明白,愛能讓一個人做到什麼份兒上。」
阮如玉看著她的眼睛,盈盈一笑,「你怎知,我不明白?」
「哦?」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大抵是世間所有女子的夢想了吧……」阮如玉微微垂眸,「只可惜,我與他,已經天人永隔。」[1]
「抱歉,我……」
阮如玉搖搖頭,她望著花奼,勉力一笑,「奼姑娘既然懂得這種感情,能否告訴我一句實話,三年前,究竟是誰殺了大梁太子蕭景衍?」
花奼咬著下唇,「此事是門中機密,阮姑娘,我不能告訴你。」
阮如玉想了想,「那我換個問法,這件事同賈太后有關係嗎?」
花奼遲疑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果然是她。」
「此事涉及兩國朝局,我們各為其主,請恕我不能多言了。」
「奼姑娘,你知道太后為什麼要殺太子嗎?」
「為什麼?」
阮如玉輕吹盞中浮華,不疾不徐道,「因為芸娘。」
花奼不解,「這和芸娘有何干係?」
「奼姑娘難道忘了嗎,當年,芸娘是因為什麼離開建康的?」
花奼怔了一怔。
阮如玉繼續說道,「太子生前推行科舉取士,因此觸犯了世家大族的利益,寒門士子云昭之死肯定同他們脫不開關係,可這個案子最後卻因為芸娘的證詞草草結案了。太子覺得此案蹊蹺,意欲重審,可他剛剛著手此事,就被人在東宮搜出了巫蠱之物,還被扣上了不敬君父的污名,奼姑娘,你覺得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所以,芸娘的失蹤也與此案有關?」
「如果你真的感念芸娘的恩情,就請與我一道查明太子之死的真相,還他們一個清白。」
花奼動了動唇,「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阮如玉認真端詳著她的神情,「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要請教奼姑娘。」
「你說。」
「你同我阿兄當年真的是偶遇嗎?」
花奼眸色一凜,「阮姑娘這是何意?」
「我雖然不在江湖,可江湖上的事情,我多多少少也聽過一些,奼姑娘既然是十步門人,十步門又怎麼可能會允許你在外面待那麼久,還和梁人混在一起?」
花奼右手斟茶,左手卻悄悄抽出了藏於袖內的匕首,她盯著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當年,奼姑娘應該是蓄意接近阿兄的吧,阮氏是大梁六大家之一,而他又是阮氏嫡子,握住了他,就等於把六分之一的大梁握在了手裡。可惜我阿兄志不在此,所以,你們才又勾結了其他氏族,我說的對不對?」
「如你所言,我是為了利用沐玄才蓄意接近他的,但你方才也說了,沐玄心如野鶴,他對我並無用處,我為什麼還要在他身邊待這麼久?」
阮如玉輕笑,「誰說殺手就不能有感情了?你若不愛阿兄,你左手袖內的那柄匕首此刻便已扎入我的心臟了,你哪裡還會聽t我說這麼多廢話。」
只聽「哐當」一聲,那把匕首掉在了地上。
花奼拾起匕首,笑道,「阮姑娘,我不得不承認,你很聰明,你比你阿兄聰明多了,我不殺你,但我也希望,你不要將這些話說給他聽。」她咬咬唇,「算我求你。」
阮如玉微一搖頭,「你錯了。」
「什麼我錯了?」
「你以為,我阿兄真的不明白你的心思嗎?他只是裝傻罷了。」
花奼手裡的匕首再一次摔在地上。
阮如玉欠身拾起,她的指尖緩慢撫過冰涼的刀面,絮絮道,「阿兄今日肯讓你來見我,就說明,他相信你們之間的感情,他相信你不會對我下殺手,怎麼說,我也是他的親妹妹,奼姑娘,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過怎樣的過往,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他對你的愛是真的。」
花奼眼眶微紅,她闔上眼,「我今日就不該來見你。」
「奼姑娘是個性情中人,只消仔細想想便能明白,我方才所言對你並無壞處,恰恰相反,這能讓你早些看清自己的心,對你而言,究竟什麼更重要?」
阮如玉將匕首擱在案上,輕輕推了過去,「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
「想問什麼就問吧。」
「前幾日,皇上在元日朝會上遇刺,這件事是不是十步門的手腳?」
「不是。」
花奼見她似乎不相信,苦笑道,「你都知道那麼多了,我也沒必要單單瞞你這一件事,大魏使臣前腳才到大梁,後腳大梁皇帝就遇到了殺手行刺,我們皇上也不是傻子,怎麼會做這種蠢事?這件事,與我大魏無關。」
阮如玉點頭,「好,我信你。」
「說實話,我也覺得這件事挺古怪的,禁苑守衛森嚴,怎麼就混進刺客了呢,刺客既然能進入禁苑,一定是個武功高強之人,一擊不中,他就該快些逃跑,可他卻被當場抓住,還吐出了太后這個幕後主使,這分明就是誣陷嘛,他的話,誰信呀?」
阮如玉冷笑,「空口白牙,血口噴人的事情還少嗎,即便不是太后做的,皇上也不能不對她起疑心,天道輪迴,因果報應,讓她也嘗嘗被人誣陷的滋味!」
花奼嘆了口氣,「不是我說,你們大梁官場真是亂得很,這樣看來,沐玄的所作所為,也不失為明智之舉,人在江湖,總比身在廟堂自在許多。」
「哼,什麼是江湖?什麼又是廟堂?你身在江湖,謀的卻是廟堂之事,而我入了廟堂,卻還要找你這個江湖中人來問個究竟,豈不知,江湖即是廟堂,廟堂亦是江湖。」
花奼默了默,「阮姑娘見事明白,我很欽佩,只是,姑娘既然如此聰慧,也該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何必非要趟這趟渾水,怕就怕,最後仇沒報成,還濺了一身的血,得不償失呀。」
「奼姑娘武功高強,明明可以在這亂世活得很好,可姑娘不還是選擇以身入局嗎,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有些東西遠比生命更為可貴,我別無選擇。」[2]
花奼重重一嘆,「可惜了,如果我們出生在一個國家,我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阮如玉笑笑,「現在就不能嗎?」
「立場不同,只怕是難啊。」
「未必,以後的事,誰說的准呢。」
「但願吧。」花奼擡身起來,「阮姑娘,十步門中高手如雲,賞令既下,即便我不殺你,也會有別人來殺你,沐玄或許能護你一時,但他不能護你一世,你千萬當心。」
「多謝提醒。」阮如玉拾起案上匕首,遞了過去,「奼姑娘,你的匕首。」
花奼帶好斗笠,「送你了,留著防身罷。」
她擡手才要推窗,卻又撂下了,「如玉,我提醒你一句,小心杜無崖,這個人陰險得很。」
阮如玉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阿奼。」
花奼從窗子一躍而下,她撲了撲手,瞧見阮文卓正在不遠處看著她。
花奼走上前,「怎麼?不放心我?怕我殺了她回十步門領賞?」
阮文卓搖搖頭,含笑看她,「你不會。」
花奼想起阮如玉方才的話,心中微動,她攬過阮文卓的胳膊,「來都來了,怎麼不進去?」
阮文卓看了眼芳菲樓,笑道,「這樣的地方,我怎麼敢進去,不敢,萬萬不敢。」
花奼輕嗤一聲,「你就哄我吧,鬼知道你來過多少回。」
「阿奼,這種話可不能亂說,我發誓,這地方我一次都沒有來過,我們日日在一處練劍,你是知道的,我是個劍痴,除了切磋武藝,我甚少下山,即便下山,也總是和你一起,我去過什麼地方,幹過什麼事,你還不清楚嘛。」
「行吧,姑且信你。」花奼擡手幫他攏了攏風領,「沐玄,我這幾日要回十步門一趟。」
阮文卓面露憂色,「為什麼?」
「有些事情我要弄清楚,不光是為了芸娘,也是為了我自己。」她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好啦,你不用擔心我,我的劍法雖然沒有你那麼厲害,但也是能護住自己的,你這幾日就好好陪在如玉身邊吧,要殺她的人不少,有你忙乎的。」
阮文卓將她摟在懷裡,認真道,「阿奼,答應我,無論怎樣,一定要活著回來。」
「嗯,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