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4
2024-09-14 13:14:52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64
本章節來源於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棕色橡木門緊緊閉合。
維拉爾迪坐進單人沙發,屁股底下傳來的綿軟質感讓他不得不雙腿叉開、挺起胸膛,好顯得自己態度強硬,不像個求職位的軟蛋。
「喝水嗎?」特雷扎部長站在寬大的古董辦公桌錢前,拎起威尼斯產的玻璃冷水壺,瞥了眼身材瘦削、衣著考究的警督,「我記得你是都靈人?」
清水注入玻璃杯,嘩嘩在房間迴蕩,牆上懸掛的巨幅羅斯福和邱吉爾的照片,靜靜地凝望房內的兩人。
維拉迪爾:「是的,部長。」
特雷扎拉過一把較高的靠背椅,坐到維拉爾迪的對面,腿高高翹起,閒談般問道:「你的父母還健在嗎?」
「都去世了。」維拉迪爾耷拉眼皮,透明的玻璃杯朦朧地映在黑色的茶几,「我的父親是汽車廠工人,戰前就死了。母親死在德國佬的轟炸里。」
「哈!該死的德國佬!」特雷扎揮拳頭罵了一聲,開始談起他反抗墨索里尼政府的事跡。和吉利安諾一樣,特雷扎是個反法西斯鬥士,1936年被捕出獄後流亡英國,學得一口流利的英語回國後,將納粹趕出了義大利,是位普世意義上的英雄。
維拉迪爾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特雷扎部長。修剪整齊的鬍鬚夾雜著幾絲白,但體格依然像公牛般健壯。他找回了一些對部長的認同和敬仰。
特雷扎欣然地看著都林人的變化,那雙藍眼睛底下潛藏的憤懣退去,才說起正題。
「聽著,弗雷德,我很看中你的能力,冷靜、果敢、有頭腦。相比吉利安諾,我更信任你。」他對維拉迪爾說,頗為推心置腹,「但是我需要西西里人的支持,基督教民主黨需要他們的選票,所以我不得不和那個蒙特萊普雷人達成交易。」
維拉迪爾身體微微前傾,搶答道:「現在您已經幫助民主黨取得了勝利,給政府臉上增光。您未來的地位不可估量。」
特雷扎隱約露出驕矜又得意的微笑,一閃即逝。他交換了一下翹起的腳,將左小腿疊到右大腿,無奈地說道:「可能出現各種複雜情況。首先一點,部里沒有錢支付憲兵和警察的薪水。」
「可…」前西西里警察局長剛要開口t說克羅切的遺產,猛地意識到,這些錢都流進了特雷扎個人腰包。
像是猜到他要說什麼,特雷扎苦惱地呷了一口水說:「在羅馬生活可不容易,迎來送往、交際應酬,每個月輕鬆花掉二十萬里拉。你這幾個月,想必也對羅馬的物價有充分的認識了。到處都需要打點。我的妻子聖誕才捨得做了一身新衣裳。「
維拉迪爾下意識看向部長的著裝,剪裁得體,袖口、衣擺處卻微微毛邊。他低頭望了眼自己的衣服,至少沒有那麼陳舊。
「至於部里就更不容易了,」特雷扎停頓了好一會兒,與牆面的邱吉爾對視,「雖然美國人送來了大量援助,但按照總理的意思,這些錢都用作貸款,發放給工廠主和商人,不會撥給我們。再這樣下去,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有辦法。」
維拉爾托摸著口袋裡新賺的三千里拉,一瞬不瞬地盯著倒苦水的上司,「給我一隊憲兵,再分我一間辦公室。」
*
開學後的生活,對艾波洛羅尼亞來說,忙碌又普通。
每天清晨,她騎著那輛二手自行車,穿越台伯河,一路騎往學校。民眾的生活水平不高,路上大多數自行車都像她的那麼老舊,除了始終騎在她身後、偶爾並駕齊驅的那輛嶄新梅花牌,閃閃發亮的輪轂,在羅馬樸素陳舊的街頭格外突出。她權當不認識那輛車。
順著街道騎行,晨風吹拂面頰,空氣中是塵埃、麵包和咖啡的香氣。羅馬到處是古老的建築,每個路口都有文化遺產。遠遠地,學校地標之一的穹頂建築,像座水壩般堵在道路盡頭。
沿著這座穹頂建築外側的道路再騎大約五分鐘,艾波把車停在固定的停車點,穿過一條細密小石塊鋪陳的、圍著墨綠樹籬的小徑。身後那輛梅花牌自行車的主人不遠不近地墜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讓她找不到理由啐他。
走到一幢嶄新的立方體建築物前面,這裡的門上有個小小的牌子寫著法學院。艾波根據課表進入相應的教室,在第一排最裡面的位置坐下預習。而身後的尾巴會坐在她座位的斜對角,批改作業,或是翻看雜誌。任誰進來,都無法認為他們有關係。
等到下課,艾波和麗塔一起去餐廳,羅西等男孩們則會和在門口樹蔭下看書的數學助教前往。相熟的幾人湊成一條長桌,他們會聊一些課業的內容、時事新聞,男孩總是喋喋不休地談論國家大事。
下午如果沒有課,艾波洛妮亞會去圖書館,數學助教則打著精進義大利語、熟悉人文的幌子,也泡進書籍的海洋。
等到夜間,月亮升上天幕,艾波再次跨上她的小車回家。梅花牌自行車依舊跟在後面。
晚餐照例是和美國人分工,一人做飯一人洗碗。但人似乎天然存在惰性,生來便愛奴役別人。這樁約定製定了不到一周便慘遭毀壞,她嘗試掙扎,但男人頂著可憐無辜又帶著些許執拗的面龐,要求做飯、洗碗,模樣過於惑人。她實在遭不住。
飯後,她會在起居室里看會兒書,這些書大多是她在學校里淘來的,偶爾有幾本由瑪蓮娜收集從巴勒莫郵寄過來。
日子就像磅蛋糕般紮實。
這天中午,幾乎整個餐廳的人都在討論一件事。
「你聽說了嗎?伏伊薩大街有幢房子塌了,五十多名女性被埋!」
艾波剛端著茄汁意面坐下,聽到這句話驚得差點跳起來。
「什麼時候的事?」她不見外地問道。
說話的是位男生,有些日耳曼血統,蒼白髮粉的皮膚,鼻尖長著幾顆雀斑。他回答:「就在昨天。現在人還在醫院。」
艾波懸起的心放下一半,又問:「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那麼多女孩聚集在一個地方,是拐賣嗎?」
那男孩索性遞來一份報紙,「你自己看吧。」
隔著過道接過,艾波捧著報紙念起來,「五十名求職女青年受傷,系招聘1名打字員,應聘者超三百人。等待中途發生推搡,樓梯不堪重負垮塌。」
長桌上所有人都看著她,除了麥可。
麗塔率先開口:「瞧,我就說現在工作難找吧。」還瞟了長桌尾端的數學助教一眼。
麥可只低頭吃飯,生怕一擡頭就忍不住直盯著艾波,被別人發現端倪。不能被同學發現她是他的妻子,是艾波允許他同進同出的唯一條件。
「工作一直都不容易找。」羅西左手邊的男生反駁,「你去工地上看看,每天一堆排隊的男人,一大部分人輪不到工作,黯然離場。」
羅西說道:「我聽說要削減警察和憲兵的薪資,甚至還要裁員。到時候失業的人更多。」
「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那麼多人沒有工作,好不容易有一份工作,還是按照最低工資標準開的,壓根兒無法養活家人。」另一名男生感嘆道。
幾位男孩就總理指定的經濟方針展開討論。
吃過午飯,和同學們道別,艾波洛妮亞沒有像往常一樣走向圖書館,反而向自行車停車區走去。
鴿子撲稜稜的飛過,灰紫色的羽毛在正午陽光下折射五彩的光。
正當她跨上自行車時,原本和男孩們去打桌球的數學助教出現在她面前,按住了車把手。
「你想好了,去醫院以後要做什麼?」麥可問道。離席那一刻開始,麥可便猜到她想要去看看受傷的患者。
艾波洛妮亞平靜地說:「我去慰問一下傷員,有什麼問題嗎?」
「我不是要阻止你。」麥可撓撓頭,「我爸爸曾在大蕭條時期向所有求助者施以援手,用這種人情債積攢起了權勢。人人稱頌他的熱心腸,甚至主持日租公寓撲克賭局的莊家主動尋求他的庇護。」這些都是桑尼告訴他的。
「我是說,如果這是你的意圖的話,我願意給你提供幫助。當然,我並不建議你這麼做。」
艾波洛妮亞覺得眼前的場景十分有趣,值得她為之暫緩步伐。她問:「為什麼?」
「我不清楚你未來的職業規劃,律師?法官?政治家?但至少不是所謂的黑手黨領袖。」
麥可看得很清楚,她並不想成為獨裁者,對權力並沒有強烈的追求。要他說,她更像是理想主義者,或是社會主義者。但她從不提蘇聯的事,也不主動接洽佩皮諾之外的共產黨人。這又讓他疑惑。
艾波洛妮亞好整以暇地聽著,示意他繼續說。
「能負擔得起打字培訓班的家庭,至少是中產階級。這裡義大利,無須你說,他們會主動償還人情債。你需得好好想清楚,別讓他們的感激裹挾著你,讓你做出錯誤的選擇。」
艾波聽懂他的意思,總結起來不過是擔心她弄巧成拙。但她還是想要逗逗他,反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父親是被鄰居推上現在的地位?」
麥可瞧見她眼裡閃著狡黠的光,像是一隻頑皮又優雅的貓。舔了舔牙齒,他順著她的話說:「沒錯,我的父親純潔天真,見不得人受一點委屈,是個古道熱腸的大善人。」
說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艾波早在他說出第一組形容詞時便咯咯笑出聲,用力錘了一下男人的胸膛。
歡笑驚起草坪啄食的鴿子,振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