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6

2024-09-14 13:14:24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46

  是的,雖然男人沒有回答,但艾波洛妮亞已經從他的眼神里讀出選擇。

  今天是個不錯的天氣,大半個房間都沐浴著明亮的光。他坐在窗邊,隔著一層薄薄的玻璃,陽光斜切過下半張臉,瓦藍的色彩跳躍在肩頭。

  仍停留在暗影中的那雙大眼睛如海底斷崖般幽深,仿佛對任何東西都視而不見,直直地回望她,視線像是濕黏的觸手,一點一點地收緊、纏繞,要將她囚進深海。

  察覺到男人眼底深處的喜悅與痴迷,艾波笑意稍斂,不咸不淡地說:「看來你對此沒有異議…」

  伸手拿床頭櫃的水杯,她儘量放緩速度,以避免牽扯傷口引起的悶痛。

  看出她的不方便,麥可霍地站起來,快速地走向她的床前,想要幫她拿水。半途又想起什麼似的,窘促地收回腿,尷尬地站在那裡。

  握住水杯,輕抿一口水,艾波洛妮亞瞥見站在軟凳和床鋪之間、不知所措的男人,忍不住搖頭輕笑:「柯里昂先生,我奉勸您儘快回美國去。留在西西里,您什麼都不會得到。這是我對您的最大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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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頎長的身形透著茫然與困惑。他複讀機一般重複:「善意?」

  仿佛秋風颳過枯草的山坡,草屑混合碎石,摧枯拉朽般的希冀。

  這愚蠢的神情可太不教父了。艾波洛妮亞輕呵一聲,沒有說話,又喝了一口水,拿起反撲在被子上的書本繼續閱讀。

  是義大利文版本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她讀得很慢,吃過藥後的昏沉腦袋配合艱澀的哲學,意外地催眠。

  臥室的玻璃窗緊閉,陽光洋洋灑灑,室內忽地悶起來,密不透風的安靜。類似雪松、冷杉等不屬於亞熱帶植被的有機化合物,悄無聲息的瀰漫開來,極具存在感地侵占她混沌的思緒。

  艾波整晚整晚地睡不好,一躺下後背和左胸的兩處傷口都會特別疼,仿佛異形寄生,伴隨著呼吸的節律啃咬她的□□,疼得無法安眠。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站在她的面前,佯裝看不懂她的送客之意,甚至行若無事般想要得到她的垂青?艾波終於忍無可忍,再次放下書本,發作起來:「里諾!」

  房外,正嚼著帕爾馬火腿的比安奇立刻拿起餐巾擦拭手指,快步走入室內,一面走一面活動手腳。他早就想揍這個美國人了。

  麥可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極為乖順地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動作,同時露出一個逆來順受的笑:「我全力配合。」

  比安奇握緊拳頭、咬牙切齒。他發覺了,眼前這人的一舉一動似乎都不受理性支配,毫無道理可言。他看向老大,希望得到更為激進的命令。

  艾波卻忽然不生氣了,胸中的怒氣像是隔夜的氫氣球般,委頓地浮在角落。她放鬆身體,將整個人的力道都放在枕頭上,對躍躍欲試的年輕人吩咐道:「把他送去警察局。照實了說,他就是試圖暗殺赫耳墨斯的人。」

  再次拿起書本,艾波洛妮亞目光回到字裡行間,雪白的紙張照得她面色格外的白。

  「悉聽尊便,您擁有我的生命。」

  如同眷族宣誓獻上忠誠,說完這句話,麥可收回依依不捨的目光,跟隨年輕人離開,前往混亂而污濁的塵世,卻在腳步踏出房門的那一刻聽見女孩曼妙的嗓音。

  「等等…」

  腳步一頓,他懷著某種徒勞、隱秘的期待回頭。

  艾波的視線沒有從書本移開,「給我開一下窗戶。」

  比安奇不放心:「可你的身體…」

  「漏一條縫就行。」少女聲音輕柔,卻自然而然地傾瀉出不容拒絕的氣勢。

  比安奇依言回到臥室,拔開插銷,淺淺地推開一條縫。秋日野風襲入室內,吹薄了曖昧的糾纏不休。

  她沒有再投來一絲眼神,麥可說不清心裡的情緒。他想,才是符合常理的,他沒有投入死亡的懷抱已是她大發慈悲了。

  男人們離開後,套房再次回到之前的狀態,連綿不絕的打字聲飄入臥室,如同雨水嘀嗒,間或伴隨她們娓娓的說話聲。

  艾波洛妮亞的眼皮越t來越沉,困意席捲而來。

  *

  綠蔭大道晨霧瀰漫,道路兩旁的梧桐樹和楓樹葉片凝結潮濕的水汽,在微風吹拂下,輕輕飄落。

  今天是麥可回家的日子,柯里昂家將舉辦小型宴會。

  老爺子出事後,桑尼一家便搬來老宅。弗雷德會從拉斯維加斯飛回來,還有康妮和黑根夫婦,克萊門扎夫婦……親近的人都會出席。全家圍著長桌吃義大利菜,聊聊麥可在西西里的奇遇。

  柯里昂夫人已經想好了,她要給可憐的小兒子一個吻。安撫他受傷的心靈。她聽說了婚事告吹的事。原先她對那位西西里姑娘極有好感,認為她比康妮結婚時見到的那位新英格蘭移民家庭的女孩適合麥可,畢竟西西里的姑娘總沒有那麼狡詐、精明又隨便。誰知丈夫突然說婚約取消,原因是那位姑娘的家裡人反對。媽媽咪呀,柯里昂夫人頭一次那麼生氣,用極為洪亮而有利的義大利語國罵問候了那位叫吉里安諾的年輕人。

  不過聽湯姆說,麥可委託他在城裡租了一間公寓。鑑於此,柯里昂夫人認為婚事仍然有一定的概率存在。她的小兒子可能會帶著那女孩兒私奔回來。柯里昂夫人對此接受良好,她想,老頭子還能幫她搞定戶籍的事兒,他們家保准不會虧待她。

  急促的電話鈴如驟起的狂風捲起一地落葉,驚醒沉眠的柯里昂宅。

  嬰兒率先啼哭,女人抱起孩子小聲拍哄。桑尼匆忙下樓,睡眼惺忪地披了件襯衫,衣襟大敞地來到廚房,接起外線電話。

  「什麼?」

  待聽清對面的內容,桑尼不由自主地捏緊話筒,麥可刺殺赫耳墨斯失敗,被關進了巴勒莫警察局?

  電話那端,忒西奧解釋:「暗殺計劃全部由麥可制定,我陪他梳理過細節,沒有什麼問題的。前天早晨,他前往指定地點執行任務,之後再也沒有音訊了。我怎麼都打聽不到他的消息。」

  「我找了他兩天,剛剛接到巴勒莫警察局的通知,讓我去認人,才知道事情的始末。他在擊中赫耳墨斯後,不知道怎麼了,沒有按照原定的路線撤退,被赫耳墨斯的手下抓住了。」

  桑尼腦子亂做一團,但還是冷靜地問道:「警察有說什麼嗎?有疏通關係的可能嗎?」

  「微乎其微。」忒西奧無奈道,「赫耳墨斯還在秘密的地方療養,但他手下傳遞的態度很強硬,看起來不會姑息。警察局裡的那些人不敢在這時放人。」

  桑尼也知道麥可毫髮無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可是讓克羅切感到掣肘的人物。他說:「好的,等我和湯姆,還有爸爸商量一下,晚點給你回電話。」

  放下話筒,桑尼深吸一口氣,餐桌上擺滿了香甜的糕點、起居室里歡迎儀式的鮮花盛放。他要好好想想如何向父母交代這件事。

  原本讓弟弟前往西西里便是為了逃避牢獄之災,如今兜兜轉轉,竟回了原點。簡直匪夷所思。簡直弔詭。

  *

  再次醒來,夕陽全然地籠罩大地,橘色的光爬上被角,將雪白的被單映出幾分暖意。

  外間,女孩們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瑪蓮娜坐在臥室的軟凳,隨意地翻看來自巴黎的時尚雜誌,銅版紙油亮亮地反射霞光。

  嗓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艾波問:「幾點了?」

  瑪蓮娜看了眼腕錶:」六點零五分,你睡了近九個小時。休息得不錯。「

  確實,充足的睡眠讓她的精神渾然一振,這是受傷甦醒以來睡眠質量最好的一覺。艾波稍稍動了動,不知是否為錯覺,她覺得傷口的疼痛都不太明顯了。

  「里諾回來了嗎?」艾波拿起水杯,小口抿水,秋乾物燥,午睡讓她的喉嚨像口枯井,井底幹得能挖沙。

  「下午便回來了,簡單做了筆錄,明天可能還要去。柯里昂已經被順利收押。」瑪蓮娜托著腮幫子,好整以暇地望向她,濃黑的捲髮自然垂落,美艷絕倫的面龐意外地有些俏皮。

  沁涼的液體滑入喉嚨,乾渴得到滋潤,艾波咕咚咕咚喝完整杯水,說:「克羅切有表示嗎?」

  瑪蓮娜搖頭,「可能還在商討對策。警察局對面蹲點的小販看到柯里昂家族的忒西奧進去了半小時,隨後便回了托馬辛諾的那幢公寓,應該是用那裡的越洋電話向紐約匯報情況了。你覺得柯里昂們會怎麼做?花錢賄賂警局裡的蛀蟲?還是向克羅切施壓?」

  「後者不太可能。」艾波洛妮亞雙手捏住空空的玻璃杯分析道,「紐約的形勢並不好,柯里昂看似占據優勢,實則不過空中樓閣,依照維多.柯里昂小心謹慎的性格,他不會和克羅切撕破臉。」

  瑪蓮娜點頭:「他們已經知道幕後黑手是巴西尼,工作重心應該是找機會除掉他。保持和克羅切的友誼,有助於麻痹敵人。」

  將玻璃杯放回床頭櫃,艾波不可置否,僅喃喃道:「現在就看在唐.柯里昂的眼裡,是他小兒子的前途重要,還是紐約的敵人更重要了。」

  晚霞穿過剔透的杯身,在壁紙上折射出水波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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