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

2024-09-14 13:13:47 作者: 啾啾翠

  Chapter21

  

  巴勒莫街頭,懸掛鈴鐺的三輪車丁零騎過,小攤販腳踩踏板,車上的檸檬在陽光里發亮。

  新出爐的報紙出現在理髮店門前的空地,老闆撿起這一沓報紙,走回店裡。

  「哈?」他閱讀著頭版頭條,「埃斯波西托死了,他是誰?」

  同一時間,同樣的疑問充斥巴勒莫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問同一個名字,誰是埃斯波西托?

  答案就在報紙的內頁,裡面詳細寫明這是一位優秀的銀行家,曾在戰時為國家募捐,同時又熱心公益事業,關心農民與兒童,生前做的最後一項工作是簽署了農業機器的貸款,農民只需要五百里拉一年的利息就能借貸到一輛葡萄收割機。

  在後面一頁詳細介紹了該收割機的用途,方格狀的文字旁,附一副精美的素描,斜向上的繪畫角度,將該機器葡襯得格外高大精密。

  「應該怎麼申請貸款?」伊樂斯是一位巴勒莫東南小鎮的農民,進城售賣豐收的柑橘。他並不識字,聽水果攤的老闆念誦報紙後,忍不住問。

  老闆把報紙攤在柑橘上,認真地拿著放大鏡閱讀後面的字,他念道:「可惜,因為突如其來的死亡,埃斯波西托未能完成該貸款項目。」

  他嘆了一口氣,說:「依樂斯,他死了,項目黃了。」

  「媽媽咪呀,又是哪個小阿飛乾的?」伊樂斯探頭望向報紙。

  「報紙上沒有說,只提到警察還在進一步調查。」

  伊樂斯低咒一聲:「這群警察肯定調查不出什麼,走著瞧吧。要我說,應該讓吉里安諾當警察局長,保准能把巴勒莫管得井井有條。」

  來買橘子的托馬辛諾聽到,捧腹大笑。法布里奇奧給他拉開車門,他坐回車裡還笑呵呵地說:「讓黑手黨當警察局長,他可真想得出來。農民就是農民。」

  法布里奇奧陪著笑,坐進駕駛位:「先生,我們現在去哪裡?」

  托馬辛諾剝了個柑橘,表皮的汁水噴濺在手指,他拿出手帕擦了擦,說:「去巴勒莫醫院,麥可上午的手術,得去看看。」

  他這幾天忙著處理水井的事,為幾里拉和吉利安諾手下的人扯皮,沒有回柯里昂鎮旁的莊園,並不知曉麥可昨晚徹夜未歸。就連動手術的事,都是塔查電話告訴他的。今早回別墅時,偌大的房子只有兩位保鏢在,他只當麥可提前開車去巴勒莫了。

  那片區域的治安如風暴的中心,一直很好,先前托馬辛諾派遣兩位牧民保鏢跟著麥可,一方面是為了保證安全,另一方面是作為嚮導和翻譯,防止這個在美國長大的年輕人,犯了西西里人的忌諱而不自知。後來麥可和吉里安諾家的姑娘開始接觸,托馬辛諾不再有這方面的擔心,任由他獨自早出晚歸。

  法布里奇奧有些心虛,他將麥可的行蹤透露給了一個美國人,以三百美金的價格,那人自稱麥可紐約的朋友,但他清楚,必定是仇人。

  現在,法布里奇奧不確定麥可是否存活。如果美國人僥倖逃過一劫,他自信查不到自己的頭上。那美國人和他在巴勒莫商場用美金線下交易,一切天衣無縫。

  除了昨天上午那通詢問麥可是否出門的電話。

  但法布里奇奧不認為托馬辛諾或是紐約的柯里昂有如此大的能量,能打通西西里電話局的關係,搞到通話記錄。

  轎車開了不到十分鐘,車速明顯緩下來,托馬辛諾瞪著堵t在前面的車,是賣檸檬水的三輪車,呵罵道:「這群癟三!」

  去年開始,城內如雨後春筍般湧現這類檸檬水小販,他們大肆推銷,聲稱只需要40里拉每月的價格,便可以領到一個畫有紅色聖母像的竹片,用這個憑證,可以領取一壺加有兩片片檸檬的清水。

  奸滑的巴勒莫百姓立刻發現了漏洞,幾戶人家合夥,只要操作得當,便可以無限領取飲用水。這價格分攤下來,簡直是白得的,比買井水可划算太多了!

  托馬辛諾這樣的舊體系的權威受到了挑戰。偏偏那憑證的圖案和戰時聖方濟各修道院發放的走私票據一模一樣,用的是同一塊銅雕板。馬辛諾不敢隨便動手。況且他也殺不完,這些二流子一夜之間出現在大街小巷,車身天藍、繪有統一的圖案——檸檬和檸檬水字樣,保守估計得有上百人。

  法布里奇奧用力地按下喇叭,從車窗探出頭大喊:「讓一讓,讓一讓。」

  結果,前面的三輪車不僅沒有避讓,反而在馬路中間停了,上面下來一位臉曬得紫紅,眼角有褶皺的男人,他頭戴草帽,手指夾著煙,來到托馬辛諾這邊的車窗旁。

  「托馬辛諾老爺。」男人拎了下帽子,以示致意,「赫耳墨斯讓我給您帶一句話。」

  聽到這個名字,托馬辛諾悚然一驚,心念電轉,一時不知這小販是赫耳墨斯的人,還是整個新興的行當都是那位的產業。

  「管好手下的人。西西里是西西里人的,讓那群美國人和土耳其人遠點兒。」

  托馬辛諾六十多歲了,見慣了風雨,壓抑內心的驚愕,他撣了撣落在褲腿上的菸灰,笑道:「我只是盡地主之誼。」

  見他還是沒有明白,男人從外套內袋裡掏出一張紙,白色的紙張輕飄飄落在肥碩的肚子。

  是一份電話局的通話記錄。

  托馬辛諾看完,收起紙。

  早在男人說出那句管好手下時,法布里奇奧握方向盤的手就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現在,紙張合攏對摺的聲音仿佛死神磨刀,不知道哪裡生出的勇氣,他打開車門,跑了。

  男人吸了一口煙,雙肘倚靠在車框,好心般地提醒:「老爺子,看來你得再找一位司機了。」

  托馬辛諾望著消失在人海里的小伙子,嘆了口氣,認命般說:「勞駕,送我一程吧。」

  男人笑道:「我可不會開車,等我給你叫一個來。」

  說罷,男人拉住一個玩耍的男孩,低聲吩咐了幾句。沒過一會兒,男孩領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出來。黑色的裙子,身前圍了一條發黃的圍裙。

  托馬辛諾一度懷疑這又是赫耳墨斯的陰謀,要讓他出車禍死亡。老頭腮幫子肉因這個懷疑而顫動,但女人已經坐進了車裡,她臉頰乾癟,雙目有神,興致勃勃地問:「老爺子,是去巴勒莫醫院嗎?」

  「是的。」

  前面的檸檬水三輪車已經移動,托馬辛諾見婦女熟練的踩下離合、掛檔位啟動車輛,心中的擔憂減少了一些。

  但隨即,更深沉的忐忑出現,赫耳墨斯將自己與聖方濟各修道院、檸檬水小販的聯繫大喇喇地攤在他面前,是否有炫耀掌控力和威勢的嫌疑?此外,法布里奇奧勾結毒販,麥可是否已經死亡?

  如果麥可死亡了,他不僅將失去紐約柯里昂家族的友誼,更會失去和吉里安諾的紐帶,讓本就不好做的生意雪上加霜。

  無論如何,醫院總是要去的。托馬辛諾擦了一路的汗,雙腿發軟,手帕濡濕。等他顫顫巍巍步入醫院,在二樓的病房內看到鼻孔塞著紗布的青年,正和他身邊亭亭坐著的少女交談,不禁長出一口氣。

  謝天謝地,麥可還活著。他不用面對維多.柯里昂的怒火了。而且,看他的模樣,應該是好事將近。面色蒼白,但精神不錯,嘴角揚著幸福的弧度。

  麥可頭昏昏沉沉的,麻藥逐漸褪去,疼痛時隱時現,能感受到血水往喉嚨里倒流,有些出不來氣。

  手術後六小時不能睡覺,艾波洛妮亞會一直陪著,隨時準備將他搖醒。

  她仿佛止疼藥,只要在他身邊,握著她那雙柔軟的小手,內心如風暴般的焦灼自然而然地平復。縱使無法完婚,只要她陪伴在身旁,全副心神落在他身上,他的靈魂便像晴天的海,盡歸寧靜。

  艾波洛妮亞和麥可描述等待手術完成期間,在醫院看到的趣事。她眉飛色舞:「那老頭為了30%的撫恤金,用錘子砸自己左手,但沒把握好尺度,血流不止,不得不來醫院。」

  「走廊上滿地的血,氣得護工直罵人。」艾波洛妮亞想起那場景就好笑,荒誕得像是三流恐怖片,「血被拖開後像番茄醬。」

  笑到一半,她率先看到步入房間的胖老頭,推了推麥可的胳膊,輕聲說:「有人來看你了。」

  麥可將目光從女孩身上移開,落到遠處因肥胖而行動不便、柱著紳士杖的龍頭老大,「托馬辛諾老爺子,嘶——」

  大聲說話牽動了鼻腔內的傷口,他疼得直抽氣。

  「醫生讓你少說話。」女孩嬌嗔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從床邊櫃的藥盒內取出一顆藥,又倒了杯水,問:「止疼藥六小時吃一次,你想要現在吃還是過會兒?」

  麥可搖了搖頭,現在並沒有很疼,他享受艾波的照顧,甚至自虐地想要更疼些,這樣女孩會更加緊張他。

  艾波洛尼亞見此,放回藥片,示意他喝幾口水。見他聽話地小口抿著水,她和老爺子解釋:「目前要在醫院裡觀察,三天後,取出鼻腔內的紗布後就能出院了。這幾天只能吃流食。塔查醫生上午已經來過了,剛回去找廚娘做南瓜粥。」

  托馬辛諾第一次見到這位大名鼎鼎的女孩、吉里安諾的妻妹——艾波洛妮亞。她確實有著讓男人神魂顛倒的魅力,五官與身姿嬌媚動人,但一雙眼睛如小鹿般純真,兼具嬌憨與性感。

  女孩說完,才想起沒有自我介紹,有些靦腆:「托馬辛諾閣下您好,我是艾波洛妮亞。實在抱歉,我的腿扭傷了,不能站起來。」

  托馬辛諾這才注意到她右腳踝纏著厚厚的紗布,拐杖支在身旁的椅子上。

  「沒事。」托馬辛諾不甚在意,他身後,乾瘦的婦女停好車,小跑奔入病房,在艾波的示意下,輕手輕腳地把橘子放上床邊的柜子。

  柑橘攏在墨綠的網袋,仿佛漁民網裡豐收的肥魚。

  托馬辛諾撐著細長的紳士杖,立在床尾和麥可說:「法布里奇奧叛變了,把你的消息賣給索洛佐。是紐約的索洛佐的兄弟,在錫拉庫扎有製毒工廠。幸好你沒有事。」

  「我非常抱歉。」老頭眼裡隱約閃爍著淚光,這愧疚是真的,「要是你出了事情,我可沒臉見你的父親。」

  麥可微微一怔,渾渾地想,倒沒料到叛變的是法布里奇奧。方才艾波洛妮亞和他討論這事,他認為背叛者是沉默寡言的加洛,畢竟咬人的狗不叫。轉念一想,倒也情有可原,這幾天一直是法布里奇奧在城裡買禮物,有機會和一些人接觸。

  他做了個書寫的動作,有話想對托馬辛諾說。

  乾瘦的婦女早已自行退至門外等待,現在房間裡的兩人,一人剛做完手術,一人瘸腿,托馬辛諾只能幹跑腿的活。該死!今天應該帶加洛出門。

  等老爺子走出房門,女孩得意地捏捏他的手,神情自得且嬌俏,「就說是法布里奇奧吧,我的眼光向來很準。」

  從護士手裡接過白紙和鉛筆,回到病房,托馬辛諾看到青年把女孩的手放到嘴邊親吻。

  真是甜得發膩。托馬辛諾暗自搖頭,將紙筆遞給了洋溢著愉悅的青年。

  麥可在紙張上寫:[法布里齊奧死了嗎?]

  托馬辛諾:「沒有,我還沒來及審問他,他就一溜煙兒地跑了。不過,赫爾墨斯應該不會放過他。」

  麥可點頭接受這個說法,又寫道:[我需要一幢公寓,地段不能太差,最好就在這附近。]

  托馬辛諾立刻說:「我在隔壁街區有套老房子,樓下就是租車站,對面是豬肉攤和蔬菜攤,附近有三個小餐館,十分方便。」

  麥可忍著疼痛說:「謝謝。」

  托馬辛諾推心置腹:「我可不只是為了你,更是為了我自己。我之前和你講過,我用全部的水井和吉里安諾交換了農用機器的股份。現在你們倆在一起了,我們就是自家人。我和吉利安諾的生意更好做了。」

  他又問:「婚禮是什麼時候?我想你的父親一定會很高興,你娶了一位西西里妻子。」

  麥可剛要落筆,就聽到艾波洛妮亞說:「托馬辛諾老爺子,我們目前還沒有結婚的打算。」

  「鑑於麥可目前的身體情況,以及紐約嚴峻的現實。結婚活動將會使他的身份傳t得家喻戶曉了。我並不想冒這個險。」

  「這、這這」托馬辛諾望向看因疼痛而無法做表情的青年,那雙黑色的眼睛專注地望著說話的女孩。

  察覺到托馬辛諾的眼神,麥可轉過臉,緩緩頷首,承認女孩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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