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契
2024-09-14 13:11:16
作者: 玫瑰研
身契
林默涵與姐妹們吃了足足一個時辰, 飯後又聚在一起畫些圖樣子。
黛玉的眼光最好,惜春的工筆絕佳,姐妹幾人方才又喝了些酒, 靈感不住地襲來,興致勃勃地畫到半夜才散了。
林默涵瞧著這些既雅致又新巧的圖樣子很是滿意, 有的可以做成衣裳, 有幾樣可以做成首飾, 十分令人期待。
想著等到成品出來了便先給孝莊送進去些,也好稍微報答一二。
第二日一起床,姐妹幾人便聽說了昨日賈寶玉被打的有些慘, 甚至連床都起不來了,老太太又怒又心疼,直把賈政罵到半夜,勞累了一晚上,這會子剛剛睡下沒多久。
一聽說賈母竟然這般生氣,探春便問道:「可是裡頭還有什麼事情?寶二哥挨打也不是頭一回了, 怎地這次竟一夜未睡?」
來回話兒的正是王熙鳳如今身邊最為得用的晴雯,昨晚她也跟著王熙鳳一起去勸的,目睹了所有的經過, 想起自己曾經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寶玉院子裡的人和事, 再想想自己如今跟著二奶奶經手的都是正經營生之事, 心裡不免有些唏噓,說道:「寶二爺屋裡的花姨娘瞧著他被打的實在有些厲害, 便撲到他身上護著, 挨了幾腳後誰知竟小月了, 連夜請了大夫來診治,竟說她因為身子弱再加上不是頭一次滑胎, 接連受損,日後恐怕很難再有孕了。老太太聽說之後又急又氣,二老爺瞧著也很過意不去的樣子,這才鬧了一宿。」
姐妹幾人聽完都不知該作何表情了,當祖父的一腳踢沒了自己的孫子,而老實人花姨娘竟也不是頭一次滑胎了,那她第一次是在什麼時候呢?
想來定然不是在過了明路成為姨娘之後吧,否則也不用辛苦瞞著眾人了,那便是在還只是個丫鬟的時候便已經落過胎了,怪不得賈母這般生氣呢。
按理說,這樣的丫頭換到任何一個規矩嚴明的人家都是容不下去的,但是如今她卻落了胎,且被大夫診斷很難再有身孕了,想來往後的日子也沒什麼盼頭了,這於她來說也未嘗不是一種懲罰。
賈母只是覺得十分地憋屈,襲人畢竟是為寶玉才沒了孩子,真是罰也不是,不罰也不是。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竟叫個丫鬟這樣弄鬼,賈母一腔怒火全發到賈政身上了,連帶著被關了起來的王夫人也被罵個狗血淋頭。
先前她便不大願意給襲人擡了姨娘,覺得這丫頭是個表面老實心裡卻藏奸的。
是王氏一向看重這丫頭,硬是給擺了酒。賈母想到襲人一向伺候的好,當時又出了秦鍾那檔子事兒,便點頭同意了,如今她十分地悔恨,早知道就該把這下作蹄子給打發的遠遠地才是!
現在賈母一眼都不願再看花姨娘,王夫人又被關了起來,昨夜邢夫人甚至都沒有露面,這些當家的太太們無一人出面,還是王熙鳳張羅著把她給擡了回去,又特意叮囑了麝月等丫頭們不可怠慢,無論如何也保她一命吧。
因為被花姨娘給護住了,寶玉倒傷的不重,看到襲人這般地悽慘他也心生不忍,只是也僅僅在她床邊遞過幾碗藥,說了許多關懷之語後便又跟碧痕等丫環去玩耍了。
襲人在屋裡疼的臉色發白,身邊也唯有幾個小丫頭伺候,寶玉在外面嘻嘻哈哈的笑聲傳來,也不知她心中作何感想。
晴雯說起這些的時候,心裡還是很難受,不免紅了眼眶。
都說寶玉會心疼女孩兒,但他的心卻心繫天底下所有的女孩兒,即使旁人都快因他沒了性命,得到的回報也不過如此而已。
林默涵聽完後只覺得荒唐可笑至極,情之愛若傾注一人之身,便是以死相報也值得。可這情愛若是見者有份,平分給所有人,那如腳下的泥、隔夜的飯又有何區別?簡直廉價的根本不值一提。
心思細密的黛玉拿出手絹遞給了晴雯,說道:「我明白你是替自己傷心,好歹如今你換了主子,只瞧著你平姐姐的日子,難道還不覺得有盼頭嗎?」
晴雯接過帕子抹了抹眼淚,說道:「今兒個我出門時還有個老媽媽湊上來與我說,當日我曾在寶二爺的房裡,與花姨娘是何等的要好。如今她遭了難,我卻成了奶奶身邊得用的人,怎就不去瞧瞧她?我恨的朝那老婆子臉上便啐了一口,當年便是花姨娘挑唆的人去二太太跟前兒上眼藥。我被趕出去的時候連件衣裳都不讓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之時是我家奶奶來救了我的命。前兒個我出去辦事,碰巧遇見了花姨娘的嫂子,她頭上戴著的正是我原先的花釵,這叫我怎麼去瞧她?」
林默涵說道:「所以做人做事還是不能喪了良心,雖然滿府的人都說你性子厲害,但正是因為你心思純淨,從未有過齷齪的想法,分內的事情又都做的極好,才能得了你家奶奶的青眼,有了如今的日子。這是你的好處,昨日之事不可追,姑娘只管向前看吧。」
晴雯哭了一場,反倒覺得之前那些事情釋懷了不少,留在t這裡與黛玉一起討論了會子針法,又留用了午飯才回去。
探春嘆了口氣說道:「雖說有小姐和丫鬟這身份上的差別,但她們自小就來了賈家,大家都是一同長起來的情分,彼此之間的情誼都是做不得假的。誰知如今大了之後竟也能生出狠毒的心腸,襲人又怎會不知晴雯心高氣傲,若被趕了出去只怕立時就會沒命,卻還是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在二太太面前極盡挑撥,有如今的下場也是她活該。二嫂子肯發話叫人好好看著她已是十分仁慈了,若換了我定然不會留她的。」
迎春和惜春擡起頭瞧了瞧她,探春說道:「怎麼,你們可是覺得我心狠?」
二人搖了搖頭,迎春小聲說道:「我……我心裡與妹妹的想法一樣,只是不好說出來罷了。不管怎麼樣,不能存了害人的心思。」
惜春卻說道:「說到底這些都是拖累,要我說應該全部趕出去才清淨。」
林默涵和黛玉聽到她們三春這樣說後笑了起來,林默涵說道:「三位妹妹這般嫉惡如仇自是好的,這有什麼說不出口的呢?花姨娘這事兒到底也與我們無關,只不過是因為她上頭沒有主母,嫂子身為隔房的人也不好處理,待將來的寶二奶奶進了門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咱們今兒正經還是把這些帳本子都看完吧,聽說表哥今兒個就讓人牙子進府了,等過了這幾日我們就得回林府了。」
在榮國府逗留的這幾日,老爹林如海和弟弟林赫瑾已經派人來送過好幾回東西了,催促她們回去的意思很明顯。
三春點了點頭,一腦袋扎進這些厚厚的帳本裡面去了,這些都是她們日後真正安身立命所在,一點兒都不能怠慢。
外頭很快就吵嚷了起來,林默涵知道這定是開始往外發賣人了。
府里奴才們的賣身契自然都在賈母的房裡收著,但是前些日子鴛鴦一有空閒就被平兒叫了出去,幾次三番下來,那些賣身契早已在聖旨到達賈府之前被送到王熙鳳的手裡了。
一開始鴛鴦自然是不肯的,但是平兒卻與她說道:「我知道這樣讓你很難做,但你細想想看,大老爺如今是名義上的當家人,倘若他要說家裡的身契被不小心弄丟了,難道官府的人不會重新與他辦理嗎?大老爺連爵位都肯讓,難道還不會幫璉二爺做這樣的小事嗎?左不過多花上幾兩銀子罷了。只是當真這樣做才是真叫老太太下不來台呢!老太太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將來她若知道了雖會生氣,但到最後只怕還要賞你才是。」
鴛鴦坐在滿朝歡特地為平兒設立的廂房裡,俯瞰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聽著底下女子們發出的連連驚嘆聲,那位伶俐的女帳房每每都把手中的算盤打的飛快,等候付銀子的顧客排著隊笑吟吟地聊著手裡買到的心愛之物。
再想想被給予厚望的寶玉,整日家不是陪著屋裡的姨娘丫頭吃酒打鬧,便是在老太太跟前兒撒嬌賣痴,旁人哪怕勸上幾句經濟仕途之語都會給上一通沒臉。
且隔壁寧府的賈家男人們更是提起來都嫌髒了自己的嘴,她終是明白了璉二爺夫妻是鐵了心要闖出一條不一樣的路,不可能再任由榮國府這般渾渾噩噩下去的。
「咱們小時候就來了賈家,跟在老太太身邊這麼多年,我怎會不知家裡如今愈發不成個樣子了。從前些年開始便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如今我倒是極佩服你家主子了,要力挽狂瀾總是需要極大的決心的。這個壞人我願意做,但只一點,榮慶堂里伺候老太太的人絕不能往外賣。」
平兒笑道:「你當我家奶奶是什麼人!老太太身邊的人不可能發賣的,就算他們想總攬大權也得留幾個得用的人給老太太。便是府里那些老老實實的人也會留下來的,凡是賣出去的都是些奸猾難纏的。你只管放心就是,說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你冷眼瞧著難道我家奶奶是什麼刻薄無情之人嗎?」
鴛鴦說道:「我心裡總覺得對不住老太太,只是倘若真叫他們從官府弄來身契,老太太的臉上更加不好看。瞧瞧你如今富貴的如同個主子奶奶似的,就連晴雯到了她身邊後也與以前大不相同,到了現在誰敢說她心腸不好?」
平兒笑了笑沒有說話,自家主子能有如今的變化全賴林家的幫扶,只是這些事情都沒有必要與外人說。
好在鴛鴦的確一心為賈母著想,這件事情賈璉夫妻是鐵了心要做的,任誰也攔不住。與其讓老太太與子孫們起這般大的爭執再傷了身體,不如叫她將來責怪自己這個奴才背主。
兩相對比,倒還能叫她老人家少氣些。
這個道理鴛鴦明白,平兒也是明白的,便握住她的手保證道:「好姐姐,這樣做很是委屈你了。我家奶奶說了,若事情出了之後老太太不留你,你就出來在這鋪子裡頭做個管事。便是要嫁人也肯為你張羅的,總不會叫你下半輩子沒著落的!」
「唉,只要老太太肯留我,就算一輩子不嫁人我也是願意的!叫你家主子放心就是,等這件事情出來還盼著他們二人能夠到老太太面前請罪才是。」
如此這般,全府的身契很快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王熙鳳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