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羽小姐？」尚奕辰端著和善的笑意，仿佛並未聽清那句算得上冒昧的葷話。

  羽瀾輕咳一聲，緩解尷尬，小幅度拉了拉唐棠，慢尚奕辰半步，隨他進門。

  第三次來到這裡，終於有機會將整個房間打量一遍，不過似乎也沒什麼打量的必要。

  這裡簡潔的不像是有人經常居住的樣子，偌大客廳，能稱得上大物件的只有窗前一架水晶鋼琴，上面翻過幾頁琴譜，有生活過的痕跡。

  她悄悄擡眼打量尚奕辰神色，心下瞭然，裕城比君庭檔次更高的豪宅一隻手都數不過來，像尚奕辰這樣的人，怎麼可能長住君庭。

  「請。」

  推開書房門，尚奕辰先一步進去，羽瀾目光掃過樓下，猶豫要不要關門。尚奕辰單獨找她上來談，想必不願意讓人聽見談話內容，但若關起門來，兩個人久在書房，又怕日後有什麼說不清。

  扶著門把手的指腹遲遲不肯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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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後傳來輕聲：「羽小姐擔心什麼？」

  羽瀾抿下嘴唇，左手將扭頭時散在臉側的長髮別在耳後，表情淡漠，「需要關門嗎？」

  「不用，他們不會上來。」

  覆在泛著冷灰門把手上的五指頓住，她不動聲色隱下情緒，卻也不可控制的胡思亂想。

  面前這個男人的氣場比他的笑容更加真實，那股說不出道不明的壓迫感讓她沒來由緊張。

  「我的意思是，」尚奕辰說話語速慢了許多，羽瀾擡眼與他對視，等他下文。

  「他們不會上樓打擾我們，如果我真想做什麼，前天晚上比現在更合適，羽小姐應該清楚，可以放心。請坐。」

  他說話坦蕩，舉止有禮，反讓羽瀾生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窘迫。

  「抱歉。」

  尚奕辰：「我如果生在那樣的家庭，只怕比羽小姐有過之無不及。」

  無端被人調查，羽瀾臉上表情淡了許多，疏離道：「尚總請講。」

  相當一段時間的沉默。

  「聽說你母親去世後，你改過名字。瀾是力挽狂瀾的瀾嗎？」尚奕辰思考許久的問話，在羽瀾聽來很是莫名其妙。

  羽瀾微蹙眉尖，猜不出他究竟想幹什麼。

  她錯開目光，視線微斜，否認：「不是。尚總有事可以直說，您幫過我，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盡力。」

  四目相對，尚奕辰莫名笑了笑，沒戳破她顯而易見的謊話，「幫忙談不上，我是商人，只找合適的合作夥伴。」

  「合作？」

  尚奕辰起身，抽出第二層的藍色文件夾，踱步過來遞給羽瀾，「打開看看。」

  羽瀾接過，文件夾似乎被人多次打開，清晰的摺痕沒能染去一個字符。

  目光從上至下滑落，比每一行字更讓人震驚的是下一行字，比A4紙上內容更讓她難以置信的是尚奕辰的大膽。

  「你不怕我說出去？」

  三顆珠寶算不上什麼，下面行文整頁，矛頭直指許清上市作假，虛構報表，抽逃資金。

  真假性她暫時不做辨別，拋開所有來看，她畢竟姓羽，是和許清住在一家的人。

  「你不會。」尚奕辰說得篤定，暗中觀察她面上波動。

  羽瀾看著他，等一個解釋。

  「這對你來說是個機會。」

  「機會？」羽瀾明知顧問。

  「以你的能力，不至於分不清沈時意是真心還是假意，除非，你沒有別的選擇應付許清步步緊逼。你本想著有合約在手，至少能撐到婚後你想到辦法離開，沒料到沈時意會在晚宴上對你發難。」

  羽瀾呼吸慢了半拍，強做鎮定，「尚總調查人，還能調查心麼？」

  「這麼說，我猜錯了？還以為羽小姐不願辜負旁人真心，所以特意選了沈時意這位風流公子合約婚姻。那還有一句，不知道我是不是也猜錯了。」

  前面的半點不錯，後面想來也不會有差，羽瀾低垂眉眼，指骨被絞的通紅。

  「前天雨夜，羽小姐究竟是無能為力的認命，還是利用我，」他一字一頓，著重『利用』二字，「垂死掙扎。」

  「嘭。」

  羽瀾起身動作過於慌亂，無意間掃落桌邊文件夾，墜地悶響堪堪拉回半絲理智。

  她深知沈太太為人，沈太太任由沈時意在外面亂搞，但絕不允許那些明星網紅或者不乾不淨的人嫁進沈家，如果她婚前和別人同房，這場婚事，便有一半的可能進行不下去。

  雨夜，無能為力的絕望是真，想靠這唯一的辦法置之死地而後生也是真。

  她呼吸急促，看向尚奕辰的目光多了恐懼。

  倘若和尚奕辰做對立面，她毫無勝算。

  「看來，我至少猜對了一點。」尚奕辰有意放鬆語氣，「羽小姐不用緊張，我說了，是和你談合作，成與不成，要看雙方的意思。」

  「我如果不願意合作呢？」

  「出門，下樓，離開。」

  羽瀾：「然後呢？」

  「沒有然後。」

  理智慢慢收回，羽瀾想了想，開口：「三顆珠寶我會解決，文件上的所有內容，我保證不會說出去一個字，也希望尚總，說話算話。」

  尚奕辰：「當然。」

  羽瀾往門口方向走去，在距離門三步之遙處停下，轉身：「麻煩尚總知會顧先生，我不想再來送一次東西了。」

  尚奕辰頷首：「不會。不過我還想勸一勸羽小姐，你父親為人無勇無謀，對你發展抽紗繡不會有半點幫助，許清一天和你父親在一起，你就一天不得不受她掣肘。許清為人，你很清楚。」

  羽瀾收回視線，「多謝尚總提醒，我沒有背後講究人的習慣。」

  「沒有麼，」尚奕辰好笑地打量她，在她眸色略燥時開口，語氣沒有一丁點輕佻的意味，單純問話：「那繡球招親怎麼說？」

  ！

  邁步的動作僵住，羽瀾兩手不自在的交疊，猛然想起初次見面，那個雨夜，男人撐著傘，眸色深深，音色發沉「還以為羽小姐會跟我道歉」。

  「我…」頭次編排人，就被正主當面問住。

  「如果你改變主意，可以隨時過來。」

  「嗯。」

  樓梯腳步聲漸遠，尚奕辰起身俯視窗外，視線落在樓下離開的背影，眸光幽深，久久未動。

  沒過多久，顧雲飛推門進來，大步走往沙發，邊道：「怎麼……」聲音猛的拔高：「你給她看了？」

  文件夾里的內容是兩人抽絲剝繭，歷經一月有餘，猜測出的結果。

  「她們是一家人，你這樣不是打草驚蛇了？」

  聞言，尚奕辰收回視線，一併收回的還有眼眸幾縷欣賞，「我有時候很佩服你。」

  顧雲飛連連擺手，「別別別。」

  「你是怎麼做到養了27年的腦子，用起來還和新的一樣？」

  「哎，你……」被嘲諷慣了，顧雲飛不生氣，正色問：「羽小姐這行不通，你打算從哪入手？」

  尚奕辰：「我什麼時候說行不通？」

  「人都走了。」

  「會回來。」

  顧雲飛撓撓後腦勺，小聲嘟囔：「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羽小姐明擺著不想插手。」

  尚奕辰瞥他一眼，正要開口趕人，顧雲飛一拍腦門，低聲自言自語：「差點忘了正事。」他擡眼：「外商那邊和沈家確實有關係，沈時意找了不少年輕女孩過去，就在南亭會館。」

  「去看看。」

  兩人並肩下樓，保姆楊媽小跑過來，「宋小姐剛來電話，請您回趟老宅。」

  「什麼事？」

  「沒說，就說請您馬上過去，是急事。」

  尚奕辰微不可查蹙了下眉頭，偏頭吩咐司機：「先去老宅。」

  —

  花園石子小徑，丹桂飄香。

  唐棠踢著硌腳的石子，聽羽瀾說完，不能理解，「尚奕辰上趕著要談的合作，全國有幾個人能享受到。不過三顆珠寶而已，這個合作，你賺了呀。」

  風拂發梢，羽瀾順著風的方向凝神。

  她沒打算合作，也就沒告訴唐棠這份合作針對的不只三顆珠寶，還有許清的紡織公司。

  不過她不應和這些都沒關係，如果今天是旁人，她大約會答應，共贏的合作，她很願意接受，但有一個前提，兩人地位相差不能過於懸殊。

  否則，地位低的那一方根本沒有話語權。

  公司發展，比起一步登天卻有機率為別人做嫁衣，她更願意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慢慢來。

  「我不是打擊你，發展抽紗繡沒那麼簡單，當年你母親身後有多少人支持幫扶，也不過只在資本圈時興了幾年。不說別的，人脈、資金、經驗，這些必要條件，你能滿足哪一項。」

  唐棠快走兩步，擋在羽瀾面前，倒退著走路，「尚奕辰這時候提合作，簡直就是老天爺在幫你。」

  「怎麼說？」

  「你得罪了沈時意，就算許清不找事，沈家呢？我從來沒聽說沈時意是什麼大度的好人。如果沈家故意找茬，別說成立公司了，你從家裡出來，想找個正經工作都難。」唐棠遠遠看了眼君庭方向，壓了壓聲音：「和尚奕辰合作，借尚家的勢，他們都會識趣。」

  羽瀾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借勢的前提也要對方肯借，轉念一想，他就算肯借，自己也未必敢借，擡眼見唐棠說的鄭重，隨口敷衍：「我考慮。」

  回會館的路上，唐棠在她耳邊勸了整一路，羽瀾納悶地上下打量唐棠，她和唐棠認識十餘年，雙方脾氣都很了解，自己不是輕易會被勸動的人，唐棠也不是愛費唇舌說服別人的人。往常她明確拒絕過的事情，唐棠不會勸第二遍。

  正要開口細問，車子到了會館門前。

  唐棠：「你上樓吧，我回家了。」

  「好。」

  正午陽光暖烘烘灑滿玻璃窗，羽瀾默默往裡走，擡眼看見對面車位超跑依舊停在原處，她平靜移過眸光，邁步進會館。

  電梯一直停在三樓沒動，她等了一會，拐進步梯。

  腳步回聲中，隱約聽到有人用英文交流，嗆人的煙氣和著別致香水味充斥鼻腔。

  拐角處，那股香水味越發濃郁，卻並不熏人，很好聞的味道，只是可惜被菸草味污濁。

  她低著頭，無視三個外國人毫不掩飾的打量，出樓梯門時，偏頭瞧了眼電梯口，那裡圍著幾個人，嘰里咕嚕的用外文交流。

  其中一人背對她站在中間，聽著外國人的奉承，高揚頭顱。

  她英語口語一般，只大概聽懂，中間這人手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正被這幾個外國人競相爭搶。

  她好奇心不重，不欲再聽，轉身要回房間，一扭頭，胸前橫攔過一條胳膊。

  是剛才在樓梯間抽菸的其中一人，說話滿口蹩腳中文。

  「這位小姐，偷聽別人講話。」

  這人兩唇開合，難聞煙味順著滿口黃牙直往外噴。

  「我只是路過，不懂你們的語言。」

  另外兩人也走了過來，三人互相對視一眼，下流地吹了聲口哨，一步步向羽瀾逼近。

  「幹什麼。」羽瀾步步後退，餘光觀察身後長廊，往日站滿的服務生，此時一個不見。

  長廊盡頭是空中花園的側門入口處，300米的距離，以她的體力，定然跑不過三位黃髮藍眼的壯漢。

  一人獰笑著開口：「教你說我們的語言。」

  隨即擡手要覆上羽瀾肩頭，羽瀾偏身躲過，她謹慎地盯著三人動作，腦海中飛速盤算應對辦法。

  激怒他們對自己沒好處，只能強壓懼意，「我男朋友在樓下，我要下去找他。」

  「你男朋友也和你一樣，長得這麼水靈嗎？不如一起叫上來。」三人對視一眼，笑出聲。

  這邊動靜鬧大，引起電梯口幾人注意。

  羽瀾越過三人，低頭大步往步梯方向走去。

  不想，視線中多一雙棕灰色高定皮鞋。

  擡眼，電梯口中間那人轉身，西裝革履，居高臨下看著她：「羽瀾。」

  她回頭，身後三個壯漢目露凶光。

  死死堵著她的去路與退路。

  心跳聲似乎一下子慢了下來，電梯前的一點玻璃窗映不透長廊。

  「沈時意。」

  「羽小姐所謂的男朋友，難不成是尚奕辰。」沈時意誇張地透過窗戶往樓下張望，「這麼說，他也來了？正好，有個合作想和尚總談談，羽小姐，裡面請吧。」

  「不用。」

  沈時意示意幾個外國人攔住樓梯口，誇張地放聲嘲笑，片刻冷下表情，「羽小姐拿我當傻子嗎？尚奕辰在樓下？你覺得我會信？」

  羽瀾除了繼續裝下去，別無他法：「你就不怕…」

  「你真看得起自己，前天晚上的照片一夜之間全沒了，外面一點消息沒流出來，他尚奕辰擺明了乾乾淨淨不認帳，你還真當他是什么正人君子呢。」他面帶譏諷，「你要感謝我，早點幫你看清現實。」

  「滾。」

  「意哥，跟一個娘們客氣什麼？」

  有人擡手要抓羽瀾，被沈時意攔下，上下打量羽瀾，「我自己來。」

  「那兄弟們先撤了。」

  他們大笑離開，電梯門合上，羽瀾轉身往步梯走去。

  「站住。」沈時意上前一步攔她，「你以為你走得了？」

  「這裡有監控。」

  沈時意特意看了眼監控，陰笑：「正好記錄下來，將來幫你好好回味。」

  「沈時意！」羽瀾步步後退，背在身後的手慌忙按上電梯按鍵，眼見沈時意的手要落在自己身上，她忙用包鏈甩開，金屬鎖頭砸在他的下巴處，割出一點血痕，當即激怒沈時意。

  慌亂中，單肩包脫手，她拼盡全力掙脫桎梏。

  長廊盡頭空中花園入口擺著幾棵散尾葵，風湧進過道，修長葉片隨風飛舞，枝葉灑脫自由，根莖深埋土壤，勁風颳過，搖搖晃晃，始終不能離開瓦盆方寸容身之地。

  而太陽灑下的光輝，就在距離瓦盆旁不足一尺的拐角處。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