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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百年回身

2024-09-14 13:06:07 作者: 風竹月夜

  第二章百年回身

  慧濟告訴沈安頤,可往長楊寶積寺,尋找一位鑒空法師。

  「那位法師有些能耐,興許能為陛下解疑釋難。」

  長楊距此遙迢,相隔重巒,然而沈安頤並無所謂。

  寶積寺是座大寺,那位鑒空大師據附近百姓說,也是頗有神通,為人慷慨。沈安頤訪入寺中,只見古木森秀,香靄氤氳,往來香客僧侶熙熙攘攘,鐘鼓之聲不絕於耳。

  沈安頤見這寺院宏大,房舍眾多,也不便自己尋找,遂向旁邊一名小沙彌問道:「鑒空大師可在寺中麼?」

  那小沙彌擡眼向她看了看,點一點頭,也不說話,便轉身引路。沈安頤跟著他穿過迴廊,步入清幽的庭院,來至一間禪房外。房門開著,可以望見蒲團上一位老僧對門而坐,想來就是鑒空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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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主遠來,有何見教?」

  他倒知曉自己是遠來?沈安頤心中詫怪,隨即又覺得理所當然——若不如此,也顯不出他的「神通」了。

  「豈敢言教?倒有一事拜求大師。」

  沈安頤將來意說明,鑒空面不改色地聽著,待她說完,便喊了聲:「慧舟!」

  不多時,外面走來一名僧人,手裡捧著個匣子。鑒空接在手中,放置膝上打開,裡面擺著一本書冊,並另一個小匣子。他將書冊拿出,遞給沈安頤。沈安頤接來看了看——

  「靈虛秘錄?」

  打開翻了幾頁,卻空無一字。正自一頭霧水,卻見那鑒空大師將小匣打開,從中取出一枚碩大瑩潤的寶珠。

  「你拿著這本書,入此萬象摩尼珠。」鑒空聲音平板,仿佛萬事不關心,「屆時,自會得到你要的一切答案。」

  離開寶積寺時,沈安頤好似重新度過了另一場人生。望著寺外晴明的天色,她竟覺得難以分辨,方才那一場與眼前這一場,究竟哪一場才是真實?

  鑒空沒有哄騙她,的確,一切答案她都得到了,可卻並未感到釋懷,瀰漫在她心間的,是綿綿不絕的悵然若失。

  回到皇宮,她帶著深沉如海的思緒走入自己的寢殿,才走兩步,突然站住了,目光筆直地望著前方,有點發愣。

  那是她坐了多年的御座。

  御座上雕龍鏤鳳,光彩輝煌,沈安頤並不陌生,只是忽而覺得迷惑。

  我的人生既已不是我的人生,我的皇位又是誰的皇位?

  良久,她長長嘆了口氣,倚上坐榻,瞑目沉想。越過紛雜的悲歡,潛入無邊的識海,那人的身姿面目在一片黑暗中浮現,轉身、微笑、揚眉、眨眼……一舉一動,一發一絲,都宛然如生,了了分明。

  一切迷惘在剎那間悄然逝去,沈安頤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駐足,感到遙遠的那一頭,亮了一盞長明燈。

  「陛下?陛下?」

  芳藻以為她睡著了,想將她喚起,去內殿就寢。

  沈安頤睜開眼睛。

  「你有沒有過這種經歷?」她輕輕按著胸口,擡眸向面前的小宮女微笑,「一個人在你心裡生了根。」

  「生根?」芳藻疑惑地搖頭,敬畏又好奇地看著御案前的女皇陛下,等候她進一步的解釋。

  然而女皇卻並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仰起上身,將頭頸靠向椅背,重新閉上了雙眼。

  你有沒有感受過,一個人在你心裡生了根?

  她的足跡印在你心底,她的精魂藏在你心底。

  她的人格已嵌入你的人格,她的意志已成為你的意志,她的一生已融入你的一生。

  能夠穿透人心的力量,也必能穿透生死。

  所以我不在乎。

  不在乎你去往何處,甚至……你是否死去。

  就如你從未遠去。

  -

  群臣在早朝時得到了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女皇陛下宣布退位。

  「朕年齒漸增,近年越發多病,不敢以一身誤天下。朝中之事,有賴諸卿了!」

  「至於新君,諸位推舉便是。」

  滿殿大臣都有些回不過神,好一會兒,梁懸黎先上前一步開口。

  「陛下春秋鼎盛,何出自輕之言?人食五穀,誰無疾病?這也是尋常事,陛下何必以此為慮?」

  「人有小病,有大病。小病可醫,大病難醒。大病不愈,小病怎除?」沈安頤慢慢說著,忽然笑了笑,「朕意已決,梁卿不必再說了。」

  天下之大,萬物一馬。

  沈安頤帶著芳藻,輕車簡從,信馬由韁。馬車迤邐而行,不知走了多遠,直走到一座山前,山前無路。

  車子停住了,兩人便下了車。

  「回去吧!」

  沈安頤丟下一句,逕自向山上走去,走出數步,回頭看了看,芳藻還站在那兒怔怔地望著,沈安頤揮手她也不肯挪動腳步。

  「陛下今後,要往哪裡去呢?」

  「入深山,伴林泉。」

  「那……能做什麼事呢?」

  「著書。」

  「著完之後,又該怎樣?」

  沈安頤望著她,目光益見清遠。

  「藏諸名山,傳之後世。」

  芳藻的嘴唇欲啟又閉,仿佛有話想說而不便說。

  「陛下……可是為了那個人?」

  她到底還是問了出來。

  雖然始終不知道陛下四處找尋的人是誰,但她看得出來,那人在陛下心中一定占著很重的份量。

  隨著這句話出口,她看見女皇陛下的眉頭淺淺一蹙。沈安頤的眉生得好看,秀麗如遠山,可遠山亦有摧折之日。

  為了上官陵嗎?沈安頤默然自問。

  也許真如那個老方丈所說,因緣幻聚,不可執著。就算傳布開來,也不過是個虛名;就算眾生追念,也不能起死復生。人死萬事空,身後種種榮名,究竟於她何益?便無種種榮名,又於她何損?

  「不為任何人。」

  沈安頤終於啟口,聲音猶如風中飛絮,渾不著力。

  「我只是……為我自己的心。」

  芳藻輕輕一嘆,目送沈安頤邁過山門。晨鐘空靈,和朝暉一起輕撫過逶迤的巒影,遠遠地,聽見寺中飄來悠揚頌偈聲。

  「真性有為空,緣生故如幻。無為無起滅,不實如空華。」

  「言妄顯諸真,妄真同二妄。猶非真非真,云何見所見……」

  如幻的霞色里,白衣清落的女子駐步回首,遙望見身後崎嶇的來路,已漸隱沒在蒼煙之中,再找不到起點。啼鳥數聲,猶怨華年。

  華年安在?

  山中的桂花又開了,隨風來去,撲簌著你的裙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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