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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日月之行

2024-09-14 13:05:25 作者: 風竹月夜

  第二十一章日月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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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秋瀾跟著蘇緹,分開苒苒柔條,穿過翩翩落葉,繞行至一處偏僻院落。說是偏僻,也只是路遠清淨而已,其中花木齊整,樓舍精嚴,一眼望去,竟比那座「無邊化境」更壯闊幾分。

  卓秋瀾隨興觀賞了一遭,贊道:「蘇姑娘給我準備的這座新監牢,倒像是個好地方。」

  蘇緹撲哧一笑:「卓掌門說笑了。我請您來此,只是為了方便和您說幾句話。」

  「哦?蘇姑娘有何話講?」

  兩人來至一株大柳樹下,蘇緹用手帕拂淨一塊山石,請卓秋瀾坐了,方才從容啟口。

  「聽說卓掌門與歌師關係甚好,之前她幸得卓掌門相助,才得逃出化樂城。可真有此事麼?」

  「蘇姑娘聽誰這麼說?」卓秋瀾笑道,「真要論理,該說是風姑娘相助我們才是。至於關係不關係,我也不敢亂攀,只算是相熟罷了。」

  蘇緹疑問地望著她,一時如同忘語。

  當日忘歲月賀壽而歸,將夜女招來,道:「那柳緗綺功夫不弱,若與她硬拼,須得額外費不少力氣。本座如今另有要事,顧不得她,然而後患不可不除。」

  他說著,便摸出個藥瓶來,拋在夜女手中:「這是香師新制的劇毒『滿庭芳』,眼下江湖中尚無人可解。你且潛去柳緗綺身邊,假裝投靠,伺機將它下在飲食中。此毒入腹立斃,卻容貌如生,身香三日不散。本座好歹叫過她一聲尊主,不想讓她死得太難看,給她如此結果,也算對得起故舊之誼。」

  夜女握著藥瓶,冰涼的觸感令她心頭也升起一絲涼意。教主與柳緗綺的仇結她不甚瞭然,卻也早已看出這不死不休的架勢並非她能阻擋,只是……

  「教主的武藝江湖罕有敵手,難道非得用這些陰謀詭計?」

  「打是可以打。」忘歲月道,「但那太費工夫。達到同樣目的,有省便法子,何必用更費事的手段?」

  夜女無言相對,低頭躊躇不語。

  忘歲月一旁瞧著她的神色,微微皺了皺眉。

  「不過接個差事,怎麼又彆扭上了?」他好笑道,「我看人家姑娘玉體橫陳時,也沒有像你這麼扭捏的。」

  夜女一怔,霎時慘白了臉色,整個人石化在原地,滿心凌亂不堪。

  這位教主大人風流成性百無禁忌,男女關係混亂,在她也不是頭一回得知,可是,他為什麼要在她面前提起他和別人情事的細節?還是以這樣肆無忌憚滿不在乎的口氣?難道真當她是死人?還是以為她沒有心?或者那裂隙的紗幕後是更殘酷的事實——她本來就只是供他利用驅遣的殺人工具,是他可以任意折辱的賤仆……

  鏘啷一響,她猛然拔劍在手。

  忘歲月眸中精光一閃,聲音沉下幾分:「怎麼?」

  夜女回過神來,慢慢平復了周身的刺痛感,看向手中微顫的劍刃,估量著此刻魚死網破的勝算。這並不需要估量太久,幾乎頃刻之間便有了答案:她毫無勝算。

  「我若無緣無故去投奔柳緗綺,料她也不會相信。」她嘴角忽然勾起一絲笑,「不如教主與我演一齣戲如何?」

  話音方落,她手臂一振,劍尖直指忘歲月。

  「你想演苦肉計?」忘歲月立馬意會,似乎覺得這主意不錯,「也好。」於是便叫起人來。

  蘇緹領著一眾護衛趕來時,就見夜女與忘歲月在庭中打得難分難解。她正自疑惑,戰鬥便已結束,夜女未能避過當胸一掌,摔在影壁前,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來。

  「快!擒拿叛徒!」

  忘歲月一聲令下,眾人立刻蜂擁而上。然而夜女反應極快,當即縱身而起,足尖連點,轉瞬消失不見。

  蘇緹快走幾步,仰頭望著夜女消失的方向,滿腹疑竇難解,尋思不定間,忽覺一縷幽香飄過鼻尖,那氣味相當熟悉,好似自己數日前才剛研製的那味毒藥,難道說……

  她心底一震,回過頭來,看向忘歲月波瀾不驚的臉色,半晌,將疑問的話語悉數吞了回去。

  之後便傳得沸沸揚揚,什麼說法都有。有說夜女與教主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有說她久懷怨心尋機報仇的,有說她被重金收買刺殺求功的……對著各色傳言,蘇緹一概報以冷笑,夜女與她相處最多,平常也總在她身側,其所見所遇,乃至所思所想,樁樁件件都瞞不過她。比起這些無稽之談,她更在意那一縷「滿庭芳」的殘香,雖是轉瞬即逝,但她確信自己不會聞錯,可夜女怎麼會有這東西?莫非是教主的安排?

  然而教主既然不曾向她透露過一個字,自然就是不打算讓她知曉計劃的,因而她也不便直接詢問。但若她猜測的不錯,卻又另生出一件憂心事令她掛懷。

  「卓掌門在此遷延日久,大約也不免掛心於玄都府。」蘇緹驀然開口,對卓秋瀾道,「不如我送您出去?」

  卓秋瀾向她臉上看看,忽覺事情變得有意思起來。

  「放我出去?你做得了這個主麼?」

  「您大可不必問這個。」蘇緹道,「我若要送您出去,自然有我的法子。」

  卓秋瀾凝眉抱著拂塵,細瞧了她許久,道:「我不愛繞彎子,直說吧,你什麼目的?」

  蘇緹噙笑垂眸:「卓掌門為何認定我別有居心?扶危濟困,亦是江湖兒女本色。」

  「道理是如此。但同一句話,不同的人說出來,意味便不同。」卓秋瀾道,「倘若別人說要送我出去,或許就真只是要送我出去。但你……請別見怪,但你畢竟是忘歲月的得力親信,我實在很難不防備。與其互相打埋伏,不如攤開說清楚,倘若能辦,我也樂得成全,豈不省心?」

  「卓掌門真是快人快語。」蘇緹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也不瞞卓掌門。希望卓掌門出去以後,能幫我給歌師帶個信,叫她暫避一陣,離柳尊主遠一些。至於其它,蘇緹並無所求。」

  僅是如此?卓秋瀾詫異之外更覺奇異,蘇緹神神秘秘引她到此,結果只為了請她給風飛絮帶口信?而這個口信究竟又是什麼意思?為何要她遠避柳緗綺?她疑問地注視著蘇緹,等待她進一步解釋,然而蘇緹只是一笑。

  「只有此事,卓掌門不必疑慮。若說更多的情況,其實連我自己,眼下也尚未弄清楚,所以話只能說到這裡。絮兒與我從小一處長大,就如我的親妹子一般,無奈如今各為其主,我也不便差遣旁人去給她送信,只好拜託卓掌門。不知卓掌門意下如何?」

  卓秋瀾見她言語誠懇,神色間也不像有別的盤算,遂頷首道:「此事不難,我應下了,你放心便是。」

  「如此多謝掌門。卓掌門,請隨我來。」

  蘇緹轉身引路,卓秋瀾隨步於後,不多時便來到北面一座樓殿前。那些殿宇樓閣與尋常不同,全由白石砌就,光華瑩潤,內外通明,真如瓊樓玉宇一般。卓秋瀾相看了片刻,嘆道:「我老遠就看它放光,以為是裡頭亮著燈,原來竟是這牆柱自己放光。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這些殿閣又是何人所造?」

  「此處是日月宮。」蘇緹道,「至於何人建造它們,我卻不知,只怕連教主也不知。我們來這裡之前,它們就已有了。認真說來,也許它們才是這座化樂城的主人,我們不過暫居一回,白住住罷了。」

  她從袖中取出一支筆,在宮門上畫了個圖案,門無聲自啟,兩人立即鑽進門縫。蘇緹道:「本該點燈,但咱們是悄悄過來的,點了燈恐怕驚動外頭的人,只好委屈掌門摸黑行走。否則若讓教主得知,我雖不懼一剮,偏又連累掌門。」

  「這日月宮上下自生光,實在也黑不到哪裡去。」卓秋瀾道,想起先前伏在屋頂上聽到的談話,便試探著問:「據說你們教主正在策謀一件大計,你可曾聽說麼?」

  「不曾。」蘇緹答得漫不經心,「教主縱有什麼大計,也不會說給我聽。」

  殿柱後有台階通向上層,兩人拾階而上,卓秋瀾瞅著身旁引路的蘇緹,納悶的感覺更重了幾分。她心下度了一圈,道:「貧道有一事不解,不知蘇姑娘可否解答?我看你與忘歲月,似乎並非一路人,因何卻會聽命於他?」

  蘇緹秀目微擡,向她輕輕看了一眼,不答反問:「卓掌門以為是因何呢?」

  卓秋瀾想了想,道:「世上女子,多為情縛。」

  蘇緹笑起來,有點不出所料的意味,卻搖了搖頭:「我替他辦事,自有百八十個因由,偏與這情字無關。」

  「哦?」卓秋瀾也笑了,「想不到蘇姑娘倒有飛仙之資。」

  這回輪到蘇緹不解了:「掌門此話何意?」

  「我之前借住寺中,閒時翻過幾本經書,記得其中有言『純想即飛,純情即墮』,大意是說眾生習氣有內外二分,內分為情,外分為想。情多於想,墮於惡道;想多於情,飛為仙人。」

  蘇緹素性靈敏,聞言立馬問:「那若情想各半,不多不少,是什麼?」卓秋瀾尚未答話,她自己先恍然一笑:「我知道了,是人。」

  「不錯,是人。」卓秋瀾向她望過去,半是驚訝半是讚賞,便忍不住繼續和她發起感慨:「我從前總有一個疑惑,為何世間人情淡薄?那時突然明白幾分。若有深重之情,必得同時有高遠之想,方能相濟。可世人中,能存想高遠者本就不多,芸芸眾生,情若深重起來,便不□□入惡趣,於是剩下還能來當人的,自然多是情薄之輩了。」

  蘇緹聽她說著,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臉色頗為肅然,片刻忽道:「這我卻不明白了。」

  「蘇姑娘不明白什麼?」

  「若依掌門所言,情是不好的,多了便入惡道。那些求功求名、六親不認之徒,豈不倒成了大善人?他們情少想多,來世還能當飛仙。有情有義的,倒該下地獄去了?」

  「情和想不是這麼分的。」卓秋瀾道,「人事都是表象,關鍵要看如何用心。求功求名,若單為了多獲利祿,出於恣欲之心,那屬於情。反之,六親和睦,有情有義,也非想不能成就。不過話說回來,情想也是二義對待,我輩修道之人,最容易認『想』為真,其實那仍屬幻事,不過能夠以幻取幻,達於其真罷了。」

  「以幻取幻?」蘇緹玩味著這四個字,須臾笑著搖頭,「我又不明白了。」

  「……不明白什麼?」

  「若依掌門所言,情想乃是二義對待,皆為幻事,想是幻想,情是幻情。然而欲達其真,須以幻取幻,所以取想為道,從幻入真。可情想既然本質無差,為何便不能取情為道?照理說,豈不一樣能由幻入真麼?」

  卓秋瀾一愣,兩人剛好踏上最後一級台階,她思索著蘇緹的話,不覺駐足欄前。

  「你問得不錯。」她沉吟著道,「只是幻想易制,幻情難制,所以歷來取想不取情。然而情既為內分,或許離根本更近,若能取正情為道,說不定也是個好法子。」

  「何謂正情?」

  蘇緹問語未落,忽覺周遭大亮,二人愕然舉首,四面環顧,滿宮燈燭俱明,映彩交輝。卓秋瀾轉過身,視線垂下扶欄,驚見大門洞開,忘歲月的身影出現在門洞裡。

  「倒是本座小瞧了卓掌門的能耐!」他的聲音穿過空曠殿堂,帶著絲絲寒氣飄上樓來,「我這日月宮平常也等不著什麼客人。既然卓掌門如此盛情,自願當日月宮的藏品,本座也就卻之不恭,只好笑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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