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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圖窮匕見

2024-09-14 13:04:18 作者: 風竹月夜

  第四十一章圖窮匕見

  晏飛卿本來設想得很好,等晚上成玄策來她宮裡時,就將綃兒的事「順便」告訴他。成玄策近來心情不錯,常來她這裡聽琴,晏飛卿習慣成自然,以為今晚也定有晤面的機會,豈料事與願違,偏就在這個重要時刻,成玄策缺了席。

  玉漏聲催,催得晏飛卿心思難定。她派人去打聽,得知成玄策今夜並未召幸其他妃子,便索性自己動身,趕去了桓王寢宮。

  成玄策尚未就寢,正在查看戰車的製造圖紙,見晏飛卿不召而來,先是驚訝,繼而露出調笑神色。

  「怎麼?沒有本王陪伴?愛妃獨自不能安寢?」

  晏飛卿粉頰生紅,湊在他身畔坐下,語聲昵昵:「我想求你一件事。」

  她的禮節不夠周全,但姿態很柔軟,纏裹著一縷眷眷情絲。成玄策看著她,覺得心頭好似懸了一片羽毛,若有似無地撩拂著他的心尖。

  他嘴角漾開一個笑弧,伸臂勾過晏飛卿的腰肢:「求本王什麼?」

  晏飛卿問:「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綃兒的事?」

  

  「記得,怎麼了?」

  「那好。」晏飛卿鄭重其事地道,「我想求你罷免忘歲月,將他逐出北桓!」

  成玄策奇怪:「他怎麼得罪你了?」

  「綃兒指認,他就是王隋。就是他玩弄了綃兒,又把她賣進青樓!」

  「哦。」

  成玄策明白了她的意思,反應卻很平淡。他鬆開攬著晏飛卿的手臂,轉身拿了一本奏摺隨便翻看著,並不吭聲。

  晏飛卿有些著急,追問道:「你究竟肯不肯答應?」

  「這事他是有過錯,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成玄策拋給她一句不冷不熱的話。

  晏飛卿滿懷希冀而來,縱被當頭潑了一瓢冷水,也不肯立刻認命。

  「怎麼不是追究的時候?」

  成玄策原本不欲多說,可見她如此執著,只好再解釋兩句。

  「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本王需要他幫忙打造鐵甲戰車。你身為本王愛妃,應該懂得顧全大局。」

  晏飛卿躊躇片刻,點了點頭:「好,我可以等一段時間。那你答應我,等他造完了戰車,就治他的罪,好不好?」

  成玄策冷著臉,並不作答。

  「時候不早,你該休息了。」他開口,卻是逐客令,「來人,送賢妃娘娘回宮!」

  「我不回宮!」

  晏飛卿倏然起身,一張俏臉浮上無盡幽怨,還有幾分委屈。

  「我明白了,你就是要袒護他對不對?你根本就不想懲治他。我真是白信了你……」

  成玄策拒絕處置忘歲月,在她看來不只是綃兒的公道難以討回,而且是辜負了她對他的信任。她在綃兒面前信誓旦旦,聲稱桓王一定會主持公道。她一心以為他只是一時不察,忘歲月騙術太高明,把他蒙蔽了,可現在看來是她太天真,這兩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成玄策哪怕已經知道了一切,也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回護那個混蛋!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你……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你懂事一點好不好?」成玄策把奏摺摔在一旁,也很惱怒,「他是個有才能的人,豈能因小失大?」

  「你用人難道只看才能嗎?」晏飛卿氣得臉上發紅,「只要能幫你辦事,德操品行都不用考慮嗎?」

  成玄策早已不耐煩,聞言一聲嗤笑。

  「不就玩了個女人?又不是謀逆叛國,哪裡扯得上德操品行?」

  晏飛卿愣住了。

  殿內的燭火飄來晃去,眼前的人影忽近忽遠,讓她感到極不真實。

  「你說什麼?」

  晏飛卿呆呆開口。成玄策並不回應,也不再給她一個眼神,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顯然是要她自己知難而退。若在平時,晏飛卿或許願意讓步,可現在她做不到,她的心靈極其受傷,根本不甘心主動退讓。大殿空闊,兩人之間的距離卻不遠,但在這不遠的距離內,幾句話的時間裡,他們已經各自為陣,互不低頭,仿佛要老死不相往來。

  良久,晏飛卿蒼白的臉容恢復了些許血色,她點了點頭,嗓子眼裡迸出一聲短促尖銳的笑。

  「王上真是心胸寬大。只是不知,如果王上的生母有同樣的遭遇,王上也會這麼想麼?」

  成玄策一怔。

  「王上。」殿門外響起內侍的通報聲,「鍾離先生求見。」

  鍾離煜一進殿,就感覺氣氛有些詭異,但他不便多言,眼觀鼻鼻觀心,桓王不提,他就裝成木頭人。

  桓王問他:「你來做什麼?」

  「臣方才核算完了府庫內所剩銅鐵,包括廢棄不用可以重鑄的兵器,數目在此,請王上過目。」

  他說著,把手裡的冊子遞過去。成玄策翻了翻,表情愈發陰沉。

  「就這麼點?能造幾輛鐵甲戰車?」

  「據太師說,這些存余確實不夠,需要另外開礦。」

  成玄策煩躁地敲著奏案,忽一轉眼,瞥見晏飛卿還杵在一邊,頓時皺眉:「你怎麼還不回去?」

  晏飛卿方才一語本是出於憤激,說完便後悔,此刻聽他語氣不善,反而把愧歉的心去了三分。成玄策死不悔改的架勢讓她心冷,她打定主意要拗到底。

  「臣妾的話還沒說完呢!」她冷笑,「王上難道不想聽聽令堂和太師的淵源?」

  「注意你的言辭!」成玄策目露警告,「隨你怎麼胡鬧。若敢辱及本王母妃,莫怪本王不念舊情!」

  晏飛卿笑得更厲害了。

  「臣妾說的可不是陳貴妃,而是殷王后。王上一片孝心,可惜獻錯了對象!不信,可以問玉茗姑姑,臣妾可沒有半句虛言。」

  她憋著一口氣,定要刺一刺對方,哪怕自己獲罪。說來奇怪,後宮其他的妃子開罪她,她可以海涵包容,一笑置之。可是,對成玄策就不行,這個時候,她睚眥必報,非得要對方和她承受至少相等的痛意,才能稍感寬慰。

  或許是消息太匪夷所思,超出了成玄策憤怒的範圍,只讓他感到疑惑。他臉色幾變,卻始終也未發作。正當他沉思默想之際,恰巧玉茗送宵夜進來,行了禮正要告退,卻被桓王叫住。

  玉茗心下惴惴,她也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但是,她沒有時間細想,桓王已經開口向她問話。

  「據說,先王后殷氏曾與一個名叫王隋的有過交道,你是伺候她多年的舊人,可曾聽說此事?」

  玉茗的視線立即投向了晏飛卿。晏飛卿早已橫下心,坦然點頭:「玉茗姑姑,你實話說吧。現在隱瞞已經沒有用了。」

  玉茗垂了眼,一抹惆悵浮上面容,令她突然顯出蒼老來了。

  「回王上,確實……有過此事……」

  殿中靜默了頃刻。

  「到什麼地步?」

  玉茗囁嚅了一下,到底只得實言稟告:「她……與那王隋生了個孩子,後來陰差陽錯,養在了貴妃膝下……」

  成玄策一動不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屏息等待著他的反應,或降罪,或寬恕,或暴怒發狂,或自欺欺人……

  可是,他沒有反應。

  玉茗忐忑而擔憂,甚至懷疑他根本沒有聽見自己的話,但她也絕沒有膽量再重複一遍。

  不知過了多久,鍾離煜沉著的聲音響起。

  「世上同名者不少,或許有些誤會。王上如有疑慮,何不召太師前來,當面問明?」

  他之前聽到晏飛卿口中有「太師」二字,聯繫眼下情狀,推測了一番,已經猜到這個王隋就是忘歲月的化名。

  成玄策終於有了反應,嘴唇翻動了一下,吐出一個字。

  「宣。」

  忘歲月被宣進殿來。

  殿內的怪異氣氛強烈得讓任何一個踏進門來的人都無法忽視,他卻視而不見,態度舉止都閒定如常,款步上前行禮。

  「臣忘歲月,參見王上。」

  成玄策不開口,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

  鍾離煜見狀道:「倘若王上不知從何提起,由臣代為問話可好?」

  成玄策向他看看,點了一下頭。

  鍾離煜便轉向忘歲月,拱了拱手:「太師,請恕冒犯。」

  忘歲月神色坦然:「你問吧。」

  鍾離煜於是問道:「你可曾去過商州?」

  「去過。」

  「是否化名王隋?」

  忘歲月心中一動。舉目一掃,見晏飛卿也在殿中,臉色難看地盯著他。綃兒做了賢妃宮女的事,他亦有所耳聞,當下聽完這兩個問題,立刻猜到可能是綃兒事發。

  他卻也毫不慌張,淡淡道:「你是想問魯綃兒那件事?大丈夫敢作敢當,不錯,的確是我。一時荒唐,辜負美人,倘若賢妃娘娘見責,忘歲月深感抱歉,但我相信桓王不會以私行論人。」

  桓王依舊不吱聲,回答他的只有殿堂內的一片沉寂。

  「你是否與殷後相識?」

  突如其來的問題,忘歲月腦中電光一閃,目光直直射向發問人。

  鍾離煜鎮靜地對視著他,並不被他目光中的壓力迫退。他的嗓音清晰而平穩,把問題複述了一遍。

  「你從前是否到過成洛?是否曾以王隋之名與殷後結識?」

  忘歲月雙唇抿緊,片刻,突然一笑。

  「確有此事。不過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尚在少年,之後與她再無往來。」

  軒平曾向他匯報過成玄策繼位始末,忘歲月知道,成玄策與殷後之間怨結甚深。他想桓王或許是聽了誰的話,把他疑作殷氏黨羽,但他這樣回答,應該也足以撇清關係了。

  他打量著成玄策的面色,想要覓出一絲吉凶悔吝的徵兆。可成玄策眼神散漫,根本沒有注意他,好似沉浸在久遠的記憶中,又像在茫茫思緒里搜尋。

  所有人都覺得納悶,這時候,成玄策居然笑了。

  「野種……」他的笑聲斷續而悽厲,夾雜著同樣斷續模糊的話語,眾人不明所以,一時驚怔。

  他越笑越大聲,胸脯震顫,不可自持。

  在場人中,只有玉茗知道他在說什麼。殷後在世時,經常用野種指稱太子,尤其在先王病重後,更無所忌憚。不明真相的旁人聽來,只當是殷後出於嫉恨的謾罵侮辱,哪會想到另有隱情?

  她看著成玄策失態的模樣,心內實為不忍。

  「王上……」一片死寂之中,她柔和的聲音清晰可聞,「您……那孩子不是野種,而是帝室血脈,齊朝皇裔!」

  一句話宛如一道驚雷,成玄策笑聲陡停,發紅的眼睛盯住了她。

  「你說什麼?」

  「他——」玉茗轉身,指著忘歲月,「他是暋帝太子,齊朝滅亡時逃了出去。而那孩子……自然便是齊帝遺孫!」

  「你怎麼知道?」忘歲月驀然出聲,緊接著,他意識到另一個嚴重問題,擡眼望向座上桓王。

  「你是說……」

  鏘啷一聲脆響,截斷了他剩下的問語。成玄策猛然跳起身,拔出御劍直指著他,眼神狠戾,笑容猙獰。

  「你處心積慮,潛入北桓,其實是為了圖謀復國,對不對?」

  忘歲月驚訝於他的洞察,只在這短短的瞬間,就已經發現了他的最終目的,儘管這個發現的過程可以說是誤打誤撞。

  「王上息怒。」他試圖巧言周旋,「臣並不知曉……」

  成玄策並不打算聽他解釋。忘歲月的風流業債已經不重要了,他的身份就表明了一切,成玄策認定自己判斷無誤。一個窺伺神器的人,一個意圖顛覆他統治的人,不論是何來歷,有何本事,都是他絕不能容忍的!

  他的動作出奇迅速,提劍直衝向忘歲月。忘歲月眼一眯——桓王這是鐵了心,誓要將他就地格殺!

  但他怎麼可能坐以待斃?

  論武功,成玄策遠不是忘歲月的對手。忘歲月輕輕提掌,招未至,御劍已被掌風擊飛了出去。晏飛卿心下大駭。

  「王上!」

  她一聲驚呼,飛身而上攔在成玄策面前,掌力隨即壓至,她眼前發黑,一口血吐了出來。

  「飛卿……」

  成玄策攬住她,不禁有些動容。他原本惱怒於晏飛卿的不懂事,沒想到她竟會在危急關頭為自己捨命。

  鍾離煜拾起御劍,護在兩人身前,擋下忘歲月第二招,口中疾呼:「禁衛軍何在?」

  話音剛落,便聽外頭一片刀環步靴的響聲,忘歲月知道,這是兩廂的禁軍集結了過來。

  要立刻殺掉桓王不難,鍾離煜劍法不錯,卻也不可能扛過他三招。可問題是,殺掉桓王,北桓就能成為他囊中之物嗎?還是為人作嫁,自己身陷囹圄?

  忘歲月腳下一踏,身影飛彈出殿門,禁軍聚過來時,他已經躍上屋脊,消失在夜幕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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