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

2024-09-14 12:57:52 作者: 星期六睡懶覺

  逝去。

  醫院內的長廊上,宗哥弓身坐著,他抻著腦袋,雙垂低目。

  聽見走廊上匆忙而來的腳步聲,他掀起眼皮朝來人看去一眼,陳漾和葉枝繁幾乎是奔跑著過來的,宗哥站起來,拍拍陳漾的肩膀,朝他遞去一根煙。

  「漾子,別擔心……」

  不知為何,這句安慰,讓他心裡有些發虛。

  剛才送陳母來醫院的路上,陳母喘不上息,唇部由紫變黑。作為醫者他也是知道的,陳母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他不敢說,只能說出些空話來安慰陳漾。

  -

  此時,陳漾低垂著眉眼,一言不發,那根沒燃著煙被他死死的咬著,抵在牙關處。

  葉枝繁拉著他坐去走廊的長椅上,一陣疾風從窗戶吹進來,葉枝繁鬢角的頭髮被吹的凌亂,撲到了臉上,她鬆開陳漾冰涼的掌心,起身去關窗戶。

  窗外,黑雲翻湧,壓低天際線。

  灰濛濛的天氣讓她心裡發悶,那些翻湧的灰色雲彩似乎不在天上,而是堵在了她的心口,肆意的翻湧著、攪動著。

  大概兩分鐘後,雨點噼里啪啦朝窗戶砸來,葉枝繁合上窗葉,窗外的雨聲小了,清靜的長廊里更顯靜謐。

  她靠在窗框,沉默的看著陳漾,想著這場暴風雨來的似乎不是時候,砸的人心裡惶恐。

  -

  很久後,手術室的燈熄滅,迎接他們的是蓋著白布的僵硬軀體。

  葉枝繁想不通,怎麼前兩天還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她的眼淚不自覺的流了滿臉。

  陳漾步子很沉的走去了軀體旁,他只是掀開白布看了一眼,神色異常的冷靜,良久後,他又將白布合上,攥著她蒼白、枯索的手,輕聲說:「阿媽,你好好的走,去找阿爸吧,他應該很想你了。」

  頓了頓,他又說:「你別操心我,我已經長大了……」

  葉枝繁手心緊攥,指甲掐著掌心的軟肉,壓制住胸腔洶湧的淚意,咬著唇不敢哭出聲。

  窗外的暴雨更加猖狂,閃電、雷聲肆掠,長廊的上的人都屏著息,默默承受這漫長的道別。

  很久很久後,走廊上的人都空了,陳母也被推去了太平間,頭頂冷白的燈光傾斜而下,陳漾抵著牆壁的背脊突然鬆散,順著牆面滑落,重重的跌在地面。

  他臉抵在膝頭,肩膀顫抖,發出了沉重而急促的哭泣。

  葉枝繁走過去,半蹲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腦袋,安撫著他的背脊,沙啞著說:「哭吧,哭完就不難受了。」

  陳漾頭抵在她的鎖骨處,如雨水低低的打著瓦礫,沉悶的回聲一圈一圈的盪開在空寂的長廊上,也剜刮在她的心尖上。

  最終,他的發泄被他抑制在喉嚨,他靠在她的肩膀上,沙啞的說:「葉枝繁,我沒有阿媽了……」

  葉枝繁雙手穿過他的腰跡,抱住他的背脊,「陳漾,你還有我,我就是你的親人。」

  她輕聲說:「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我的爸爸就是你的爸爸,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擁有。」

  她身體前傾,擡起下巴,親了下他薄薄的眼皮,「以後,我來疼你。」

  -

  陳母離世後,陳漾日已晝夜的操持著陳母的後事,葉枝繁知道,他心裡憋著一股勁,他在跟自己較著勁,在懲罰自己。

  陳母是腦部供氧不足,腦梗死的。陳漾把所有的錯誤都堆積在自己的身上,他覺得如若不是他失蹤,陳母一時承受不住,或許她還可以多活幾年。

  所以,他懲罰自己,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葉枝繁看著他日漸消瘦的體態,實在心疼,她原本以為那晚發泄過、哭過之後,也算是雨過天晴,沒能想陳漾的後勁這麼大。

  或許,真應了那句話,親人的逝去,是一場綿綿細雨,而陳漾內心的潮濕,可能需要她努力很久才能極具風乾。

  -

  陳母的靈堂設在扎萘村的家裡。

  陳母生前人緣好,周圍的鄰居都來家裡祭拜幫忙,陳母的娘家人也派來了幾個代表前來,而陳漾父親那邊的親戚,無人問訪,居陳漾說,早些年,從他阿爸去世後,那邊的親戚便斷開了往來。

  葉枝繁唏噓,人情的涼薄,隨著故人的逝去,一併被埋入土裡。

  幸好,陳漾還有她,以後不管她和陳漾,誰先逝去,她想他們一定不會忘卻彼此,而且會無比懷念。

  -

  根據農村的習俗,陳母的冰棺在家裡過了頭七後,被拉去了火葬場,葉枝繁不敢去看,只敢在停車場等陳漾。

  那天,火/葬的過程中,陳漾戲劇化的暈倒了,當然不是因為他害怕,是因為他好幾天的『對付』飲食,低血糖導致的。

  之後,等陳漾緩過來清醒時,陳母的軀體,已經變成了他手中拿著的小小骨灰盒。

  -

  陳母下葬的前一晚,陳漾跪坐在臨時搭建在供台前,盯著那盒子看了良久。

  冷白的月光從打開的正門口傾泄而入,照亮他挺拔的背脊,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葉枝繁站在他身後,安靜的陪著他,不知道該說著什麼,她沒有過這種親人離世的經歷,就算有,也是很久以前了,她媽媽離世的時候,那時她才四歲,葉建國只說媽媽去天上做神仙去了,小時候不懂事,等長大了,回憶也淡了,雖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仰望過夜空找尋她,但也沒有刻骨銘心的心痛過。

  很久後,陳漾扭過頭看她,「過來坐。」

  陳漾在他身側幫她鋪了一張軟墊,拍了拍上面的浮灰,月光下,粉塵紛紛揚揚,隔在她跟陳漾中間,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輕聲問:「陳漾,你還好嗎?」

  陳漾靜了幾秒,才說:「說實話,我覺得不算好。」

  葉枝繁的心口緊了下,便聽見他又說:「但一想到有你陪著我,也覺得沒那麼難熬。」

  屋內,冷白的月光,變的有了些溫度,暖黃色的光暈照亮了這黑暗的一隅。

  -

  陳母下葬那日,陳露打來電話說工作室實在忙不開,也招不到人,施玉因為余恆那事,一蹶不振,很長一段時間都找不到人。

  總之,陳露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讓葉枝繁回來頂一陣,等招到合適的人了在放她走。

  原本就是風雨之時,突如其來的事讓她更加頭疼,但工作室是她跟陳露的心血,好不容易發展到今天,她也不能丟下不管。

  猶還記得工作室剛開的那段時日,沒訂單、沒客戶,她跟陳露為了省錢交房租一天只吃兩頓飯,說是為了減肥,其實她跟陳露心照不宣。

  現在好不容易運營好起來了,有了固定的客戶,她自然不能因為這些芝麻大點的問題,讓老顧客寒心。

  當晚,她便定了回春城的機票,猶豫著和陳漾說了這事。

  陳漾表情很平靜,好像在心中已經演練了成千上萬次,他只說好,回去了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照顧好自己。

  葉枝繁有點失望,她並未在陳漾的眼中看到一絲不舍,一點留念。

  那晚,兩人沉默的相對著,一個沒說不走,一個不說挽留。

  靈堂撤了,空蕩蕩的屋內,兩人在沙發上並排坐著,中間隔著一人的距離,沉默的氛圍讓那一米寬的距離,變成了一條寬闊的銀河。

  她靠左,他靠右,銀河閃爍著光,硬生生的隔開了他們。

  陳漾小臂抻在腿上,寂寥的抽著煙,煙霧的苦澀積滿了胸腔。葉枝繁則垂著頭,攪弄著衣角,純棉的藍色外搭,被她攪弄的皺皺巴巴的。

  驀的,陳漾開口:「時間不早了,早點去休息,明早我送你。」

  葉枝繁輕輕的嗯了聲,站起身朝屋內走,身後再次響起陳漾有點悶的聲音:「東西都收好,別漏下了。」

  葉枝繁一楞,猛然轉身,打量了他幾秒後,開口道:「陳漾,你這是在趕我走嗎?」

  陳漾依舊平靜的抽著煙,不做聲,也不看她。

  待陳漾一根煙抽完,他才沙啞出聲:「走了……就別回來了。」

  葉枝繁清晰的聽見自己啞著嗓子問:「陳漾,你這是什麼意思?」

  片刻後,陳漾撩起眼皮看她,目光很淡,沒有任何感情的,「就……字面上的意思。」

  葉枝繁嗓音發顫:「你這是要跟我一刀兩斷嗎?」

  客廳里,只有一束冷白的月光,恰好照在他倆中間的玻璃茶几上,像跨不過的河流,涓涓的流淌著。

  良久後,陳漾才說:「我沒這個意思。」

  那晚,他們不歡而散。

  -

  葉枝繁回春城後,一直忙碌於工作,沒和陳漾聯繫,而陳漾恰好也沒同她聯繫,他們的微信的聊天頁面,還停留在扎萘村的那些帶不走的快樂時光。

  葉枝繁扯著唇角苦澀笑笑,他們果然是很有默契的一對,互不聯繫,也不相互打擾。

  這次,她真的猜不透陳漾的心思,明明他只要挽留一句,她忙完工作一定會回去找他,而他不僅沒有挽留,還讓她別回去了。

  面前的玻璃酒杯,被她再次斟滿,黑暗中,她只開了一盞廊道的小燈,自斟自飲。

  她不懂,真的不懂。

  -

  兩條平行線再次回到原來的軌跡,沒有再次意外的碰撞。

  葉枝繁的日子還是朝九晚五的過著,很平淡,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打開陳漾的微信頭像,盯著看一陣,陳漾的微信頭是扎萘村的藍天白雲,很土氣,但也很美。

  她想,生長在那片廣闊無垠草原上的西北漢子,應該是不願意被圈禁在春城這座牢籠般的小城。

  連她都這樣想,陳漾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吧。

  只是她不曾想到。

  兩個月後的某天,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她家的門鈴被按響。

  葉枝繁隨便抓了兩把凌亂的頭髮,跑去開門,她正打著哈欠。

  門外,陳漾大包小包,拖著行李箱風塵僕僕的站在門口,他穿著白色襯衣和黑色西褲,西裝外套被他隨意的掛在臂彎處。

  他嫌棄的上下打量了一眼穿著睡衣的葉枝繁,挑著眉說:「葉枝繁,我回來找你了。」

  好一會,她的唇角慢慢翹起一個弧度,張開雙臂說:「陳漾,歡迎回家。」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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