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2024-09-14 12:56:28 作者: 方三遠

  終章

  許雁棲從接到祁宇的消息,到踏入警局的大門,期間過去了一整個星期。

  其中的四天,需要他駕駛狻猊號,返回地球,之後的三天,要交接工作,還要檢查身體,馬不停蹄地做完這一切,總算抽出時間來見一見袁欽。

  那是節目錄製的最後一天,也是離開ZGUS27星球的最後一天,祁宇傳來了好消息的同時,順帶提起了袁欽的要求——

  他想要見許雁棲一面。

  突聞這則訊息,許雁棲沉默了一瞬,見與不見,都不影響法律對袁欽的審判,可是最終他還是答應了。

  過去的一些事情,他還是想去求證一下,不管能不能得到真相。

  於是在祁默的陪伴下,他走進了警局。

  審訊室門口,祁默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放心進去吧,我就在外面等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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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雁棲點點頭,伸手捏了捏祁默的手指,然後在他的注視下,步入審訊室和走廊的中間地帶,再經過安檢,確認無誤後,由警員帶領,進入審訊室。

  甫一進去,周圍一片潔白,充滿了科技感,亮堂得閃了一下眼睛,唯一的色彩就是坐在正中央的人。

  來之前,許雁棲看過這個人的照片,知道此人就是袁欽。

  擡眼望過去,金屬制的椅子,看著就不好坐,椅子上的人,雙手還被禁錮在扶手上,扭一扭都覺得費勁。

  儘管如此,這個人的臉上卻露出了儒雅的笑容,他看向許雁棲的神情,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友善,似乎並沒有因雙手束縛而受到影響。

  自在得仿佛是一場長輩和晚輩間的對話。

  許雁棲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就走到指定位置坐好,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終於可以仔細打量袁欽。

  沒有照片上顯得年輕,直面真人,看得出來有四十多歲了。

  可能警局條件有限,沒有條件打理自己,所以髮型有些凌亂,衣服的褶皺也很明顯。

  不過勝在表情從容自在,儘管精英人士的模樣不再,卻多了幾分落魄貴族的灑脫,但許雁棲沒有放在心上,自打接觸過娛樂圈,他知道還有一種東西——

  叫作人設。

  看著袁欽笑得像是在家裡接待他一樣,許雁棲眸子微閃,什麼叫死豬不怕開水燙,這一刻,他總算有了實感。

  坐下後,他也不著急說話,是袁欽主動要見他,對方不說話,他更沒什麼想說的。

  互相對視了一會兒,袁欽慢慢斂住笑容,神色怪異道:「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麼要見你?」

  許雁棲低頭看了眼因為等得太久,快要攪成麻花的手指,心想,他還真不好奇袁欽為什麼要見他。

  看過的小說里有提過,這叫將死之人的垂死掙扎。

  不過想到祁默還在外面等他,既然袁欽都開口了,還是速戰速決得好。

  只是他一擡頭,又聽見袁欽說:「你長得還真像你母親。」

  許雁棲先是怔然,隨即眉頭一皺,從袁欽的嘴裡聽到他提起媽媽,頓時反感不已。

  「就是因為這張臉,才讓我一眼就認出了你。」袁欽眼裡閃過一絲微光,像是回憶,但更像是恨意。

  「這麼多年,我還以為你在哪個角落裡,就算成功長大,也只是一個庸庸碌碌,每天為那點微薄工資四處奔波,沒甚出息的年輕人。沒想到,居然是什麼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星球試住員。」

  袁欽感懷一笑,像是欣慰,可眼睛裡儘是不懷好意。

  「還改了名字,叫什麼『許雁棲』,怪不得我一直找不到你。」

  就算許雁棲沒有改名字,袁欽也很難找到他。

  意外變成孤兒的孩子,身份檔案都受政府保護,一般人很難查到他的相關信息。想要在眾多福利院大海撈針,基本上只能以領養人的身份,一家一家地尋找。

  不過在取得合格領養人的資格前,要經過重重篩選,才能見到孩子們,從中挑選想要領養的對象。

  「你說,你還叫『李慕欽』多好。」袁欽懷念道,「李軼當初給你取這個名字,應該投入了不少感情吧。」

  許雁棲看著他的表情一會兒一個變化,聽著他不知所謂的話,莫名其妙道:「你所謂的感情,就是拋下你,去和別人結婚,然後給和別人生的孩子,取個能夠噁心所有人的名字?」

  「你懂什麼!」袁欽厲聲呵斥,旋即意識到他儀態盡失,馬上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維持風度,卻因為太用力,反倒更顯扭曲。

  「如果你非要說那是感情的話,那麼我確實不懂。」

  許雁棲從未想要遮掩什麼,打一進門,他表情懨懨,卻比袁欽看起來更泰然自若。

  「我不懂,明明二十年前同性戀婚姻已經合法化了,李軼還要選擇隱瞞性向去騙婚。我不懂,二十年後,明明社會比過去更開放包容,你一個年近五十的人,也要隱瞞性向去騙婚。」

  「這就是你所說的感情嗎?通過欺騙無辜的人來獲得?」

  許雁棲的音調始終平穩,幾乎聽不出一絲起伏,平靜得像是在討論今天的天氣,可袁欽卻聽得額角青筋暴起,後槽牙快咬碎了似的,都能聽見嘎吱嘎吱的聲音。

  幾輪深呼吸後,怒氣慢慢平復了下來,他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當年得知李軼要結婚的畫面。

  其實袁欽和李軼從沒有戳破過那層窗戶紙,他們一直保持著比朋友更近,比戀人更遠的曖昧關係。

  不過成年人的世界,習慣看破不說破,哪怕沒有挑明,他們都知道,他們都對彼此有意。

  就在袁欽以為,他們會像世上的萬千情侶一樣,終有一天,明確彼此的心意,順理成章地走在一起,卻忽然傳來了李軼的婚訊。

  袁欽跑去找李軼,他找了很多地方,最後還是李軼給了他一個位置,那是學校一處偏僻的角落。

  找到李軼後,袁欽來不及細想他怎麼在這裡,只顧著大聲質問他為什麼要結婚,他們之間的感情,對他而言,到底算什麼。

  李軼的表情不曾變過,聽他說完後,他才輕飄飄地來一句:「我們不一直是朋友麼。」

  一句「朋友」,是實話,也不是實話,卻把袁欽釘在原地,仿佛他剛才的宣洩,全部變成了笑話。

  李軼似乎不忍看他落寞下去,好心地安慰他:「小欽,男人的事業才是根本。我的未婚妻是我恩師的女兒,我很滿意。」

  「而且我馬上要進入製藥大廠了,你知道的,那是我的夢想。穩定的家庭關係,也是成就事業的關鍵一環,你以後就會明白的。」

  那個時候,袁欽不明白,他只覺得可笑,但是多年以後,他也變成了李軼。

  袁欽神色恍惚,他突然搞不清楚了,他堅持的感情算什麼,直到許雁棲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我不想跟你探討什麼感情不感情的,我只想問一句,那盆歡愉花到底是怎麼進到我媽媽的臥室里?」

  歡愉花就是之前那盆起到重要作用的綠植。

  該植物的前身是一種地外生物,具有迷幻作用,由最早一批星際開拓者在別的星球上摘取而來,由於數量稀少,種植不易,後來經過改良,才得以在地球上存活下來。

  不過也正是因為種植困難,並沒有打開銷售市場,至於如何成為害人的工具,據說已經很難考證了。

  但也給警方提供了一個線索,他們可以根據這條線索找到上游,然後逐步摸索到整條產業鏈。

  「我還以為你真的什麼都不在乎了。」袁欽哈哈笑了幾聲,初見時的儒雅又回到了他的臉上「那麼你以為呢?那棟房子裡,總共就三個人居住,你覺得那盆花是怎麼進去的?」

  說著,他沖許雁棲眨了眨眼睛:「我可以給你提示,那盆花確實是我提供的。」

  答案如何,不言自明。

  沒等來許雁棲的回答,他也不在意,再度陷入回憶似的說:「我不知道軼哥知不知道那盆花有什麼作用,反正我拿給他,叫他放在臥室的時候,他的表情有過一瞬間的掙扎。」

  「好像是吧,時間太長了,我不記得了。但不管怎麼樣,他都照我吩咐的去做了。」

  望著對面許雁棲像是沉思的神色,袁欽眯了眯眼睛,再也不隱藏他的不懷好意。

  「怎麼了,接受不了這個真相嗎?小時候,你傷心難過會怎麼樣?哭著找媽媽嗎?現在呢,媽媽沒了,你會哭著找誰?找等在外面的祁默嗎?」

  許雁棲倏地一下擡起頭,凌冽地凝望著袁欽。

  「哎呀,看來我說對了呀。」袁欽惡劣地笑著,許雁棲越是在乎,他越是高興,「原來你跟我們一樣呢,也是同性戀,如果你媽媽知道了會怎麼樣?」

  「傷心?哭泣?還是憤怒?再像二十年前那樣,在陽台上進行談判?」

  袁欽的上半身努力向許雁棲探過去,一隻腳支得很遠,另一隻腳在椅子下曲著,但由於雙手被桎梏,到一定限度,他只能停下動作。

  他嘴巴不停,盡挑著許雁棲的痛點攻擊,光看他的表情,聽他說的話,就宛如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

  可是眼睛向下一掃,又能看見他被困住的雙手,兇猛就像笑話,所有動作不過是困獸之爭罷了。

  許雁棲奇蹟般地冷靜了下來。

  他知道,秦雅寧不會傷心,不會哭泣,更不會憤怒,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分得清楚是誰的責任,不會無緣無故地責怪別人。

  哪怕非個人意願和李軼結了婚,她也知道,不能一股腦地把責任全部推給許清知。

  作為一名有能力的成年人,要明白,妥協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

  袁欽專挑別人的難處說來說去,何嘗不是在逃避他的責任。

  年近五十的人,不明事理,沒有擔當,許雁棲覺得多說無益,起身就要開門離去。

  「就走了呀,」袁欽不依不饒道,「你就不怕哪天午夜夢回,你媽媽回來找你嗎?」

  許雁棲腳步一頓,沒有回頭,背對著他說:「你午夜夢回的時候,李軼來找過你嗎?」

  袁欽喃喃道:「什麼?」

  「看來沒有。」說完,許雁棲開門出去。

  身後,袁欽不發一言,只是死死地瞪著他離去的背影,直到門在他眼前合上,再也控制不住維持表面的淡然。

  他閉上眼睛,急促地呼吸著,緊握成拳的手心裡溢出血跡,流到一看就不好坐的椅子上。

  泛著金屬制銀光的扶手上,鮮艷的紅色看起來有些發黑。

  另一邊,在審訊室門外等著的祁默,一看見許雁棲出來,就從椅子上蹦起來,快速走過去。

  他先是小心地逡巡著許雁棲的神色,見他沒什麼異樣,吊著的心平穩落回了胸腔。

  隨後又怕許雁棲是故作平靜,心再一次提了起來,但也不敢問他袁欽說了什麼,怕袁欽嘴裡沒一句好話,戳到他的傷心處,只能挑著其他事情,轉移他的注意力。

  「本來你媽媽的案子已經過了追訴期,但是現在又有了新的證據,還牽連出了別的案子和人,警方那邊已經在著手調查了。」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向警局大門走去。

  許雁棲餘光瞥著祁默小心翼翼的神態,又好笑又受用,怕他擔心,於是主動挑明:「你就不問問袁欽跟我說了什麼嗎?」

  「能說嗎?」

  「有什麼不能說的。」許雁棲輕笑一聲,省去袁欽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挑著重點跟祁默說,順便還把袁欽最後的困獸掙扎,講笑話似的,將給祁默聽。

  「他沒事兒吧,我們哪裡跟他們一樣了?」袁欽只說了許雁棲,祁默卻自動把他和許雁棲劃為一個整體。

  「對,我也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說的,我們跟他們不一樣。」

  說完,許雁棲上前,牽起祁默的手,相攜邁出警局的大門。

  這會兒陽光正好,日光下徹,灑到他們牽在一起的手上。

  他和祁默跟他們不一樣。

  他會牢牢地握住祁默的手,一起走在陽光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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