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情
2024-09-14 12:55:33
作者: 方三遠
隱情
今天一天下來,幾乎每個人都問過許雁棲,包括研究院裡平時聯繫較多的同事,也發來消息詢問他,那天究竟是因為什麼。
似乎每個人都認為當年事出有因,覺得他不會無故打人,所以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相信,卻又不是無條件的相信,當看見他閉口不言,還會露出不知道是失望,還是無奈的神色。
可直至此刻,祁默一句話都沒有。
剛才看見祁默進來,許雁棲不覺得奇怪,甚至還有一種「總算來了」的既視感。
在此次之前,他百般思緒,雜亂無章,似乎還隱約做了點心理建設。可一旦面臨,心裡卻倏地平靜了下來,像是直面無法改變的命運時,只能帶著一種妥協似的坦然面對。
但直到現在,祁默好像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許雁棲又坦然不了了。
別人好奇,許雁棲不說,祁默沉默,他倒突然問道:「你,就沒什麼要問的麼?」
察覺到腳上的動作一頓,許雁棲下意識屏住呼吸,可等來的卻是祁默搖頭否認。
「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麼?」
就像今天,每一個不管認識他,還是不認識他,了解他,還是不了解他的人,都會問一句「為什麼」。
可祁默頭也沒擡,語氣平靜地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想知道,但你不想說。」
原本祁默來許雁棲房間,只是為了查看他的傷勢,不管是進來前,還是進來後,都沒打著問問看的心思。
想知道是真的想知道,但白天那麼多人問,他都沒說,就清楚他並不想說。
「為什麼?」
為什麼他不想說,他就不問。
話音剛落,傷情探測器滴的一聲,小小的方形屏幕上出現綠色的字體,顯示「正常」兩個字,祁默連日來的細心照顧,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比預期還要早一些康復。
許雁棲順勢收回腳,在床上盤腿坐好,雙目卻時刻盯著祁默,看起來真的很好奇他的答案。
祁默見狀,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學著許雁棲,就地盤腿而坐,他雙手搭在大腿上,微微曲著脊背,仰頭注視床上的人。
兩個人,一高一矮,一俯視一仰視,這種較為特殊的談話姿勢,使得俯視的人生出了掌控全局之感,覺得面前這位或將毫無保留,向他袒露完整心聲。
「雁棲哥,」祁默笑著道,「其實無所謂什麼原因,單純就是如果你想說,我永遠都會認真傾聽。如果你不想說,那我就永遠不會過問。」
祁默一瞬不瞬地看著許雁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比起一定要有個答案,我更在意你的感受。」
許雁棲沉默良久,祁默剛才說了好幾句話,他卻只提煉出兩個字:「永遠麼?」他神色恍惚,比起不相信,似乎更怕去相信。
祁默鄭重頷首道:「對,永遠。」
許雁棲沒再糾結所謂的「永遠」,轉頭又問:「如果那些報導說的都是真的,你也不在意嗎?」
這樣的交流模式,也讓他願意透露一些更真實的想法。
「我在意那些幹嘛。」祁默眉目舒展開,仰頭的姿勢使得他眉眼少了一些銳利,流露出這個年紀應有的少年氣,如初夏的陽光,無害又耀眼,卻不覺刺目。
「雁棲哥,其實當初那件事為什麼會發生,我真的不太在乎,想要問個明白,只是因為那件事對現在的你產生了影響,我們了解了全貌,才能更好地想到應對的辦法。」
祁默沉思片刻,還是只說這是他的想法,沒提及其他人。
其他人或許多少也抱有這樣的念頭,可祁默不敢保證他們是不是像他這麼純粹,為避免給以後埋雷,還是別代表別人了。
許雁棲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只是點了下頭,就沒說話了。
祁默一時估摸不准他在想什麼。
說他介懷網上的議論,感覺又不像,至少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一點介懷的影子,若真的無所謂,又何必問這些。
另一種可能在祁默腦海里慢慢浮現,他下意識屏住呼吸,卻不敢再往下想,害怕是他一廂情願,希望越大,最後失望也越大。
沉默的氛圍給空間注入了一絲不自在,祁默轉移注意般,擡手看了一眼時間,見時候不早了,念及明天就要抵達地球,正要開口說離開,許雁棲突然說話了。
「當初是那個人弄壞我的東西,」祁默起身的動作一頓,怔然片刻,又坐好,繼續聽許雁棲道,「我才打了他。」
此刻許雁棲說了什麼,祁默聽的不是很仔細。
他心底湧起驚濤駭浪,整個人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只有嘴巴還能動:「當初為什麼不說呢?」
「責任不全在他,我也沒起到保管妥當的責任,說出來,也是在推卸責任。」
「什麼?」許雁棲每蹦出來一個字,都讓祁默冷靜一點,可將這些字組成句子,他又雲裡霧裡,不明白小時候的許雁棲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不是,」祁默調整了下坐姿,接著說,「別人弄壞你的東西,你覺得你也有錯?」
見許雁棲一臉「不是這樣嗎」,祁默不由地舔了下唇瓣,只覺得思維已經跟不上他了。
「那要是遭到別人無差別攻擊,是不是還要怪自己沒看好自己,所以才會受傷?」祁默打了個比方,試圖讓許雁棲明白這二者之間並無聯繫。
這種情況許雁棲倒是看得明白,聞言搖搖頭,表示不是。
「對呀,」祁默雙手一攤,「所以為什麼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戒自己?」
「不一樣。」祁默不知道哪裡不一樣,正要問,又聽見許雁棲解釋道,「因為那是別人送給我的,他……很寶貴。」
說到最後幾個字,許雁棲音量驟降,喉嚨管仿佛卡著什麼東西,說得有些含糊,可是祁默還是聽清楚了,也清楚許雁棲為什麼會這麼想,只是他心裡突然堵得慌。
如果送東西的人是他,他根本不會怪許雁棲,還會心疼他的遭遇,但畢竟這個人不是他。倘若換成許雁棲送他東西,之後又遭人損壞,他似乎能夠感同身受了。
只是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讓許雁棲自責至今。
祁默撇了下嘴,壓住心底泛起的酸澀,繼續問:「那白天怎麼不說?」
「因為說了也沒用。」
「怎麼會……」祁默忽然住了嘴,明白了許雁棲的意思。
因為沒有證據。
當初明明是最恰當的時機,許雁棲都沒有說,如今出了事,才想著說出背後的隱情,說出去又有誰會相信,最主要的是,事情年代久遠,還沒有證據可以證明。
祁默是無論許雁棲說什麼,都不會遲疑,所以才沒有想到這一步。他是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但是他代表不了所有人。
或許這也是許雁棲忙著算違約金的原因吧,以為事態已然發展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沒事兒,」知道了原委,祁默反倒心安了,他笑著道,「此路不通,也還有其他路可以走。雁棲哥,別擔心,這件事遠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嚴重。」
祁默沉吟片刻,還是沒有說出可能存在幕後推手的可能。既然目前還只是可能,就不要說出來讓他煩心了。
發生了這麼多事,他已經夠累了。
「不過知道說了也沒用,」為防止許雁棲在這上面糾結,祁默便轉移話題道,「那為什麼要告訴我?」
而且是只告訴了他,之前王文也詢問,都沒能撬動他的嘴。
許雁棲倏地瞪大了雙眼,他似乎也才意識到,白天那麼多人過問,他半點都沒有透露。眼下面前這個人一句沒提,他反倒毫無保留。
此刻不僅祁默在問他為什麼,他也在問自己為什麼。
為什麼只告訴祁默。
「或許,」許雁棲聲音幽遠道,「是因為你想知道吧。」
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別的原因了。
「那不管我想知道什麼,你都會告訴我?」祁默試探著問。
許雁棲卻沒有猶豫,當即搖頭道:「不會。」
「啊,為什麼呀?」祁默皺著眉,看著許雁棲,表情仿佛在說怎麼和剛才說的不一樣。
「得看情況,要是一些科研的內幕,或者簽署了保密協議,就算你想知道,我也不能告訴你呀。」
「哦,這樣啊。」祁默瞭然地點點頭,覺得是這個道理,旋即又反應過來他們說的都不是一類事,這明顯是許雁棲在逗他玩。
下一刻,他猛地一擡頭,望著許雁棲,同時耳邊還響起一聲輕笑。
真相如何,不言自明。
「雁棲哥……」祁默無奈地喚了聲許雁棲,但瞧見他難得的笑容,剩下的話全部化作嘴角的一絲弧度,搖搖頭,隨著他一起笑。
「好了,」察覺到時間真的不早了,許雁棲應該不會再去計算什麼違約金了,祁默一手撐在地板上,借力起身,「早點休息,說不準明天一醒來,網上的輿論風向就變了。」
許雁棲不置可否,但還是領了祁默的心意,柔聲道:「你也是,還有,今天謝謝你。」
「真想謝謝我的話,以後就少說謝謝吧。」祁默抖了兩下有些發麻大腿,沖許雁棲揮揮手,留下一句,「晚安,祝你好夢。」就轉身離開。
來到門口,他擡起手,正要按向開門的按鈕,動作忽然一頓,輕聲喚:「雁棲哥……」
「什麼?」
祁默又不說話了。
其實他想說的話有很多,但現在想來,又沒那麼重要了。
想明白後,他笑著擺擺手道:「沒什麼,等以後有機會,我再告訴你。」
說完,他便開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