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

  狻猊

  

  當初在籌備《走進星球試住員》這檔節目的時候，許雁棲就曾聽說過，光是前期準備，就準備了近一年半的時間。

  準確來說，是一年零五個月二十七天，這幾乎和快節奏的當下背道而馳。

  說來原因也很簡單——選拔出來的嘉賓，需要從品行和能力上進行考量，就算選出來了，還要培訓一段時間。

  所以客觀評價下來，最終敲定的這些嘉賓們，他們的綜合素質，在整個行業內都是拔尖的水平。

  不過這些對於許雁棲而言，並不重要，尤其是他和這些人不會有任何交際的情況下，他根本不關心。

  可命運的齒輪卻在悄然轉動。

  就在一年零五個月前的一天，他研究院的市場部部長，華四海找上了他。

  「華」諧音「話」，有四海之多，可想而知，許雁棲一見到他，會有多頭疼。

  可是那天華四海親自找上門，許雁棲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和他接觸。

  出乎許雁棲意料的是，華四海沒有一開始就拉著他滔滔不絕，從宇宙起始，談到他的目的，而是小心翼翼地遞給許雁棲一份文件。

  事出反常必有妖，比起華四海外在的忐忑，許雁棲的才是正兒八經地覺得恐慌。

  只是東西都遞到他眼皮子底下了，於情於理，他都該接過來看一看。這一看，他就看見封面上赫然寫著《走進星球試住員直播綜藝細則》。

  那個時間點上，許雁棲就知道了會有這檔節目。而且不久前，他們研究院還開過幾次大會，商討這個節目的領隊該由誰來帶領。

  很不巧，許雁棲當時就在會議上，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擔子居然落到了他的肩上。

  他是比得上莫風，或者是李亞明資歷深厚、經驗充足？還是比得上陳琛、於海洋熱情，會活躍氣氛？他這樣一個半新不舊的瓜蛋子，上面怎麼偏偏選中了他？

  況且當年他就是因為喜靜，不愛和人交流，才選擇進入這個行業。如今竟然讓他臨危受命，接下這麼個任務，是他眼花看錯了，還是研究院瘋了。

  許雁棲掃了一眼合同封面，想也沒想地就扔回給華四海。

  華四海手腳忙亂地接住合同，當即急了，慌忙叫許雁棲翻開看看，再考慮是接，還是不接。

  許雁棲搖搖頭，徑直走到門口，打算直接開門出去，以實際行動表明他堅決的態度。

  可正當許雁棲的手按在了門把上，華四海趕緊拉住他，不敢再賣關子了：「小許，不是，許哥，你先別走，你聽我說完。」

  許雁棲順著他的力道停下了腳步，但等了一會兒，也不見華四海繼續說下去，耳邊而是傳來欻欻的翻頁聲。

  不過華四海可能是怕放手後，許雁棲就不管不顧地走了，便一隻手扯著許雁棲的衣袖，騰出來的另一隻手翻了很久，才翻到他想要展示的內容。

  「小許，你認真看一看這個價格！」

  華四海兩眼如一對正在發光的燈泡，一瞬不瞬地盯著許雁棲：「你好好算一算，你要是接了這活兒，等你幹完了這票，就算之後你要退休，都沒人敢置喙你半句，哪怕他們再嫉妒你，也只能說點酸話！」

  人性的光輝仿佛都湮滅在華四海的這幾句話里。

  不過「退休」二字成功引起了許雁棲的注意，他將信將疑地拿過合同一看，在薪酬待遇那塊上，確實寫著一個十分可觀的數字。

  他大致算了一下，減去那筆每年的必要開支，發現等他幹完這一票，雖然沒有華四海說得那麼誇張，節目一結束就可以退休，但他再努力個幾年，倒是能夠離退休更近一點。

  不管怎麼說，都比他拿工資獎金要快很多。

  退休對許雁棲來說，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可以選一處人煙稀少的地方，盡情地與世隔絕。

  這不就是他長久以來為之奮鬥的目標嗎？

  許雁棲狠狠地心動了，就算看見拍攝周期為半年左右，他想的都是只要忍完這半年，他的夢想就能進一步實現，最終他接下了這份工作。

  華四海見他總算鬆口，抹了把沒有汗水的額頭。

  只是他一放鬆下來，話就容易變多：「還好你答應了，咱們院裡啊，經驗最豐富的老莫和老李呢，仗著年紀大，快退休了，也不缺錢，就不願意干。」

  星球試住員的技術門檻在各行各業里都不算低。

  幹這一行，不僅需要具備像地質學、動植物學等理論知識，還要兼具飛船駕駛、醫療急救等技術。總的來說，能培養出一個星球試住員，相當不容易。

  因此相對應的，他們的薪資待遇在各行各業里也不算少。

  莫風、李亞明這兩位老炮看不上這筆錢，完全可以理解。他們作為最早一批的星球試住員，馬上就要退居二線，換作是許雁棲，他也不接這份工作。

  「好在還有你，小許。」

  華四海熱切地看著許雁棲，絮絮叨叨：「既有資歷，又有顏值，你上星際頻道，完全是給我們院裡長臉。像臉合適的，經驗不夠，經驗夠的，不是年紀大，就是臉與鏡頭相衝。」

  直說不上鏡就好了，拐這麼大個彎，許雁棲默默吐槽道。

  「唯有你，小許，」華四海總結陳詞，「我們研究院的院草，才配得上這檔節目。」

  說著，他還拍了拍許雁棲的肩膀，委以重任：「我們星球試住員的未來，就靠你了，小許！」

  聽似鼓勵，實則畫餅。

  這就是許雁棲害怕和同事相處的原因之一。

  也不知道是不是風水出了問題，他們研究院裡，個頂個地能說，尤其是星球試住員。

  可能是因為長期駕駛飛船，單獨在太空開展工作，基本沒個一年兩年是很難回來，身邊沒個人說話，所以一回來，他們起碼能連說個三天三夜，還不帶重樣的。

  許雁棲有幸經歷過一次，後來每逢工作結束，他都抓緊時間交接，避開所有聚會邀請，找個地方說是度假，其實是為躲清靜，待到下一次工作開始前再回去。

  作為院裡唯一的異類，許雁棲見華四海似乎還有話要說，趕忙打斷他：「我回去看看，看完簽好給你。」

  就這樣，許雁棲仿佛上了賊船一般，帶著身後的一群人，駕駛飛船開往出發前就敲定好的未知星球ZGUS27。

  ……

  隨著躍遷的結束，許雁棲很快從眩暈中恢復過來。直到這一刻，他都沒有想明白他的這個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許雁棲不由地長吸了一口氣，正要呼出去時，他又憋了回去，隨後閉了會兒眼睛。

  再睜眼時，他眼神清明，神色淡然地對飛船的人工智慧說：「狻猊，檢查設備。」

  機械男音從飛船上端響起，清朗中帶著幾分金屬質感：「收到，許先生。」

  當狻猊最後一句「能量箱檢查完畢，一切正常」的聲音落下，其他人也慢慢從躍遷的暈厥中舒緩過來。

  這一舒緩，許雁棲身後的喧鬧聲頓時「死灰復燃」，聽得他額角的青筋暴起，神情不復前一秒平靜。

  最先開始的，是宋彬這位主持人：「本次直播過程的第一次躍遷結束，接下來還有兩次，我們就能到達此行目的地，星球ZGUS27。」

  說完，宋彬安靜片刻，等待面板上觀眾的反饋。當他看見滿屏的彈幕中，除了夸各嘉賓的話以外，就是在詢問剛才許雁棲口中的「狻猊」是什麼。

  這個宋彬倒是知道，之前培訓時，給他的資料里有提過，只是他作為主持人，控制好現場的節奏即可。

  於是他看向許雁棲，替觀眾問道：「許老師，觀眾們很好奇『狻猊』是什麼。」

  許雁棲聽見有人叫他，還提到了觀眾，下意識瞥了一眼面板。上面字密密麻麻，閃現速度還格外地快，他基本上沒看清楚一句完整的話。

  眼睛差點沒閃瞎，許雁棲連忙收回視線，答道：「飛船的名字。」

  馬上彈幕又飄過問題，問許雁棲為什麼取這個名字。

  由於這是直播，沒有字幕，還有人問他是不是「蒜泥」這兩個字，緊接著又是一串文字，問他是不是喜歡吃與蒜泥有關的食物。

  宋彬忍著笑意，一一複述給許雁棲聽。

  隨後許雁棲身後咳嗽聲不斷，明顯和宋彬一樣在憋笑。

  許雁棲：「……」

  聲調都不同，這都是群什麼空耳大師。

  還是宋彬率先恢復正常，他趕緊出聲鎮場子：「這個『狻猊』是龍生九子裡的第五子，問許老師為什麼取這個名字，好，沒問題，我幫你們問問。」

  宋彬說問就問，可許雁棲卻木著一張俊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難道要他實話實說，是因為狻猊喜靜不喜動，好坐，他覺得和他的人生目標極為契合，所以才取了這個名字。

  許雁棲是不怎麼通人情，但還沒傻到面對這麼多觀眾，說出和節目宗旨背道而馳的話。可他一時間又想不到合適的解釋，瞬間犯了難。

  只是他更沒想到替他解圍的，居然是話最少的祁默。

  他聽見祁默說：「是因為吉利嗎？」

  許雁棲詫異地看了祁默一眼，隨即點頭說是。

  其他人跟著附和：「狻猊是神獸，還是文殊菩薩的坐騎，可以用來驅邪、鎮宅、招福。」

  「沒想到許老師這麼喜歡傳統文化，像其它飛船都是叫什麼『和諧號』、『飛躍號』的居多，許老師的居然叫『狻猊號』，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一群活在現代文明中的人，嘴上說著「驅邪」、「鎮宅」之類的話，聽起來也挺別有一番風味。

  好在有他們在，就不會冷場。

  在他們嘰嘰喳喳中，很快最後一次躍遷結束，星球ZGUS27盡在眼前。

  狻猊根據探測到的數據，逐一公布這顆星球的基本情況，以及需要注意的事項。

  確定好著陸時間和地點，在狻猊的倒計時中，飛船安全抵達。

  伴隨飛船平穩著陸，狻猊說：「目的地已到達，祝各位探索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