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衛軾乖乖巧巧跪趴在殿中央，稚嫩的嗓子發出的話，裴凝鶯越聽越覺得詭異。

  衛軾道：「拜見母妃！」

  裴凝鶯坐得挺直，眉眼間浮著愁色，可於旁人看來，那不是愁，而是端莊與清婉——

  至少萬歲爺是這樣想的。

  裴凝鶯輕頷首，擡手叫衛軾起來，衛軾左右歪著頭觀察裴凝鶯。

  黑眼珠轉啊轉啊，裴凝鶯一眼就看出他正憋壞呢。

  萬歲爺見兩人一見如故，也放下心，他按了按額角，笑著對裴凝鶯說道：「你哥哥如今入了翰林院，朕念你入宮以來都沒怎麼見過親人，特叫他來一趟，與你相見。」

  裴凝鶯一聽，眼睛都亮了，感激道：「多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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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歲爺又寒暄幾句，覺得身子不大舒服，便起身回宮。

  衛軾見萬歲爺走遠，小跑過來拉過裴凝鶯，滿眼期待：「你給我講故事好不好？」

  裴凝鶯記得萬歲爺去直房那夜，仇凜英交代她很多，他說，不能慣著衛軾。

  於是裴凝鶯搖了搖手指：「不行。」

  衛軾頓時不開心，鬧了起來。

  裴凝鶯沒理會他，心裡還覺得奇怪，柳花寒是衛軾生母，給他換了個母妃他就不會介意嗎？

  看他的樣子，竟然還挺高興的。

  衛軾鬧得雞飛狗跳，裴凝鶯壓根不管他。

  雖說她沒養過孩子，但是話本裡面面對這種調皮搗蛋的孩童，要麼就打，要麼就罵，要麼就坐視不理，當然了，這才喜當娘第一天，她不能打更不能罵。

  浮桃面掛喜色，急匆匆跑進來，她興奮道：「主子，公子他來拜訪您了！」

  衛軾忽然不鬧了，睜大圓圓的眼睛看向殿門。

  裴縱緩步入內，沖裴凝鶯行了一禮。

  沒等到她的口令，擡頭一看，妹妹竟直接衝過來了！

  裴凝鶯一把撲向他，方才那抹愁色完全消散，她揶揄：「裴縱，我見你小時候沒怎麼讀書，竟也當了探花郎！一定是我送你的香囊起作用了！」

  香囊……

  裴縱笑容凝固幾分。

  他顧慮著此處的衛軾和宮規，只得隔著衣料將她掰開，他低聲：「娘娘，注意禮儀。」

  裴凝鶯放了手，去挽他的胳膊：「這裡是我的地盤，那是我新認的兒子，有什麼禮儀需得講的？」

  這話一說完，她看見門口進來一個家破人亡臉的人。

  一瞬間，殿中安靜下來。

  視線里，仇凜英輕飄飄地掃了一眼挽著的胳膊，與她相看一眼，他走向衛軾，拉過他的小手。

  仇凜英：「殿下，該去習課了。」

  裴凝鶯悄無聲息地放下手，退到一旁去，仇凜英牽著衛軾向外揍，路過裴凝鶯時也不看她。

  裴凝鶯怔怔地尋了個椅子坐下。

  上次他見了哥哥，就跟著瘋狗似的一直追著她問他們是什麼關係。

  這次還得了！？

  她靈光一閃，只要她先發制人，那他就沒話說了！

  裴縱這趟過來，跟她談了些家中的情況，又說祖母身體康健，尚無大礙，姐姐也生下一子，關於爹娘，他沒提。

  說完這些，裴縱嚴肅了神情，拉低聲音道：「以萬歲爺的情況來看，怕是沒有幾日了，未來這君位要麼是小殿下，要麼是宗親，不過萬歲爺對待小殿下那態度，恐輪不到宗親，只是……」

  說到這，裴縱猶豫了。

  裴凝鶯懂他的顧慮，只是現在中宮空缺，她出身不夠尊貴，按理說輪不到她。

  萬歲爺又寵信仇凜英，什麼決策還不是仇凜英一句話說了算。

  仇凜英不可能允許在這種局勢下出現一個皇后，只要中宮一直空缺，等到萬歲爺駕崩那天，將後宮斬草除根，幼帝繼位，他就真正做到了一手遮天。

  裴縱此番前來，就是提醒裴凝鶯。

  宮裡宮外都關注著她呢。

  裴凝鶯：「那就沒有別的出路了？」

  裴縱沉默地盯著裴凝鶯。

  倒也不是，自然有別的辦法，但是裴縱不能接受這種辦法，他不忍心看到妹妹與一介閹宦狼狽為奸，那是傷風敗俗，更是敗德辱行。

  仇凜英那種人，能信嗎？

  他簡直不能想像這些時日仇凜英是如何對待自家妹妹的。

  縱然他承認仇凜英在一些政令上的果斷與高效，但這方面不可以！堅決不可以！

  裴凝鶯沒懂裴縱的焦愁。

  她完全不在意這些，於她看來，命最重要，怎麼活都可以。

  她還尋思著到底怎麼讓仇凜英別抽風呢，裴縱忽然問：「你與他，真是如此嗎？」

  裴凝鶯撲朔撲朔眼睛。

  好機會呀！

  她不再掩飾，語氣肯定：「是，但是哥哥，凝鶯是自願的。」

  裴縱啞言，沒有再說別的。

  裴凝鶯還跟裴縱提起了書肆的事，拜託他幫忙進貨源與裝訂，又好一番交代，這才將他送行。

  .

  湘盈殿中再也沒有僕人，只剩下柳花寒一人。

  她本想將仇凜英的舊事抖出來，不曾想被他藉手拿去追封趙曲衣了。對此，柳花寒縱然有些後悔自己的魯莽，但沒有別的話說。

  柳花寒坐在窗邊，一手撥弄著探入窗的梨花瓣，她沒有一點慍怒，心平氣和地面對一切。

  她對著窗外平靜說道：「我都淪得如此下場了，還勞費廠公您來親督，不勝榮幸吶。」

  窗外，一瓣花隨著春風飄落於池塘，圈起陣陣漣漪，沒有人回答。

  柳花寒起身，執起桌上剪刀，屋檐上的人聞聲而動，帶起細微的腳步聲。

  她輕牽唇一笑，拿著剪刀剪下花枝。

  她是故意嚇唬他的。

  .

  宮裡最近流言四起，說是端嬪娘娘體弱多病，是個福薄的命，當了貴娘娘那陣又是掉坑又是落水發燒，這陣子剛接管扶養唯一的皇嗣，又染上風寒，成日在殿裡病怏怏地歇著。

  萬歲爺多次想召寢裴凝鶯，可惜周圍臣子紛紛勸他不要多沾染她，保重龍體。

  而現在，體弱多病的端嬪娘娘已經屁顛顛跟在掌印身後了。

  裴凝鶯穿著一襲不算亮眼的黃綠襦裙，以帷帽遮臉。

  她幾乎快貼在仇凜英身後側了。

  仇凜英跟側門侍衛說了幾句話，侍衛哪敢去看他身後的人，忙不疊點頭開門。

  出宮！出宮！出宮！

  雖然不知道仇凜英為什麼莫名其妙對她這麼好，總之能出來就很好了！

  一走上街，裴凝鶯就掙脫了仇凜英拉她的手，到處撒歡逛鋪子。

  哪怕是普通日子的京城都要比江南熱鬧許多，街市燈火輝煌，各式攤鋪在街道兩側，到處是人們吆喝著生意。

  有一個四五歲的女童抓著一個色彩斑斕的小風車，她跑起來時頭上的髮髻一顛一顫，她肉嘟嘟的小臉上滿是笑容，嚷著要看小圖冊。

  裴凝鶯過去一打聽，才知是前面不遠處開了家專售圖冊繪本的書肆。

  她眼睛都要發光了！

  「大人，我要去！」裴凝鶯拉了拉仇凜英的袖子。

  仇凜英剛想說他有事，裴凝鶯比他先補充：「你不去也行，我自己去。」

  仇凜英看了眼，書肆外人擠人，一眼下去人山人海，這麼多人，估計不會出事，他便說：「去罷，不要亂走，不要和人搭話，不要——」

  「哦，走了，」裴凝鶯不聽他說完就跑了。

  把她當三歲小孩呢！

  裴凝鶯進去逛了幾圈，看到了好幾冊她喜歡的繪本，於角落，她發現了幾本和上次話本里掉落的小圖類似的圖冊。

  她飛快瞥了眼。

  《卑賤內侍與金貴娘娘》

  《莽漢與嬌娘》

  《狐貍與男寵》

  裴凝鶯撤回視線，又去轉了一圈，把方才喜歡的繪本取走，轉回來時不經意間拿過那幾本，一起去結了帳。

  買完繪本，裴凝鶯去了家香料鋪子，印象里仇凜英只熏一種香，她快聞膩了，想挑挑有沒有別的香。

  很可惜的是，那些香料要不然味道太淡，幾乎聞不到，要不然就過於猛烈，不適合仇凜英。

  裴凝鶯只得作罷。

  在街市里逛了半圈，她仍覺得有趣，不過不能再做過多停留，她還得再去一趟她的書肆，上回托給裴縱的事已經開辦了，她還得著手修繕一下書肆，順便取個名兒。

  奈何天太晚了，黑燈瞎火的，那鶯亂語雖燈火通明，終究隔著距離，照不到這邊。

  裴凝鶯只得先估測了書肆的規模和布局，打算回去好好想想，便出了書肆，給它上鎖。

  也不知道仇凜英辦完事沒有，她只好順著路回去找他。

  倏然間，街邊有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叫住了她。

  裴凝鶯轉頭時，他已經走了過來。

  男人以一種調戲與輕浮的目光上下掃了裴凝鶯一遍，最終，目光落在她的胸口起伏處。

  春日單薄的襦裙勾勒出山巒的形狀，衣衫遮不住身形，她生得漂亮，身形也凹凸有致，即便是年歲小，可基本的形都已長成。

  男人一身的酒味撲面而來，裴凝鶯後退一步，他直接撩開她的帷紗，帷帽沒有刻意固定，經他一弄，直接掉在地上。

  帷帽牽動她的髮絲，白紗後掩住的是一張出塵的美玉嬌容。

  裴凝鶯愣了一下，擡腳就使勁向他身下一踹，不偏不倚落在他最為脆弱的一處。

  那劇烈的疼痛迫使他彎腰。

  裴凝鶯擡手，用手上的繪本砸他的頭：「看什麼看！我挖了你的狗眼！」

  男人嗷的一嗓子叫起來，眼裡逼出淚，酒勁都清醒不少。

  他顫抖著站直，色眯眯地盯著裴凝鶯：「好潑辣的娘子。」

  男人身形比她高壯太多，論硬拼，那肯定不行。

  裴凝鶯笑了笑，說：「爺，我跟您道歉。」

  男人看她這麼上道，頓時笑開了花。

  於是裴凝鶯又是一腳踹上去，轉身拔腿就跑。

  男人吃痛，神情變得兇狠，嘴裡不停辱罵她，一瘸一拐地追上，勢要將她抓走。

  裴凝鶯東跑西跑，他在後頭緊追不捨。

  主街人太多，跑不開，叫人幫忙也未必就有人幫，指不定那醉男人要張嘴亂說他們有關係，是媳婦跑了。

  裴凝鶯便找了個小道鑽進去，眼看男人就要追上來，小道里忽然走出一個男子。

  男子識出裴凝鶯的狀況，吩咐身後幾個侍從驅趕醉漢。

  醉漢被強硬趕走，走時還在罵裴凝鶯。

  待醉漢真的被趕遠，裴凝鶯這才放心，沖男子感激謝道：「多謝公子。」

  他溫笑著搖了搖頭，指著自己的玉冠，提醒她：「你的髮簪快掉了。」

  裴凝鶯伸手摸了摸，扶正髮簪。

  他看著她，略有些出神，意識到自己看了人家太久時，耳尖一片通紅，他穩了穩心，道：「我送你出去罷，這邊有些亂。」

  裴凝鶯想了想，還是算了吧，她搖頭笑說：「不必了，我自己出去就好。」

  他仍舊溫和笑著，笑意不算深，卻給人溫潤爾雅的感覺，他沒有過多去看裴凝鶯，反而刻意地躲閃，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直視她。

  聽她拒絕，他也沒有多做勸說，「那姑娘先走罷。」

  裴凝鶯點頭，剛走一步，聽到他猶猶豫豫的聲音，「我叫聞人覆，能容我知道你的姓名嗎？」

  聞人覆說這話時很有些窘迫，他懊惱，怎麼就問出口了，豈不是和將才那醉漢差不多了。

  裴凝鶯轉頭，微低頭，掛著疏離的笑容：「抱歉。」

  她哪能說，說出來嚇死他，一個深宮后妃半夜竟在街市被醉漢追著跑。

  裴凝鶯再次轉身，看到了仇凜英站在不遠處，也不曉得等了多久。

  裴凝鶯惱了一下。

  要不是他拖拖拉拉，她哪能回去路上找他，結果遇到那醉漢！

  裴凝鶯走過去，他身上的薰香鑽入鼻腔，簡直比酒味好聞太多，但是這薰香不能平她怒氣！

  仇凜英剛準備開口討她，她一眼就看出他要幹嘛了。

  她不能罵他，他生氣了斬腦袋怎麼辦。

  於是，在聞人覆驚訝的目光下，裴凝鶯揉了揉眼睛，眼尾揉得發紅，使勁逼出淚花，裝得一副委屈巴巴樣：「仇大人，我被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