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024-09-14 12:52:27 作者: 蘭萋萋

  第30章

  萬歲爺喝醉了,嘴裡嘟囔著什麼鶯什麼鶯,聽得嫻妃臉色青紅交加。

  當裴凝鶯提出自己身子不好,先回去歇著時,離完宴還有整整一個時辰。

  嫻妃自然是巴不得裴凝鶯滾得越遠越好,當即替萬歲爺做了決定,「裴妹妹身子不好,本宮自該體恤理解的,回去罷,好生歇著。」

  姜瑟默默喝著果酒,不去看她,誰要管裴凝鶯誰愛管誰管!走路都能甩個狗吃屎的傻子管她做什麼!?

  獲驪很興奮,扭著金蟾戒,面上不顯,心裡早就樂得跳起來!

  裴凝鶯肯定要去干狗狗祟祟的事了!她應當馬上就能見到玉觀聲了!

  裴凝鶯行禮告退,攏緊了絨毛披風,走出干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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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清宮是皇宮中修得最高的宮殿,可以俯瞰整個皇宮,甚至可以一覽京城。

  三十夜裡的風雪格外大,洶湧的雪恨不得如洪水猛獸,掩蓋整座京城,凜寒的風是利刃,一點一點劃開皮膚,露出血肉,反覆刺刮。

  裴凝鶯兩手捂住臉,迎寒而走,時不時搓兩下,再哈一口熱氣。

  披風被寒風吹起,輕輕地翻滾著。

  沒有宮人喊叫,那就是文書閣沒有走水,裴凝鶯也就不急,一步步走得穩實,走過的雪路都留下了一排排不深不淺的腳印。

  裴凝鶯是靠著宮牆走的,只有這樣才不會走丟,才不會撞到人。

  她時常會想自己為什麼在夜裡看不見,她從小就看不見,祖母帶她尋過醫,說是病,但治不好。

  罷了,罷了,晚上也就那麼短,看不見就看不見。

  裴凝鶯繼續走著,走到了直房外。

  單獨的三間直房皆亮著燈,隔著牆裴凝鶯看不見裡邊,但能聽見酒籌碰撞,筷子碰盤,和歡快的交談聲。

  院門關著,留給裴凝鶯的只是一片想像。

  公公還沒死,她可以走了。

  「要進去麼?」

  裴凝鶯轉身,恰巧遇到抱著一疊紅紙回來的高權。

  裴凝鶯想了想,「不要。」

  高權點點頭,同她擦肩而過,院門被緩緩推開,仇凜英站在門口,注視高權。

  高權看了看仇凜英,又看了看裴凝鶯。

  最終,他回去叫住了裴凝鶯,「你進來罷。」

  高權放低聲音,「他看見你了。」

  裴凝鶯權衡利弊一番,跟著高權進來了。

  反正她現在出入隨意,不用和公公搶鑰匙,現在跟著過去,也可以避免公公等會死了,他死了,她可沒有退路了。

  不行不行!

  於是裴凝鶯笑著踏進門檻,屁顛顛跟在仇凜英後頭。

  仇凜英沒去堂屋,而是去的側房,那是一間專門拿來烹煮的小廚房。

  房中有許多食材,爐灶里還燒著柴火,鍋爐都洗過了,乾乾淨淨的。

  仇凜英本想弄一些雞肝,想起裴凝鶯不吃肝腎心肺,也就作罷,轉而取了些胡蘿蔔,赤根,和一些雞蛋。

  裴凝鶯在仇凜英身後,探頭去看他洗菜切菜。

  公公技術實在不錯,刀法利落乾脆,有條不紊,那刀她都還沒看清怎麼切下去的,塊就變成絲了!

  這時,裴凝鶯想起方才在外聽見的酒籌相碰和交談的聲音,不免唏噓:「公公,他們都在吃年夜飯,你一個人在這裡忙活呀?」

  仇凜英很無語地看了她一眼,「你不來,需得著再弄一次麼?」

  裴凝鶯反駁:「我也沒說我餓了呀!」

  肚子咕咕叫起來。

  「好吧我餓了,」裴凝鶯聳拉著腦袋,不再看他切菜,而是去看他的臉。

  仇凜英臉廓不算硬朗,卻堅柔有度,他總是神情冷然,給人疏遠的感覺,偶爾的,這張冷凌的臉會暗下來,看上去就有些陰柔危險了。

  裴凝鶯多看了一會,仇凜英切菜的動作變慢了很多,他蹙眉,「你再看我就把你丟出去。」

  裴凝鶯默默走開,「好的,我不看了。公公你怎麼知道我餓了?」

  「猜的。」

  「哦,那你猜得真准。」

  仇凜英冷哼一聲,「你怎麼不問我傷口疼不疼。」

  裴凝鶯彎眼,露出笑問:「那公公,你傷口疼不疼呢?」

  「關你什麼事。」

  裴凝鶯:「……」

  噎了裴凝鶯一句,仇凜英心情好了不少,嘴角掛著不起眼的笑。

  裴凝鶯還說了一些沒理沒序的話,仇凜英偶爾答,偶爾不答,偶爾像將才一樣無理取鬧,裴凝鶯也沒仔細聽。

  她心裡還想著,公公怎麼沒死?那她的夢是假的了,看來跨火盆真的有用。

  ......

  許肆輸了牌,連喝大幾杯燒刀子酒,搖晃著回房,哇哇吐起來。

  裴凝鶯脫去披風,加入堂屋時,只有方揚、高權,和仇凜英。

  裴凝鶯不大明白為什麼公公執著於在這幾樣菜里弄出花樣來,比方說,屬於她的年夜飯,是炒胡蘿蔔丁,雞蛋羹,炸小魚,芹菜牛肉。

  好吃自然是好吃的。

  方揚樂此不疲地與高權猜拳斗酒,也不在意裴凝鶯是否在旁邊,高權甚至賭錢,因為他知道,只要他把裴凝鶯帶進來,老祖宗就要扣他的錢!

  裴凝鶯也樂得自在,她覺得,這裡的氣氛比方才家宴好上不少!

  於方、高二人大聲的猜拳與碰杯的聲音之下,裴凝鶯耐不住好奇,戳了戳仇凜英的手臂。

  裴凝鶯問:「公公,為什麼總是這幾樣菜?」

  仇凜英看向那道胡蘿蔔丁,「怕你變成瞎子,這些有益於你那瞎眼,特別是胡蘿蔔。」

  裴凝鶯恍然大悟,湊到仇凜英耳邊去,眼眸亮亮的,她調侃道:「公公又好又細心!」

  仇凜英紅了耳尖,站起來回屋去,裴凝鶯笑了笑,繼續看著兩人猜拳,吃這頓年夜飯。

  ……

  仇凜英今晚喝了些酒,但並未喝很多,可他偏覺得看到裴凝鶯時,醉意攀了上來,特別是當她說那些話時。

  他獨自回屋靜了一會,驚訝於他的失措,也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腦海里總是裴凝鶯笑起來的樣子。

  再出來時,方揚和高權都喝醉了,趴在桌上不省人事,裴凝鶯也不在了,剩個吃得乾淨的碗,炸小魚倒是吃了不少,碗邊還有一個用過的酒籌。

  很顯然,裴凝鶯也喝了些酒。

  仇凜英愣了一下,他覺得自己變奇怪了,在意的竟然是裴凝鶯走了。

  仇凜英搖了搖頭,甩走那些在意,上前收拾這飯桌殘局,看著兩個酒鬼有些無奈。

  從前他們不住在這裡,而是在集中而統一的一排小矮房,最低賤最髒亂的矮房,一間房裡住十餘個人。

  那時怎麼會有資格坐在一起猜拳喝酒。

  那時,仇凜英同樣也是個不大好的性子,倒是多虧他們,得以有人講話。

  那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仇凜英記住的大多都是血,痛,還有他身下的一片瘡痍。

  回憶可以隨著時間淡化,但他的殘缺永遠也不能忘卻。

  淨身房上破舊的屋頂,四周濺血的瓦牆,刀子匠臉上的橫肉,刀沿上的斑斑血跡,粗糙陳舊的麻繩,腐爛的瘡口。

  永遠永遠也不能忘。

  還住在矮房裡的仇凜英不知聽誰說的,說太監身上都有股味道,說太監的背都是駝的,像老婦!

  就這麼兩句話,仇凜英發了瘋似地擦洗身子,把背挺得筆直,後面有些地位了,就薰香,熏很久,熏很濃,熏到全身上下只有那沉香的味道,熏到每一件衣裳都是沉香的氣味。

  仇凜英此刻已經有些猜到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從何而來了。

  他垂下眼,端著碗盤出了堂屋。

  「公公!」

  視線里,裴凝鶯抱著幾張紅紙跑了回來,她捧起一堆點過碎金箔的紅紙,笑得眉眼彎彎。

  那笑忽地沒了,裴凝鶯嚴肅問:「你識字麼?」

  仇凜英眉骨微揚,「我不識字,夜裡看坐案前看的都是什麼?」

  「哦,我想起來了,」裴凝鶯又笑起來,「你能幫我寫幾個字兒麼?我不會寫對聯的大字,沉葉和浮桃也不會。」

  仇凜英認真地看著裴凝鶯,看她的光潔雪白的額頭,看她走勢柔和的黛眉,看她總是彎彎的眼睛。

  裴凝鶯略歪過頭,「看什麼呢?」

  仇凜英移走目光,走向小廚房,裴凝鶯跟上去。

  仇凜英回答方才的問題:「可以。」

  裴凝鶯有些懷疑他,「你寫得好看麼?要是不如我我可不找你了!」

  「試試不就知道了。」

  ……

  金箔紅紙上的字跡龍飛鳳舞,蒼勁有力,一點也不含蓄,展盡鋒利與瀟灑。

  至於內容嘛,那自然是裴凝鶯提出的有關發財致富的話啦。

  裴凝鶯很滿意,沒想到公公寫字也好看呢!

  她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笑得愈發開心。

  裴凝鶯收起這一堆紙,準備抱著走了,仇凜英忽然拉住她。

  仇凜英指了指內屋,「不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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