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發
2024-09-14 12:40:53
作者: 為衣山人
毒發
「清理乾淨,血若干了,便要留印子。」魏籍冷淡說道,雲歲騖不知何時站在一旁。
「是。」雲歲騖得了令,吩咐太監們打水灑掃,自顧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刃,揪起魏邤的頭髮將首級割下,粗麻布一包,提著向宮門走去。
見江潛依舊不動聲色,魏籍徒生厭煩,微微側眸道:「你就沒有想說的?」
江潛微愣,少頃,退後一步躬身行禮道:「恭喜陛下掃除心腹之患,大齊再無憂患逆黨,江山可安。」
「恭喜?」魏籍覷了他一眼,道:「有何可喜?寡人無心腹之患,朝中亦無心腹可用,丞相請辭,尚書遠走,宣翰斷了腿,獨留寡人與雲卿面面相覷枯坐明堂,還有一群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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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潛道:「洛丞相、嚴大人皆是朝中肱骨,陛下或可開設恩科。」
「你非要走?」年輕的帝王有些目眩,細眯著眼睛頗感頭疼。
江潛依舊堅決道:「是,臣之使命乃助太子登基,如今事成,便該如約離去,再不踏足裕都。」
「寡人應允你百畝良田,安享一生,你便做一山中宰相,照樣能夠雲遊天下,只求你能伴我身側,如何?」魏籍雖言不由衷,但別無他法。
江潛卻微微搖頭,含著溫潤的眼神道:「我答應言梔了,誓言若有半分不實,那便不叫作誓言。」
魏籍久久忖度,倏然冷笑道:「如若寡人不允呢?」
江潛不願多言,望了一眼響晴的天,轉身便要離去。已然耽擱了一夜,不知言梔是否安然無恙。
魏籍嘆息,擲地有聲道:「將人帶上來。」
內侍得了令,二三人攔住江潛去路,不過略微頓足光景,江潛便掃見馮詮帶著人向正殿趕來。
「言梔——」
言梔不穩摔倒在地,鐵索束縛脖頸與手腕,卻因同樣緊縛雙足的鐵索太過沉重,一時難以起身。
「嘶......」言梔被痛眯了眼,束縛之處無不暗紫一片,隱隱透著血,江潛忙將他扶起攬在懷中,無形的鐵索同樣死死勒住他的脖頸,致使他呼吸微滯,心慌不已。
「魏籍!」江潛焦灼道,胸腔飽含憤恨的顫慄。
「放肆,膽敢直呼陛下名諱!」馮詮尖細的嗓音乍然響起,刺痛耳膜。言梔在江潛懷中緩緩睜開眼,輕聲罵了句吵。
魏籍低俯著身子,刻意繞過江潛灼熱的目光,「言梔罪名有二,一是宵禁出城,二是私藏太后。」
言梔輕咳兩聲,笑道:「言傾瀾又不是死人,我藏得住她?」
「放肆。」魏籍輕聲罵道,轉而看向江潛,道:「寡人准了你的請辭,今夜你便走。寡人便不送行了,想來今日是有許多話要與言氏講的。」
江潛一心只專注於言梔身上的枷鎖,指甲翻出血來也徒勞無功,見言梔時而呼吸不暢漲紅了臉,厲聲道:「先放開他!」
鐵索任他恣意擺布,始終沒有鬆動的意思,江潛難以平靜,只好用懇求的目光望向魏籍,而後者卻無奈攤手,道:「看寡人做什麼?這鐵索是孟先生親手束縛,寡人也沒法子。」
「孟黎書?」江潛難以置信。
言梔此時輕聲喃喃:「許鏡蕊身旁的侍女......初霽便是言桐。」
江潛瞬間將所發生的一切瞭然於心,訥訥地盯著言梔,他竟也沒了辦法。
「咚」的一聲,他向魏籍跪了下去:「罪在臣躬,請陛下降罪,只求勿要傷及旁人,放了他。」
「晚了。」魏籍微笑著冷然俯視,「寡人改主意了。」
言梔拖著鐵索,緊緊攥住江潛的手臂,氣血上涌道:「你跪他做什麼!我倒還情願他們殺我了事,也見不得你跪拜旁人!起來!」
江潛不敢看他,只仰首盯著魏籍,道:「他性子頑劣,說的話不能當真,陛下將他放了,隨便拋在何處,只求能留他一命,所有罪責皆我一人。」
「你放什麼狗屁?你有什麼罪?」言梔排拒著他的言辭,口不擇言,「什麼罪?不是事先說好的嗎?為什麼反悔?為什麼要抓我?你為什麼要跪?為什麼?」
一連串的發問促使江潛心中狂跳,言梔只覺腦中混亂一片,思考亦成了一樁難事。
「言梔......」江潛暗暗握緊他的手,暗示他冷靜。
「江潛的罪名,難不成還要寡人一一說與你聽麼?如若你們當初便聽寡人所言,又如何會落得今日......」
言梔陡然笑出聲來,止不住抖著肩膀,慘然笑聲使一旁內侍不由膽寒,心生畏懼,江潛正欲開口,卻覺手中緊握的手飛快抽出,緊接著一聲悶響,盤龍柱上多了一團血紅,言梔的腦袋順著柱緩緩滑落,徒留一道悒鬱的紅。
合眼前,他聽見了江潛慘絕的嘶喊。
無人知曉言梔在被囚的短短几個時辰里發生了什麼,林隨意跪在榻前竭盡畢生所學為他醫治,江潛死守著屋子,遠遠望著言梔被林隨意擺弄著。
待脈象平穩,林隨意為他擦乾淨身上的血,二人這才發現言梔的後腰陡然多了一塊烙印。
江潛握著他的手,眼眶泛著紅,淚落在言梔手腕上。
「這傷是新的,但言梔神智混亂不清以致做出此等舉動,恐怕另有隱情。」林隨意焦頭爛額,如今方得以喘息。
「是什麼?」江潛心中有了猜測,提著一口氣遲遲未落。
「你知道的......血蠱。」林隨意道,「此番變故恐怕便是刺激其甦醒的緣由。」
江潛面色黯淡,只握地愈發緊了。
「你沒聽他說過有什麼不舒服的?」林隨意皺眉,詢問道。
「小病小痛他一向不放在心上,之前只聽幾聲咳嗽,也沒見血......」江潛目光逐漸呆滯,他不知是何處出了差錯,如若一切安穩照常,那麼刺激血蠱甦醒的便只有當初埋入血蠱之人。
孟黎書就算倒戈,或是從始至終只忠於言桐,又何必趕盡殺絕?
言梔此時輕咳兩聲,逐漸恢復了意識,但同時也聞見了口腔中的血腥味。
「你醒了?」江潛眼中恢復神采,頗為心疼,言梔正要開口,嘴角卻流下一汩鮮血,如溪流般蜿蜒至脖頸。
未等他反應過來,林隨意便執起針,落在言梔手腕,江潛拿著帕子替他仔細擦拭著。
「在、在哪?」言梔的聲音艱難擠出喉嚨,低沉嘶啞。
「教坊司,你先別想這些,有什麼不舒服的嗎?」江潛關切道。
言梔目光飄忽,輕聲道:「有、有點頭疼。」
「還有呢?」江潛急張拘諸。
言梔沒了底氣,合眼囁嚅:「有點噁心......」
「林醫官,這......」
「嘖,」林隨意搶白道:「撞得這麼狠,不頭疼噁心才叫奇怪!」
林隨意說完,蹲在榻前瞧他,似乎欲言又止,半晌,還是沒忍住問道:「當時你是怎麼想的?」江潛聽到詢問,不由也聚精會神,眼神抓著他不放。
「我......」言梔犯了躊躇,如飛蚊般嗡嚶,「我也不知道、別看我,當時......我不知道,只是覺得頭疼,沒有想什麼、並非我本意,只是、冷靜不了。」
江潛頓時看向林隨意,後者略加思忖,道:「是了,自從他患病以後我便日夜查閱古籍,上頭對蠱毒的記載也有此番講述,曾經也有因難忍發作而自戕之人。」他越說越輕,只因江潛的眼神愈發不善。
「什麼毒?亂七八糟的......」言梔只覺得吵鬧,耳鳴頭疼足矣令他分神,見二人沒了聲響,強忍著噁心問:「說啊,什麼毒?」
布滿血絲的雙眸焦躁不安地斜睨二人,江潛無奈長嘆,將血蠱由來,始末盡數說給言梔聽。
言梔一字不漏的聽著,只是思考令他頭疼欲裂,只好說道:「嗯,我本該死在她刀下,見我還活著自然心有不甘。」
江潛想去撫摸他的臉龐,卻被他額上細密的汗珠吸引目光,輕柔擦拭著,「不必擔心,林隨意是藥仙弟子,他有法子救你,只是得吃些苦了。」
林隨意泛著虛,卻也應道:「就算我沒法子,師父也有法子,你安心靜養便是。」
言梔笑著頷首,他還沒糊塗到分辨不清自己狀況的地步。
「我、我先去熬藥。」林隨意輕聲道,隨即拿著方子快步離去,他先前教了江潛如何施針,若是事發突然,倒也可解燃眉之急。
江潛見四周沒了人,不安問道:「昨日......你被囚於何處?他們做了什麼?」
言梔略微一頓,縮了縮脖子,「長信殿,沒做什麼,如你所見,將我鎖起來問話罷了。」本想遮掩,卻是欲蓋彌彰,漏了馬腳。
江潛還想問他那烙印,卻對上言梔的目光,「怎麼了?」
言梔借著生病,放肆地瞧著江潛,問道:「別問了,我還有許多事想問你,我們為什麼在教坊司?」
江潛抿了抿嘴,不知如何開口。
「不准欺瞞。」言梔強硬道,病氣反倒助長了放縱。
魏籍當日同樣受驚,暫且饒過二人,卻因三月後萬國來朝為藉口貶斥二人至教坊司,他心知言梔擅樂,那日登基,也曾見他舞於角樓,便以此為借,軟禁他於教坊司,待病情穩定後教習樂人舞姬。
江潛惴惴不安,但卻一五一十說了,將羞辱之實輕描淡寫,潤色為保護與慪氣。
言梔微顯遲滯,將開口時柔聲一笑,望著窗外搖曳新枝,道:「如若能與你在一起,這也不算什麼事。」
教坊將人封鎖如困獸,二人因能相伴的心靈又怎會為此甘願沉鬱,放棄浮動?江潛緊緊攥著他的手,試圖分擔去一絲絲病痛,直到言梔再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