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2024-09-14 12:21:18 作者: 青鸞有音

  故人

  牧臨琛身後,一棵未被污染的樹上,一個披著寬大披風的男人負手而立,臉和身體全都藏在披風裡,窺不見半分。

  而樹下,一個粉白色裙裝的女孩子躲著,小心翼翼地探著頭,觸及月吟昔的目光又馬上將腦袋縮回去,不一會兒又慢吞吞移出來,紅著臉很小心地笑了一下。

  月吟昔剛要開口說什麼,樹上的人卻先一步跳下來,穩穩地落在唐糖身側,寬大的帽子被風吹落,露出一張略帶滄桑卻仍舊俊逸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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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帶著驚詫扶住了面色慘白的唐糖,聲音都是顫抖的:「棠棠……是你!」

  「糖糖……」唐糖呢喃著這兩個字,抓著心口的手鬆開些許,緩緩擡起臉。

  她臉上沒有多少血色,聲細如蚊:「你,認識我嗎?」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沒有了熟悉的溫度,甚至沒有了焦距和神采,男人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找回聲音:「你的眼睛……棠棠,你,失憶了嗎?」

  「嗯……是的,」唐糖站好,茫然地睜著眼,「我好像聽過你的聲音,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我失憶這十幾年一點兒也想不起從前的事,如果你知道的話,可以麻煩告訴我嗎?我的身份或者我的過去」

  男人看著唐糖,眼中浮現許多情緒,最後都趨於平靜,他笑著,熟稔地摸了摸唐糖的頭,輕聲道:「你的身份和過去……也沒有什麼,只是年輕的時候我們曾結伴走過一段路,忘了就忘了吧。你現在還好嗎?」

  「挺好的,」唐糖柔柔地笑笑,「你不願說便罷了,既已成過往,多追究也沒有意義,剛才是你救了我們吧,謝謝。」

  男人似乎這才想起牧臨琛月吟昔和樹後的小姑娘,嘴角掛上了往日裡不正經的笑:「差點忘了,這兒還有幾個小朋友。」

  牧臨琛後退一步,拱手低頭:「多謝前輩出手相助。」

  男人盯著牧臨琛看了一會兒,突然笑出聲:「不必,也不是什麼值得感謝的事。」

  話落,他又看看月吟昔和樹後面的女孩,笑著搖頭喟嘆了一句:「真好啊。」

  月吟昔不明所以,擡手也想像牧臨琛一樣道個謝,卻被男人擡手阻止,他搖搖頭,道了句不必再謝,再度看了唐糖一眼,做了個深呼吸,轉身就欲邁步離開。

  「等一下!」唐糖似乎是感覺到男人要走,抓緊竹竿突然開口,「你……你的名字里,是有個言字對嗎?」

  男人邁開的腳停了一下,很快又正常地邁開,他回頭淡然一笑:「或許吧,這都不重要了,你多保重。」

  月吟昔皺著眉走到牧臨琛身邊,剛要問些什麼,一直注視著男人的牧臨琛卻回頭眼神示意月吟昔看好唐糖,後立刻追著男人離開。

  月吟昔擡起的手落了空,連著心裡都空了一瞬。

  「小月?」唐糖叫了一聲。

  「啊?」月吟昔回神,連忙扶住了唐糖,聚焦的目光落在了樹後的女孩身上,「剛才謝謝你。」

  「不,不客氣,」女生緊張地抓著裙擺,滿臉通紅,「你好,我,我叫,棠錦瑟……」

  「你好,我叫月吟昔,這位是糖姨,」月吟昔見她緊張成這樣,不禁有些好笑,「你躲在樹後面幹什麼,我們長得不可怕吧。」

  「對不起,我,我……」棠錦瑟漲紅著臉,小步小步挪了出來。

  「噗,你好有意思啊,」月吟昔失笑,「你也是經過這裡的吧,哪個方向?也是去附近的小鎮嗎?」

  「嗯,是的,」棠錦瑟點頭,一雙漂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月吟昔,「我可以,和,和你們,一起嗎?」

  月吟昔被棠錦瑟問得一愣,回頭看了一下牧臨琛離開的方向,垂眸收斂心神點了頭:「好啊。」

  ……

  「言叔叔!」牧臨琛追出十數步,剛好停在月吟昔她們聽不見的距離才出聲。

  言野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怎麼認出我的?不要說你記性好,我當初見你的時候你才四歲呢。」

  「言叔叔也根本沒有遮掩自己的身份。」牧臨琛回答。

  言野笑了一聲:「專門避開她們,是想問什麼嗎?」

  「言叔叔,棠姨活著。」牧臨琛攥緊拳頭。

  「是啊……真的活下來了……」言野像是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從哪裡取出一個不大的酒壺開蓋仰頭喝了一口,嘆出酒氣,「你是想問你父親的事吧。」

  牧臨琛點頭:「是,言叔叔,我覺得真相不是你當年跟我母親說的那樣,單單是高階地詭根本不可能是我父親的對手,更何況當時淺姨奚叔叔泫叔叔都在,如果是連他們都應付不了的數量,倚龍城不會沒有別人發覺。」

  言野又喝了一口酒,擡頭看遠方的天空:「小臨琛,叔叔當時也是後來才趕到,知道的都跟你母親說了,至於真相到底如何……」

  言野回頭,對著牧臨琛咧嘴一笑:「斯人已逝,又何必執著當年事呢,年輕人啊,就應該意氣風發鮮衣怒馬方不負韶華,不要背負那麼多。」

  「可是言叔叔……」牧臨琛急切地想再說些什麼,被言野揮手打斷。

  「好了,你該回去了,小吟昔等你呢,如果有一天你真正擁有了強大的力量,也許就可以揭開真相了吧。我走了。」

  「言叔叔要去哪。」

  「去有酒的地方,」言野擡起手,把酒罈口往下揮了揮,朗聲笑道,「我知道有一個地方的酒十分好喝,下次遇見,叔叔請你喝。」

  牧臨琛默默看著言野消失在視線里,眼中出現了迷茫。

  強大的力量……難道現在的他,還不夠強大嗎……

  「牧臨琛!」遲遲沒等到牧臨琛回來的月吟昔在遠處喊了一聲,牧臨琛動了動手指,眼中的迷茫如潮水般褪去,轉身往回走。

  強大……

  「她是棠錦瑟,剛才幫我們的女孩子,剛好和我們同路,你不介意一起走一段路吧?」月吟昔問。

  牧臨琛還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裡,聞言只是點了點頭,順便對著棠錦瑟勉強地笑了一下:「剛才多謝了。」

  「不,不客氣。」棠錦瑟像是受驚的小鹿般猛地後退一步,小小聲搖頭。

  被棠錦瑟的反應好笑到,月吟昔瞥了牧臨琛一眼,側頭看棠錦瑟:「他又不吃人,你怎麼比看見我還害怕啊,他長的也比我好看吧。」

  棠錦瑟瞬間臉色爆紅,低著頭緊緊抿著嘴。

  「好啦,小月你別欺負人家小棠,」唐糖笑著拍拍月吟昔的手,「你和小牧還好嗎?天色也不早了,我們動身吧。」

  「嗯。」月吟昔點頭,目光又落在牧臨琛身上。

  「你……」月吟昔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問出口,「走嗎?」

  「走吧。」牧臨琛轉身,逕自走在最前面。

  月吟昔又是一愣,隨後側頭朝棠錦瑟笑笑,走在了唐糖身側。

  因為中途浪費了不少時間,到達小鎮的時間也從原本預計的正午變成午後。

  唐糖的同村姐妹就在鎮口不遠處,鎮子上的旅舍卻在鎮尾處,於是到了鎮口幾人就要分開,牧臨琛還在想著事兒,冷靜點頭後看了月吟昔一眼就準備走了,棠錦瑟猶豫了好一會兒,決定跟著唐糖留下等家裡人,月吟昔抿著嘴朝唐糖和棠錦瑟告了別,專身跟上了牧臨琛。

  二人很快就隱沒在了人群里,棠錦瑟卻只能站在原地耷拉著耳朵巴巴地看著。

  「明明很想跟他們一起,為什麼要留下呢。」唐糖輕聲問。

  「他們都好厲害啊……我不敢講話,而且,我也不能……」一不留神就把心裡話講了出來,意識到這點的棠錦瑟猛地紅了臉,「我……我……」

  「嗯?」唐糖歪頭一笑,棠錦瑟便奇蹟般地平靜下來。

  大概是因為唐糖看不見,棠錦瑟的少了一些羞澀,睜著漂亮的眼睛帶著天真與好奇直視唐糖的眼睛:「糖姨,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是嗎?」唐糖笑容不變,因為村裡的許多人都這麼說過,說完都少不了惋惜。

  「嗯嗯,是的,」棠錦瑟用力點頭,點完還怕唐糖不信,很認真地補充,「就跟姥姥一樣,唔,就是跟我差不多……啊,不是。」

  棠錦瑟捂住嘴,有點懊惱:「糖姨,我不是在夸自己……」

  唐糖笑著點頭,調侃了一句:「嗯,是在誇我,沒有在誇你自己。」

  「真的沒有在夸自己……」棠錦瑟紅著臉辯解,「族裡人都說我的眼睛跟姥姥很像,糖姨知道我姥姥嗎,悄悄告訴你哦,我姥姥是韶時棠族的族長,族裡都說,姥姥的眼睛是族裡最好看的。」

  「棠族……」唐糖愣愣跟了一句。

  棠錦瑟沒有發現不對,很開心地點頭,點一半又搖頭:「不對不對,眼睛最好看的還是姥姥的女兒,聽說沁姑姑的眼睛更好看,怎麼說來著,嗯,眼睛裡盛開著世界上最純潔艷麗的海棠花。可惜沁姑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沁姑姑?」唐糖皺著眉又跟了一句。

  「嗯,說起來糖姨你長的也跟姥姥有點像唉,」棠錦瑟歪了歪頭,剛好瞥見不遠處幾個跟自己穿著相似的人,暗道一聲不好,連連朝唐糖道別,「完了完了,她們肯定發現我跑出來了,糖姨我先走了,下次見。」

  少女甜甜的聲音消失在風中,唐糖的表情完全黯淡下來,身影在樹梢抖落的碎光中顯得孤寂單薄,好似一陣風就可以吹倒。

  棠沁……

  唐糖將竹竿換到另一隻手上,空出來的手自欺欺人般地舉到眼前,她什麼也看不見,只能感覺到袖子垂落,手腕間有什麼東西晃了一下。

  那是一條黯淡無光的灰色鏈子,其中隱隱有一點微不可見粉色,像一條年久失修的普通手鍊。

  唐糖心裡猛地一痛,不知為何有些難受。

  韶時……海棠……

  ……

  「言野。」

  是故人的聲音。

  言野的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而是朝著夕陽喟嘆一聲,然後懷念般地開口:「最近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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