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安
2024-09-14 12:16:30
作者: 玉關遙
探安
黎明已至,然而天空依舊被漆黑的烏雲所籠罩,狂風肆虐著樹梢,驚起一群烏鴉飛舞。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緊接著下起了轟隆隆的大雨。
「啪」一聲巨響,窗門被猛烈吹開,連同著衣衫一起飄舞。啟明天倒在地上,驚恐的眸中映出高大的身影。
手起劍落,赤紅在眼中晃過。
啟明天呆愣在地,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白影,他擡指抹了一把汗,卻只摸了一手的血。
顧言見樓卿擋了一劍,沒好氣道:「你幹什麼!」
「不能殺他。」樓卿的聲音響起,他抹去嘴角血跡,勉強擠出一個笑。
「讓開。」顧言劍眉怒橫,喝道。
「我知道殿下您很生氣,可這事——」
顧言懶得和樓卿廢話,甩了甩手中寒蕭,劍身通體雪白,血珠隨著晃動落下,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他隨手挽了個劍花,繞過樓卿又是一劍。
「殿下!!」
顧言眼中終於浮現戾氣,見樓卿執意護著那啟明天,終於厲聲呵斥道:「樓無言!你今日是不是非要與我作對!!」
樓卿沒動,眼睛都沒眨一下。
一道雨雷打下,外面的暴雨下的越發大了。
顧言徒然上前,拽住了樓卿衣領,道:「我當你是理解我,一直站在我這裡的。」
「我的確是站在你這裡的。樓卿眼裡閃著的光比這暴雨還要冰冷,「但這一次——」
他猛的撲倒顧言。
「不行。」
顧言驚了一瞬,霎時扔開手中寒蕭,拽著樓卿摔在地上。
此刻,一道雷雨轟鳴,暴雨劈啪地落在地面上。禪房內迴蕩著碰撞的聲響,禪房裡一陣碰撞的聲響,兩人滾作一團。
顧言擡腳想踹,轉念又想到這人剛剛才中了一劍。暗「嘖」一聲,伸手欲抓住樓卿脖頸。
看到伸過來的手,樓卿沒留情,一口咬上顧言皮肉。
顧言吃痛,卻又沒有辦法,想擡腳踹又下不去腳。
樓卿齒間滲血,卻緊緊咬住不鬆口,他壓著顧言,他的牙已經咬破了虎口的肌肉。
疼痛鑽心地襲來,顧言當即用空手拎住樓卿後領想把人拖出去。然而,樓卿突然鬆口,狠狠地用力抱住顧言,兩人順勢滾向院子中央。
見兩人打起來了,啟明天顫顫巍巍爬起來,往啟君同躺著的榻邊移。
暴雨沒停,打在身上像石子一樣疼。顧言躺在地上,他睜不開眼,扯著樓卿頭髮叫嚷:「你瘋了嗎!」
一張口便接了滿嘴的雨。
樓卿騎在顧言腰上,嘴角還淌著顧言的血,他終於撕扯掉了那層虛偽的皮肉。他掐著顧言脖頸,嘴中說著的卻是:「為什麼!她是你的什麼?你要這樣幫他!」
披在身上的外袍滑下,露出的是單薄的裡衣,腰間傷口還在源源不斷的淌著鮮血,流在地上,隨著暴雨沖刷迅速消散。
顧言用力扒著喉間雙手,惡聲道:「你有病吧!!」
「我就是有病,病了有你幾輩子長了。」
雨水灌進了耳朵,顧言呼吸困難:「我就是要殺了他怎麼了!!」
樓卿揍了他一拳,顧言悶哼,卻聽見樓卿在耳邊嘶吼:「你以為你在幹什麼,行善嗎?你以為你是誰?」
「你殺了他,你以為你能撇清關係?這麼多人都看著你!誰都恨不得你快些去死!你知不知道!」
院外有腳步聲響起,一群侍衛擁入,見到地上打成一團的兩人,連忙上前合力拖開。
樓卿掙開旁人束縛,卻沒再撲上去。顧言擦著臉上污水,惡聲道:「滾開。」
黑壓壓人群讓出空道,有人撐著油紙傘走了過來。
看清了面前來人,顧言態度終於恭敬了些。
為他撐傘的下人才扯著嗓子喊:「皇上駕到,何人安敢造次!」
兩人瞬間跪下,行了禮。
厲晏卻沒叫他們起來,只理了理自己擁在身上的貂皮,道:「孤聽說丞相府辦宴,你們跟著去了,一夜未歸前來看看,沒想到能撞見這場景。」
顧言低著頭,雨水順著臉頰滑下,他道:「是屬下的失職,讓陛下撞見這般失禮的樣子。」
厲晏擺了擺手,冷笑:「御前失禮,本應仗責,念在殿下初犯,往日還是待在殿中較好。」
顧言鬆了口氣,禁足總比被打要好。
厲晏垂眸,看了看樓卿,最後思索道:「你的話......到時候來看吧......」
樓卿謝了禮,厲晏吩咐著:「進去吧。」
禪房裡散布著濃郁的佛香味,厲晏皺著眉頭揉了揉鼻子,沖身後侍衛招手。
立馬有人上去,把剛剛轉醒的老少二人壓制住。
顧言脫了外穿的大氅,習慣性想拿給身後下人,卻又想到無人,伸出一半的手又縮了回來。
「北朝年間,啟家家主污衊花氏貪污,這事,啟明天你最好解釋清楚。」厲晏蹲下身,冷漠瞧著啟氏父子的神情。
他站起身,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道:「相關人員全部押走。」
驚雷乍現,亮光映在厲晏臉上,顯得尤其可怖。
啟家父子聽到這話,嘴巴開合,卻再也說不出來什麼。
畢竟有什麼可說的,本來就是事實。
人群散盡,顧言看著他們走遠的身影。
只聽見身旁厲晏走向角落的那抹白影,他拍了拍樓卿的肩膀,誇讚道:「乾的不錯。」
原來他是奉了厲晏的命令嗎?也是,自己只是一個質子,怎麼處置那罪人也輪不到質子抉擇。
為人魚肉就是這樣,你沒有選擇。答應了花家女為她報仇,但最後卻只能看著官府處理了。
雨漸漸的小了,微風吹來,顧言只覺得寒冷,只希望能嚴懲吧......
顧言垂下了眼,不知為何,雖然知道這事不是他針對自己,但心中卻有些空落落的。
看著那對君臣走遠,只給自己留下一句「待在宮裡」再沒有理會他。顧言嘆了口氣,淋著細雨,抱著濕漉漉的大氅,慢慢往回走去。
只是來時熱鬧非凡,去時卻形影單只了。
……
等事情安定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然漸近午後,連午膳也省了去。安定殿內,沐浴後的顧言坐在凳上喝薑湯。
若楠替他擦著頭髮,門外突然走進來一個侍衛,正是黎清寒,他道:「主子。」
顧言目光落在他身上,轉頭對若楠道:「姑娘先出去吧,我這裡沒事了。」
待若楠關好房門離開,顧言立刻催動隔音咒,將整個房間隔絕起來。
一切做完之後,他才看向地上單膝跪著的人,道:「起來罷,何事?「
「屬下沒能找到凝息大師,還讓您身處危難是屬下的失職,望主子懲罰屬下!」
顧言聽他半天最後說出來這樣一句,不禁啞然失笑。
「罷了,這不是什麼大事,」顧言放下手中空碗,「用不著懲罰你,就算你時時刻刻都在也不能每次都護住我。」
黎清寒低著頭。
顧言隨口道:「你這幾日去哪了?」
「既然找不到大師,屬下想去民間碰碰運氣,就試著抓了幾副藥。」
說著,他就從儲物戒中變出了那黃皮紙抱著的藥。
顧言點了點頭,還是說著:「好了,我知道了。」原本想開口讓黎清寒不要再浪費錢了,這時看到他卻又說不出口了。
似是看出顧言的擔慮,黎清寒連忙解釋道:「不,不是我花的錢。」
顧言怔了下,而後覺得有趣,打趣道:「那錢是誰掏的?」
黎清寒如實回答道:「我不認識,但他自稱季燕銘」
聽到這個名字,顧言倒有些驚訝,隨即詢問道:「你怎麼和他碰上了?」
黎清寒見他反應有些大,連忙回答:「就是路上遇見的,他見我沒錢就幫我付了......」而後覺得不放心,又問,「怎麼,您認識嗎?」
顧言默默抹了一把臉,當然認識啊。
他沖黎清寒道:「記得之前北朝與邊沙大戰嗎?」
黎清寒覺得這話有點莫名其妙,但念著對方是自己主子,還是點了點頭。
「那你應該知道,主將是誰吧?」
黎清寒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就是一句:「不就是叫季——
話沒說完,黎清寒自覺的閉上了嘴。
異樣的沉默充滿房間。
顧言看著眼前的人,無奈的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道:「說說吧,怎麼遇上的。」
黎清寒愣了愣,但還是娓娓道來:「那是這樣的......
……
「你要抓的藥,一共三兩銀子。」
「啊?多少?」
「三兩。」
「不少點?」
「你這藥不少,」醫師擡了擡鼻樑上的眼鏡,伸出三根手指,道,「一文不少。」
黎清寒掏了掏錢包,嘖,怎麼說呢,自己現在是兩袖清風啊。
醫師見他拿不出錢,斜眼瞪視著他。
黎清寒摸了摸鼻樑,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開口:「嗯…你這…可否賒帳?」
醫師道:「不能,沒錢看什麼病?」說著,連忙招呼身後藥童趕人。
黎清寒扒拉著木門,沖裡面大喊:「哎,不是,就不能商量一下啊!」
自是沒有人理他,只聽得拽住自己的藥童勸解:「你再這樣胡攪蠻纏,我們可是要報官了!」
這一喊,引來不少人駐足觀看,黎清寒聽著他們議論紛紛,頓時覺得自己就像一隻供他們觀賞的猴子。
可想自己一介優秀暗衛,卻淪落至如今一貧如洗,還被人驅逐出門,這真是,太可怕了。
黎清寒心中一陣惡寒,但又無可奈何,自己又不能搶。
眼看馬上要被扔出門外,門口傳來一句話:「這位公子的藥錢我替他付了。」這聲音緩緩盪至耳畔,讓黎清寒覺得低醇卻帶些暖意。
黎清寒詫異,連忙回頭看去,只見他的眉眼修長疏朗,一身寬袍,精密大氣的滾邊刺繡,顯示出這人的身份不凡。
應當是哪家的少爺。黎清寒心中評價。
「這位公子的藥錢,我付了。」那人撫摸著身後俊馬,道。
醫師見他氣度不凡,連忙陪笑,說:「行啊公子,這邊付錢。」
那人沒動,身後侍從卻走了上去,跟著那藥童付錢去了。
等一切結束,黎清寒拿著自己心心念念的藥,才回過神來,沖那人道謝。
「次次幫忙,在下無以為報,不知公子姓甚名誰,等往日,在下必定湧泉相報。」
那人笑道:「我叫季燕銘,小事而已,不足掛齒。」他露出一個爽朗笑容,嘴中露出兩顆小小虎牙。
「成,那季兄,多謝啦!」黎清寒也笑。
還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見著季燕銘身後侍從急急忙忙跑過來,稟報著:「將,公子,該走了。」
季燕銘皺了皺眉,沖侍從點點頭。轉頭對黎清寒微微一笑,翻身上馬,:「那行,小兄弟,下次再見!」
不等黎清寒回答,季燕銘就拽了韁繩,騎馬走了。
留下黎清寒吃了滿嘴的灰。他笑笑,覺得今天運氣確實不錯,卻突然發現,剛剛......自己是不是沒說自己叫什麼?
……
黎清寒回憶完,有些心虛的抓著自己的臉。
顧言已經一臉生無可戀,良久,才擠出一句:「行吧,容我緩緩。」
最後黎清寒打破沉默,「那......我去給您煎藥罷......」
顧言沒說話,心情都寫在臉上。
黎清寒沒敢多說,默默拎著自己的藥,推門離開了。
自己怎麼能犯這種錯誤,真是傻了。
罷了,先解決眼前的事吧。
黎清寒剛走出門,卻見著殿門走進一個白衣人,正是樓卿。
先前就得知主子被禁足都是因為他在從中作梗,便沒什麼好臉色。
只聽見樓卿詢問看門的宮人:「殿下在嗎?」
黎清寒連忙擋上去,道:「大人來此處幹什麼?」
樓卿見著他,臉上表情僵住。但很快調整過來,含笑道:「來瞧瞧,賠個不是。」
黎清寒忽略樓卿臉上的勉強,只覺得這人莫名其妙,看見自己臉色變了是什麼意思。他沖樓卿趾高氣揚道:「不見,主子在忙。」
樓卿沒理他,笑容不減,繞過他直接走向內室。
黎清寒沒想到他有這麼一出,想攔已經來不及的,只得匆匆跟進。
卻只看到顧言坐在凳上,看到兩人闖入,面上沒什麼表情,甚至淡淡喝了口水。
黎清寒惱怒,沖樓卿道:「你這人怎麼強闖呢!」
樓卿沒皮沒臉的笑起來,道:「沒辦法,鄙人就這樣。」說著,走向顧言,道:「殿下不會趕我走吧?」
事到如今確實不太好意思趕他走了,顧言對黎清寒使了使眼色,黎清寒只好退了下去。
見討厭鬼離開,樓卿連忙坐下了,道:「殿下可好?」
顧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伸出了包成粽子一般的手。
樓卿依舊笑意盈盈,他說:「哎呀殿下怎麼還記隔夜仇呢?你瞧,你捅我一劍,我都忘了。」
「這才下午。」顧言忍不住提醒。
這番話看似高深,實則是在提醒顧言自己也曾被他所傷,所以這事兩清。
殿內時已無光,顧言坐在榻邊。忽見若楠緩步推門而入,溫聲道:「殿下,時辰已晚,需為您備晚膳嗎?」
顧言未及開口,樓卿已率先答道。
「可以啊,弄好點,我正好帶了酒。」樓卿興致勃勃的說著。
他轉向顧言,輕啟紅唇:「欲醉方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