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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長夏天(五)

2024-09-14 12:14:48 作者: 城喃

  悠長夏天(五)

  赤司問白鳥:「什麼時候知道的?」

  白鳥:「赤司,這個問題不該是你問的,你明明早就暗示過我了。」

  「但你很篤定。」

  「因為,我不相信宮下出現在我面前只是個意外——我一直知道,」她道,「赤司征十郎是不會有疏漏的,如果有,只會是他故意留下的。」

  IH正式開賽前和宋教授在醫院的碰面,她帶來了醫院精神科的宮下醫生來幫白鳥做檢查,宮下提到,她和詩織來自同一所大學,詩織雖然是藝術學院的學生,但對兒童心理很感興趣。

  

  白鳥接收到了這個暗示。

  隨後宋教授說過詩織只是在利用她之類的話;父母的形象和她印象中也很不一樣,白鳥想不通為什麼之前會對他們有那麼多偏見和誤解。宮下留下的暗示在她心中漸漸席捲成颶風。但真正讓白鳥如此確信的,還是因為赤司。

  那家醫院是赤司的勢力範圍,因此,誠凜,桃井,青峰,黃瀨和宋教授、宮下……所有人,每一個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實際上都經過了赤司的篩選和應允。

  不只是醫院,她的身邊,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是赤司篩選過才能留下的。

  赤司道,陳述的語氣:「你不恨她。」

  白鳥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道:「我們下山吧。」

  她不想當著詩織的面和他討論這些。

  「她只是沒有辦法了。」

  下山的路上,白鳥如此對赤司道:「雖然我到現在也在質疑,當年在機場和征十郎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做出的反應,究竟是因為我還是別的什麼,或者根本就是詩織的錯覺——但對她來說,就算是錯覺也是唯一的指望了。」

  赤司神色複雜:「凜。」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白鳥道,「我也意識到了,我在給她找藉口,也在給自己找找理由不去恨她。我自己也分不清了,我現在的思維,究竟是我作為獨立個體自己產生的想法,還是精神控制後的後遺症呢。」

  她說這話時沒有看向赤司,只是望著遠方,視線落在很遠的蒼松翠柏上,迷茫和困惑的神色隱藏在被山風捲起的碎發後。

  「她對我,大概也不是完全沒有真心吧,」白鳥的聲音愈發輕,「她只是,太愛征十郎了,她只是沒有料到事情有一天會變成這樣,她離開得太早了,然後征十郎也離開了——如果他們還在我身邊,有他們愛著我,有赤司這個姓氏作為蔭庇……這樣的『白鳥凜』的一生……」

  白鳥道:「也許,在她眼裡,也是很好的一生了。」

  赤司冷聲道:「那不是你自己選擇的人生。」

  白鳥頓住,垂下眼,沒說話。

  「母親已經去世,但我還在,」赤司出聲把她的視線引到自己身上,他慢慢地,每一個音節都在控制下極為清晰,「你可以恨我,作為從始至終的知情者。毀了你的家庭和人生,你可以恨我。」

  在赤司征十郎的身體裡,那些由兩個思想共同擁有和支配的回憶中,關於學齡前的部分是一片混亂。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有些事情像是與生俱來一般理所應當,譬如他知道他和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是不同的,譬如母親柔軟的掌心,譬如白鳥凜的存在。

  直面母親的偽善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接受白鳥凜的陪伴其實是他加諸於她身上的枷鎖就更加讓他難以面對自我。道德上的、法律層面上的,喋喋不休的關於行兇者和旁觀者究竟誰才是窮凶極惡的爭論,但這些爭論對赤司來說都沒有意義,當他選擇緘默的時刻,他就選擇和母親一起拿起刀,刺入白鳥的身體。他不是旁觀者,不是包庇著,他就是行兇者。

  他可以給她很好的一生。他可以做一個很好的丈夫,未來做很好的父親,他會支持她做想做的事情,給她最優渥的條件和無憂無慮的底氣……他從她那裡拿走的,從她身上剝奪的,都會以另一種方式還給她,儘管這不是她自己的選擇。

  曾經,赤司征十郎和他的母親一同,代替白鳥凜做主,為她選擇了一個人生。

  赤司已經做好了迎接白鳥激烈情緒對抗的準備,但白鳥並沒有。她只是和之前一樣保持著略帶迷茫的平靜。

  她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赤司心裡終於泛起恐慌。

  「這段時間,我越來越覺得,我一點也不了解征十郎。」白鳥道,「但有些基本的事情,總還是能確定的……征十郎是很聰明的人,沒有事情能瞞得過他,我在想明白詩織做過什麼後就知道他一定是知情的,果然如此。」

  赤司問:「IH之前就知道了是嗎?」

  白鳥:「是的。」

  原來她在大阪的時候,是懷著那樣的心情注視著他,說了「再見」。

  「不管是憎恨征十郎還是你,其實我都試著做過了,但我並沒有感到輕鬆。以前的事情,不是不在意,也不是覺得不重要了,而是,」白鳥想了想,「都過去了。」

  赤司又看到那日在體育館二樓俯視他的白鳥,她站在很高的地方,目光沒有波瀾,甚至有著一絲神性。她所踐行的不是原諒,而是寬恕,一種獨屬於上位者的品德。

  赤司知道,他已經無法阻止白鳥凜的遠去。

  之後下山的路,兩人始終沉默著。走到山腳的時候白鳥想起赤司念念不忘的那盤棋,主動提出要把將棋下完,沒有棋盤,下盲棋也未嘗不可。她拿了塊樹枝在地上畫出之前的殘局,雙方圍出的穴熊,她試圖反抗採用的銀冠……然後,最後一步,她下出的第40手,她卻記憶模糊了。

  是因為青峰出現了,她最後的幾步受到了他的影響,情急之下,更像是本能的反應。

  赤司道:「是1四步。」

  「啊,」白鳥重新看向棋面,饒是她自己也不得不感嘆這一步的精妙,「好厲害。真的是我下出來的?」

  赤司沒有回答,只是說:「抱歉。」

  白鳥擡起頭看他。

  赤司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你難過。」

  白鳥很快反應過來:「你看到了。」

  「昨天去了棋館幫個小忙。」

  「你之前已經道歉過了。況且我哭過之後,其實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

  「嗯,」赤司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停留,「我們走吧。」

  於是這場棋最終也還是沒有繼續。

  赤司安排了車送白鳥回去,他還有事,只把她送上了車。話別後,臨行前,赤司忽然又叫了她一聲:「凜。」

  方才用來道別的後車窗還沒有搖上去,她正要側過頭去看出聲的赤司,他卻從窗外伸出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向前走吧。」

  黑暗裡,她聽見有人這麼對她說。

  白鳥驚了一下,把赤司的手從眼前移開,目光所及的赤司征十郎仍然是赤金的異色瞳仁:「剛才那是……」

  赤司:「是我。」

  白鳥:「怎可能!我能聽得出來——」

  赤司道:「一直都是我,凜。」他轉頭對司機說,「走。」

  白鳥要下車,但很快車門落鎖,車窗也緩緩上升,赤司征十郎的身影越來越遠,逐漸模糊。

  司機把白鳥送到了和黃瀨約好碰面的地點。黃瀨在一家服裝店等著她,一見她過來,就興致勃勃地給白鳥展示他給她選好的幾套服裝,用來替換她身上那套去墓園的沉悶套裝。

  白鳥隨便接了一件過來,搓了搓顏色鮮亮又柔軟透氣,非常適合夏日約會場合的雪紡布,卻仍然心不在焉。

  她還是感到恍惚,而黃瀨是她現在唯一能抓住的傾訴口,她擡起頭看他,聲音很輕。

  白鳥:「我好像遇到征十郎了。」

  是「征十郎」,不是「赤司」,也不是「赤司征十郎」。

  不會有錯,眼睛被捂住的時候,那個聲音雖然是同樣的聲線,但語氣、氣息、停頓都是非常熟悉的,絕不是現在的赤司。

  黃瀨很配合地露出感興趣的樣子,點點頭:「嗯嗯,那麼,然後呢?」

  白鳥一愣,像被一棍子打醒了。

  不管是過去的征十郎,還是現在的赤司,她都已經決心要和他們告別,自然也不會有任何所謂的「然後」。

  「沒什麼,我只是……」她沒有說完,振作心情拿起衣服,「我去試衣間。」

  走到試衣間門口的時候,白鳥終於反應了過來——她沒有和司機講過黃瀨的位置,而黃瀨今天也一反常態,面對她的精神恍惚,沒有以「坦誠」為藉口追問原因。

  白鳥回頭看黃瀨:「黃……涼太,你和赤司?」

  「嗯,我們見面了哦。昨天晚上。」

  「昨晚、不應該是青峰嗎?」

  「從小白鳥家裡出來後緊接著就接到小赤司的電話了,所以,」他笑起來,「索性我們三個一起碰了面。」

  白鳥呆住。

  「真是的,」黃瀨嘆了口氣抱怨,「那兩個傢伙,勸架勸得很辛苦呢我。」

  白鳥罕見地失態了,極為粗魯地「哈?」了一聲。

  「玩笑玩笑,」他擺擺手,「因為我有腳傷打不了球,所以去了深夜營業的快餐店,

  」黃瀨豎起大拇指,「是普通的男子高中生聚會哦!」

  白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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