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伍 坦白局
2024-09-14 12:08:55
作者: 揺冕
柒拾伍 坦白局
——神墜、同伴,我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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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清覺得這句話很理想,很霸氣,很適合作為新的人生信條。
從鈞天殿出去,山鬼謠正在殿外等她。
倆人領了取出山鬼謠神墜的任務,正往扶桑神樹走。
「誘魚上鉤需要餌。魚以為自己獲得了想要的食物,卻不知道,等待它的是有去無回的天羅地網呢。」
山鬼謠聽完,慢慢挑起眉:「這就是你的計劃?」
沈南清說:「代價最小,勝算最大,相當划算。」
」……」臉旁的垂髮遮住神色,山鬼謠目光明滅不定,「你把自己的小命當成什麼?你下次可沒有無極之淵的好運。」
他不會真的反對沈南清去參加戰鬥。只是一年被蛇咬,三年怕草索。
在賭上性命可以與敵人同歸於盡時,他發現沈南清永遠覺得這是一筆划算買賣。
對自己生命的漠視與影隨行,就像無極之淵一戰,無關勝負,她最後都會選擇與疏桐同歸於盡。
「你要是死了,我不會給你收屍,」山鬼謠冷笑,「你的所有遺物我都會燒毀,世界上再也沒有你這個人。哦對了,還有你的藏書,我會簽上你的大名,供玖宮嶺的人代代傳閱,一定會讓你永垂不朽。」
「……」糟了,生氣了。而且那些書真被人看見,她死了都要急活了。
當事人莫名心虛,試探地伸手用無名指夠山鬼謠的指腹,見對方沒有拍開她,於是慢慢地摩挲著。
「這次不一樣,我們不再是單獨行動。我相信玖宮嶺,相信同伴。況且戰爭無情,誰又能保證未來發生什麼呢?或許我又死了,亦或許是你離我而遠去,在未來,這些都有可能發生。
十六歲那年,我許下一個願望,老師知道是什麼嗎?」
那年新春,是她來到玖宮嶺的第一個春節,也是最後一個。
「我說呀:上古俠嵐在上,惟願往後眾人除盡天下之零——」
沈南清笑著:「——歲歲平安。」
構築了十一年的美夢,只差黑暗轉進白晝的黎明。
沈南清曾在莽撞中失去擁有珍寶的世界。可她在死後發現,亡魂的世界孤寂而沒有盡頭,根本不及與他活著一同面對大廈將傾。
她說:「我見識過天人永隔,看過死後的世界黑暗無盡,因此更想珍惜此刻的永恆。」
「所以不用擔心,會沒問題的。」
山鬼謠望著她的眼眸,嘴角繃成一條直線。
他的眼底一下子湧現過許多複雜情緒,擔憂的、痛苦的、悲傷的、亦或是堅定的,許久才平歇。
最後他說:「別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沈南清語調輕快,將手撫上神樹扶桑,「現在只要取出神墜,回去復命,然後去找師叔他們會——」
山鬼謠像是剛從思緒恍惚中回神,他看著沈南清神色陡然變化:「怎麼了?」
「……神墜……」
放這的神墜呢???
山鬼謠伸出手臂,指尖堪堪觸及到樹幹便眉頭皺起:「……假葉居然附體在輾遲身上。之前地牢引起騷動,想必也是他的手筆。」
「……」想到早已經出發,這會兒已經到桃源山盛炁之地的輾遲,沈南清咬牙切齒,「有點不妙。」
「先通知破陣統領。」
沈南清磨了磨後槽牙:「好。」
事關神墜,倆人以最快的速度將神墜遺失上報。
破陣聽完後沒有太大反應,他神色淡淡,似是意料之中:
「他們出發前,我試探過輾遲——既然如此,山鬼謠,麻煩你去一趟了。」
沈南清越想越氣,堅持道:「統領,我也想參與。」
不出意料,破陣婉拒她:「南清,你的任務是為接下來的戰鬥做好準備。」
損兵折將後,玖宮嶺戰力銳減。
一邊圍剿三魂之幽,一邊派出人手抵禦五敗七魄,同時鑄造神墜,這是無法完成的任務。
因此破陣錯開了兩處重鑄神墜的時間,只為幽在來到最後一顆鑄造神墜鑄造地時,走入天羅地網。
沈南清冷靜下來:「……是,統領。我知道了。」
·
玖宮嶺遙遠之外,陡峭的石峰頂端,墨發男子背手而立。
身旁群零環伺,正在等待他的指令。
「我只能給你們一個時辰的生命。不過窮奇大人一旦擁有神墜的力量後,你們一定會獲得真正的重生。
——我保證。」
錯落站立峰頂的五敗七魄看見重生的希望,貪婪的慾念伴隨著陰森的零力近乎就要奪脈而出。
看著五敗七魄昂揚離開的背影,離幽最近的『人』哼笑出聲:
「拜託,預支壽命,你就是這麼畫餅的嗎?」
說的話『人』黑髮藍眼,身影縹緲,幾近透明。
「我只是在闡述事實,疏桐。」
疏桐「哦」了一聲,覺得這話既對也不對,只是在壓榨五敗七魄最後的價值罷了:「最會闡述事實的幽大人,我有一個問題,請問,我,還能活嗎?」
疏桐知道現在的『它』,只是幽從記憶里做出來的幻影,真正的元神已經消隕在無極之淵,不知道還有沒有東拼西湊拼湊的可能。
因為生於幽的回憶,疏桐對這個世界毫無印象,只知道叫沈南清的俠嵐殺死自己,還近乎毀去三魂的零髒。
「我會想辦法。」過了許久,幽這麼答她。
疏桐出乎意料:「你明明那麼討厭我,為什麼要幫我?我要來到這個世界,想都不用想,你的零髒一定討厭死我了。」
三魂之幽沒有說話。
那個影子繼續說著:「喂,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都死了——你總得告訴我原因吧?」
影子殷切地望著他,卻遲遲得不到回答。
幽飛快地垂下眼,輕輕拂手。
疏桐的影子模糊片刻,隨後消弭在風中,仿佛從未來過這世間。
·
傷員被陸陸續續擡回玖宮嶺,沈南清接收到示意,前去增援夜陽。
她撈回重傷的夜陽,又救回末丑、九方、昆吾、地連,讓他們免於炁門被毀的無妄之災。
等一旁候命的兩儀俠嵐帶走傷員,破陣看著夜陽被攙扶離開的背影,閉眼平復許久,才轉過頭來問山鬼謠他們三個:「你們還好麼?」
三人相繼點頭。
破陣點點頭:「那就隨我來吧。」
破陣帶著他們離開扶桑廣場,朝鸞天殿的方向走去。
鸞天殿門前百級台階,氣勢浩蕩。
懸日高懸於天,一行人卻寂靜的可怕。
換做以往,名叫輾遲的少年早就開始問東問西,有他在,氣氛很少這麼沉默。
沈南清偏頭看他一眼。
輾遲正跟在破陣身後,仰頭看著那個「鸞」字,慢慢垂下腦袋。
她覺得輾遲有話要講。
沈南清想不出有什麼會讓輾遲如此消沉。她皺眉,莫非是假葉和他說了什麼?
也正在此時,輾遲忽然很低地喚了一聲山鬼謠。
和從前的活力滿滿大不相同,他的聲音很沉,嘶啞著,帶有愧意:
「對不起。」
白髮青年步履稍頓,像是有轉瞬的愣神。
沈南清一怔,朝他望去。
輾遲的頭埋得很低,極緩地,一字一句說著:
「和假葉戰鬥的時候,我知道了小時候的事情……破壞你和左師老師陣式的事情。
「一直以來,我都在恨著你,以為是你搶走了姐姐。」
輾遲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山鬼謠,他甚至沒有擡頭的勇氣。
『你有何臉面去面對山鬼謠和弋痕夕,面對他們的師父呢?』在心境中,假葉這麼朝他譏笑。
少年時期那個雨夜,一直以來都是他成為俠嵐信念的開始。
他以為是山鬼謠搶走了姐姐,奪走了他的親人。
他討厭著、憎惡著、仇恨著,在無數個日夜對天發誓,一定要成為俠嵐,救回姐姐。
他懷揣著這樣的信念成為俠嵐,無比急迫地渴求成長。
結果到頭來,自己才是苦難的源頭……姐姐為了找他捲入俠嵐與零的戰鬥,左師因為他失去性命,山鬼謠因為他隱忍蟄伏功虧一簣——甚至和弋痕夕老師一起,失去了視作父親的師父。
輾遲忽然開始想,倘若自己沒有來過這個世界,是否一切都不會這樣:「結果到頭來,竟然是我自己——」
「我……」輾遲感覺到鋪天蓋地的悔愧正朝自己湧來,「一直以來,我……我都很責怪自己。」
如果沒有他的話,山鬼謠根本不用承擔這麼多的罵名,更不用承受手刃師父的痛苦。
沈南清也不會被流言蜚語逼迫離開,還險些失去了自己的性命。
他想要說下去,卻不知道如何繼續開口,無論怎樣,死去的左師已經不會再回來。
過去無法更改,人死不會復生。
都是他的錯……
他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右肩被人重重地按下,輾遲錯愕地回過頭去,看見山鬼謠正望著他。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通透的人。我們該痛恨的人是假葉,是零,而不是在這裡相互懺悔。」
「過去的事無法挽回,溺斃在過去的回憶有什麼用?那樣只會消磨你的鬥志。與其站在這裡,有責怪自己的閒心,還不如增強自己的力量,救回你最重要的人。
放任情緒來控制自己,事情不會得到解決,我們要做的,永遠是去想辦法解決問題。
人沒有更改過去的機會,卻有選擇未來的權利——重鑄神墜,打倒假葉,打倒窮奇,往後還有很多事要做。輾遲,我需要你的幫助,俠嵐也需要你的幫助。」
紅髮少年垂著頭,眼眶酸澀,久久不能言語。
他幾近哽咽失聲,幾度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過了許久,他像是下定某種決心,慢慢地攥緊雙拳,眼神堅定:「我一定會打倒窮奇,救回姐姐!」
看著輾遲堅決的臉,沈南清幾不可查地彎了彎唇角。
果然,沒有什麼能打倒這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