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拾玖 希冀

2024-09-14 12:08:00 作者: 揺冕

  叄拾玖希冀

  在那混亂的幾年,留給弋痕夕他們的究竟是什麼呢?

  沈南清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問題。

  恩師離世、兄弟背叛、後輩叛逃……群龍無首的被視作家的鸞天殿,還有背負罵名活在陰影中的陽天殿……

  那些曾經刺向過她的刺,也未曾放過弋痕夕。「明明師出同門,卻廢物到連攔都攔不住他」,那些人明知自己的平庸,卻不留餘力地指責旁人,仿佛這樣便能改變那時的結局。

  

  可是誰都清楚,那年究竟是怎樣的光景。

  潛伏在昧谷的日子絕對算不上輕鬆,她眼睜睜地看過同伴犧牲而無力挽回,有些甚至在死前,雙眼緊緊地盯住她,哀怨而憤恨地輕喊:「叛徒……你這個叛徒……!」

  那是她午夜夢回永遠的噩夢。

  沈南清時常思考自己的決斷是否正確,如果留在玖宮嶺,是不是可以挽救下更多人。

  可是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如果。倘若她當年真的選擇留下呢?

  或許在某日進入夢鄉後,便再也無法醒來,只留下一具被操縱的軀殼,做著和從前一樣殘害同伴的事情。

  傳遞情報,暗害同門,挑撥離間,濫殺無辜。

  她斂下眼眸,沉寂的目光,落在雙手上。

  似乎那裡血跡斑斑,昭示著過去的罪惡,那哪怕泡在水中清洗一萬次,都無法洗去那些痕跡。

  過去的事情無法挽回,但未來卻掌握手中。

  沈南清微微抿唇,鎮定心神,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元炁鎖上。她微微轉動手腕,指尖微微摩挲,大概明白了要如何掙開。

  只是現在計劃被攪的亂七八糟,按照弋痕夕現在的水平,鼠尾帶著極陰零力很難逃走,就算逃走,她在上面留下的俠嵐術也會毀掉那些零力。

  可是情報還沒傳遞出去,玖宮嶺如果知道極陰零力已經被取走,恐怕明天的那支小隊便不會再來。

  沈南清目光沉了沉,回憶起弋痕夕的那三個學生,如果她的感知沒有錯的話,那三個人分別是水、土、金屬性。那個金屬性俠嵐還只是四象水平,縱使在探知上有先天優勢,應該也很難發現她的小動作。

  思忖好接下來該怎麼辦,她伸伸胳膊,拉伸了一下自己渾身酸痛的肌肉。

  來的時候是白天,只是天上有烏雲,東邊的半邊天全是黑色。上空也似乎飄起雨來,一滴雨水砸中了她的右肩,在長袍上留下一點不明顯的水痕。一片枯葉落就其上,沈南清抖抖肩,將它晃下去。

  遙遠的那片灰濛濛的地帶,弋痕夕從遠處走來。

  他目光沉沉,嘴唇抿成一條縫隙,些許雨水濕潤了他的紫發,微微地粘在面頰。

  越是靠近,沈南清越是能看見他眼中的失望與難過,對敵人的仇視與這些糾纏在一起,那樣複雜的眼神,讓她一時分不清楚弋痕夕對她究竟是何情感。他像是被分成了無數瓣,相互之間在對峙中掙扎,最後匯成痛苦,表露在黑色的眼底。

  紫發青年沉默地走近沈南清,牽起地上的元炁鎖,緊握在手中。他黑色的眼眸忘向她,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最終是她率先打破這份寂靜:

  「看樣子,你毀了極陰零力。」

  陳述的語調,暗藍色的眼眸略帶惋惜。

  「和我去見一個人。」

  「誰?」

  「你馬上就會知道。」

  沈南清想不出弋痕夕會帶她去見什麼人,硬要說的話,大概也是破陣。

  弋痕夕牽著她一路向北走,不出一里,倆人在昏暗的樹林中停下來。

  此刻天色已不大好,天色暗沉,看起來隨時會大雨。沈南清擡頭看了看天,微微皺眉,旋即又看回弋痕夕停住的那個方向。

  不遠處那片昏光中,站著一個隱隱綽綽的人影,對方背手而立,身形輪廓熟悉到令人心頭一顫。

  暗藍色的瞳孔微縮,沈南清耳邊「錚——」地一聲嗡開。

  眼前的,是一個她認為死去很久的人。

  左師。

  這怎麼可能……

  「你不是已經……」

  「已經什麼?已經死了嗎?」

  左師仍和當年一樣,只是臉龐上了無病氣,但頭髮花白不少。

  對上那雙嚴厲卻也慈祥的雙眼,沈南清鼻尖發酸,眼眶中差點滾下酸澀的淚。

  她知道弋痕夕正在一旁觀察她的神色,咬著嘴裡的軟肉發狠地忍住淚。

  她面色仍與尋常無異,唯獨黑袍下的指尖在發顫。

  「山鬼謠和你在一起,對不對。」

  「你知道答案。再問出來,沒有意義。」

  左師閉了閉眼,良久,他道:

  「你們有自己的苦衷。」

  聞言,沈南清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了下,近乎是帶著一種病態的希冀,她擡眼望向左師。四目相對的那一剎,她聽見了由那可笑希冀構成夢境破碎的聲音。像是冬日裡的薄冰,一點點裂開細紋,伴隨細碎的刺響,一點點地碎開,猶如撕裂她的心臟。

  「啊……」她感覺自己好似游離天外,站在旁觀者的視角看自己說話,「真是祖傳的酷愛幻想。」

  「我的確和他待在一起,我們正在創造我們的偉業,追逐我們的未來。不惜一切代價,只為追逐力量。」

  最後,她看向弋痕夕:

  「……幻境好玩麼,師叔?」

  這裡虛幻的一切,伴隨著她的尾音,消弭在眼中。破碎的景象像是撕爛色畫布,弋痕夕站在那壞掉的畫布里,雙目平靜地望她。

  他大抵是絕望的吧,這大概也是他最後一次抱有希望地試探了。沈南清想。

  現實再度出現在眼前,沈南清只覺得呼吸也沉重。

  「不要再幻想了,弋痕夕。」她冷著臉,再度重申。

  對方鼻子裡發出輕輕的笑音,聽不出情緒,眼中神色莫名。他看向手裡的元炁鎖,垂下眼帘:「我會把你帶回玖宮嶺。」

  沈南清看見他的神情,張張口,沒說話。

  一切就和她設想的一樣,弋痕夕帶著她回玖宮嶺,半路上與他的三個學生相逢。

  沈南清一路都緘默不言,只垂著頭看路,看起來不再掙扎。

  但弋痕夕未曾放鬆警惕,一路都緊緊地盯著她。沈南清苦惱地抿抿唇,她現在找不到機會把情報粘在那個水屬性俠嵐身上。

  就這樣一直等到夜幕降臨,弋痕夕等人找地方休整,明早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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