叄拾肆 心跳

  叄拾肆 心跳

  「大好人？」這些話顯然悅到了假葉，破陣對沈南清錯誤的信任，讓他的臉色總算是不再那麼難看。

  

  昧谷的石窟里，假葉坐在他的座椅上。沈南清身著黑色斗篷，隨意地倚著石壁，雙手抱環：

  「難道不是嗎？至少……我傳回去的情報，他們可是相當地信任啊。」

  假葉撚著自己耳側的垂髮，哼笑一聲：「破陣恐怕做夢也想不到，他信任的傢伙居然是只零。」

  話是這麼說，但是沈南清根本不覺得假葉就這麼信了她。她歪著頭，面上是一副輕鬆的模樣，斗篷下脊背上的肌肉卻僵硬繃起，微微地冒汗。

  疏桐沉睡後，玖宮嶺和昧谷之間的情報傳遞中斷四年。沈南清思來想去，只有把之前的斷聯歸結於『這具軀殼的俠嵐醒過來』這一說法。

  就在這時，她聽見了細微的鈴鐺聲。

  「破陣最喜歡對人抱有希望，有時候，我真是佩服他的毅力。」

  熟悉的低沉聲線，混含著清脆的鈴鐺聲。她不可免地瞳孔驟縮了一瞬，微移視線。

  說話的人身披褐色斗篷，卻沒有像之前那樣戴上帽兜。他從黑暗中走出來，身後跟著一個白衣服的小姑娘，頭上戴著斗笠，垂下的黑紗遮住臉。

  「嘖嘖嘖，」假葉坐在屍骨堆成的寶座上，一邊搖頭一邊感慨，「師徒會面，真是有緣。」

  「有緣嗎？」沈南清挑起眉，看了一眼山鬼謠，「或許吧。畢竟同一個殿出兩個叛徒，還是師生，的確是有點緣分。」

  山鬼謠偏頭看了她一眼，神色沒有波瀾。他此行過來，看起來像是對沈南清不感興趣，那眼神在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離開。

  他看向假葉：

  「墨夷體內的神墜極不穩定，沒有神墜守護者的元炁，我們誰都取不出來。」

  沈南清看了一眼那個小姑娘。墨夷的事情破陣已經提前知會她，但是此刻按照假葉視角里的故事發展，玖宮嶺應當對這件事情仍是毫不知情。

  於是她裝模作業地目露狐疑：「她身體裡的，是左師的神墜？」

  山鬼謠點頭。

  「嗤，」得到答案的沈南清目露不滿，瞧向假葉，「假葉，你辦事可辦的真不錯。」

  假葉的目光冷了下去，冷眼望她：「希望下次，你最好拿出一點成績時再這麼跟我說話。」

  沈南清試探出了假葉的底線，識相地補救：「別激動，窮奇大人派我來協助你，我自然對你是忠心不二。」

  山鬼謠沒那個功夫看他們一來二去地扯皮表忠心，他開口打斷沈南清說話：

  「既然我已經交代完，那就先帶她去休息了。」

  他說完就毫不拖泥帶水地走開。沈南清看著山鬼謠帶著白衣小姑娘離開的背影，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我休息的地方在哪裡？」

  「昧谷的石窟這麼多，任你挑選。」

  「是嗎？多謝。」沈南清微笑。

  她開始在心底盤算。看起來之前疏桐並沒有在昧谷停留多長時間，就被派去了玖宮嶺。她的身份留在昧谷，對假葉來說其實很尷尬。窮奇的直系下屬，但卻派來協助他，究竟是平級還是下屬？難怪有時候沈南清嗆上他幾句，假葉還能容忍。

  她向假葉提議自己要去休息，一邊思索著一邊往外走。她挑選了一個離假葉最遠，最寬敞的石窟作為以後自己的房間。

  她看著這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還陰暗無比，不禁長嘆一聲，感慨往後搞不好都要睡在石頭上。

  沈南清正想坐下，倏地，身後一隻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猛地一個肘擊，卻被人輕鬆擋住，來者單手鉗制住兩個手腕，推向陰暗的角落，在臉快撞上石壁之前，那隻捂住她嘴的手朝後一勾，她的後背撞上了對方的胸膛。

  那裡並不柔軟，都是硬邦邦的肌肉，沈南清悶哼一聲，但是因為嘴被捂住，聲音變得含糊不清。

  那隻捂在她唇上的手有一層薄薄的繭，此刻似乎微微鬆了松。

  沈南清剛想啃他一口，卻突然感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她於是僵住不動彈了，眼睛也開始逐漸適應起石窟角落昏暗的光線。她費力地微微扭頭，在看見身後的白髮後，繃緊的肌肉瞬間放鬆下來。

  沈南清側著頭「嗚嗚」幾聲，示意山鬼謠快點放開她。

  山鬼謠鬆開鉗制她手腕的左手，沈南清得以轉個身面朝著他，但是那隻捂住她嘴的手下一瞬又捂了上來。

  山鬼謠左手指了指這裡的石窟，然後輕輕放在唇邊，示意她噤聲。

  沈南清會意了她的意思，腳下張開藍綠兩色的結界，熟悉的複雜卦印展開，山鬼謠終於在結界裡鬆開了她。

  她鬆一口氣，那個速度要是敵人，根本防不勝防。

  她心有餘悸道：「老師，你剛剛差點嚇死我……」

  原本她還想繼續說，但是在對上山鬼謠的眼神的時候，默默地閉上了嘴。

  對方鐵灰色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著她，不知道是不是沈南清的錯覺，她好像隱隱約約感覺自己身邊的氣壓不太對勁。

  她吞吞口水：「老師……？」

  「誰讓你來這裡冒險的？」對方低著聲質問，語氣帶著薄薄的怒意，「這跟送死有什麼區別？」

  山鬼謠此刻身上的氣場太可怕，沈南清往後退了退，後背卻貼上石壁。

  「我……」她眨了眨眼，旋即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破陣統領的消息是不是延誤了。」

  山鬼謠聽見她的話，微微皺起眉：「統領的主意？」

  「不是，」沈南清否認，「是我自己的主意。情況特殊，事出有因，統領應當會在消息里跟你說明。」

  「回去。這裡還用不著你，從哪來回哪裡去。我會給你離開打掩護。」

  沈南清雙手抓住他的左手手腕：「……老師，不是我莽撞，我也沒有把自己的所作所為當成兒戲，我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疏桐是假葉派去玖宮嶺的內應，它現在已經隱隱有醒過來的跡象。疏桐之前搜集到了有關無極之淵、盛炁之地甚至復活三魂等多方面的情報，再加上這些年與俠嵐的相處，它很清楚我們的弱點和招數。一旦甦醒過來，後果不堪設想。」

  山鬼謠沉默一會，垂下目光：「昧谷這裡……有什麼特殊？」

  「這裡似乎有一種禁制，能壓抑住疏桐的活動，」她接著道，「而且如果能讓假葉相信玖宮嶺相信我，就可以利用這一點反將他一軍。」

  「胡鬧，」山鬼謠評價，「總歸有別的辦法除掉疏桐。」

  「離開玖宮嶺的三年我找過無數地方，我發現疏桐的意識跟我的心境黏連在一起，想要殺掉它，我也會跟著死掉，」她頓了頓，嚴肅道，「我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希望活著能有點意義。如果日後疏桐真的將要甦醒，我會趕在它之前自戕！」

  山鬼謠微不可查地一怔。

  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心底的慌亂。這些年來，他目睹了太多人離開，也收穫了數不清的仇恨和痛視。現在這種眼睜睜看著同伴離去的悲痛可能會發生在她身上，他比任何時候都要痛恨自己活在陰暗中。

  如果沈南清也離開了……

  他不可控制地開始亂想。

  如果她也離開了，那雙總是有光的藍眼睛黯淡下去，像是左師離開的那個雨夜一般，孤寂地望著天空。她不會再繼續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地說她的奇思妙想，也不會滿眼希望地等他清白回去。她甚至會化成一捧螢光，連具屍首也不留下，只給他留下一塊冰冷的俠嵐碟和毫無生氣的墓碑。

  到那時，他會怎樣？

  山鬼謠怔怔地想。

  他微涼的手指反握住她的手，感受那邊傳遞過來的溫暖。

  靈魂像是被割裂成兩半，一半飄去了她離開的那個世界，一半在這裡貪戀地注視她充滿生機的臉。

  「不……」他聽見自己沙啞地開口，

  「你要帶著希望……好好地，活下去。」

  寂靜中，沈南清聽見自己如雷的心跳。

  她用另一隻手輕輕擁住他，溫熱中，耳畔傳來陌生的心跳聲。

  ——愈來愈快。

  「我保證。」

  她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