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叄 送別
2024-09-14 12:07:35
作者: 揺冕
貳拾叄 送別
昧谷。
寸草不生的地方,遍地荒涼,一眼望去滿目的貧瘠。
假葉倚著屍骨堆成的寶座,饒有興趣地撚起臉側的一縷頭髮,他的面前展開一塊光影,畫面正牢牢定格在一個黑髮藍眼的女孩身上。
這是幾個月前五敗之斷截胡的三個俠嵐。比起那個年輕地過了頭的白髮太極俠嵐,假葉顯然對那張稚嫩的面孔更感興趣。
那雙眼眸的顏色過於熟悉,但是露出的眼神確是令他如出一轍的討厭。
——那是屬於俠嵐的眼神。
在哪裡見過呢?這張陌生中又帶少許熟悉的臉。
遠處縹緲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斷了假葉的思索,他面露不耐,嘴角揚起的紫色胭脂此刻繃成一條直線。
洞穴口,逝炎正風塵僕僕地走過來。
對方有明顯女性曲線的高挑身影,假葉的目光落在那張陌生的臉上,眼神冰冷:
「你看起來可真像一個人,逝炎。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到底是是怎麼回事。」
「之前在北境極地受了重傷,找一副軀殼休養生息罷了,」逝炎不以為意,話鋒一轉,「比起這個,我更想問問假葉大人——」
「疏桐為什麼會和俠嵐待在一起?」
·
新年伊始,浮丘帶隊重新回到北境極地,準備撤離那裡的最後一批村民。她在一個寒冬的清冷早晨離開,山鬼謠等人忙得不可開交。沈南清成了唯一一個去送行的人。
她脖子裡圍著一圈淺藍色圍巾,半張臉埋在圍巾里,深藍色的眼睛不舍地看向浮丘。
或許是深冬清晨的氣氛太過蕭索,她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安,眼神隱隱擔憂。
浮丘被她的表情逗樂了,伸手薅了薅她的頭:「幹嘛這副表情,又不是不回來了。」
沈南清原地跳三下,不滿道:「誒呀都說了不要摸頭,會長不高的!」
她走上前去,輕輕擁住浮丘:「注意安全。」
浮丘微微一笑,把微涼的手指塞進她圍巾里:「知——道——了——!」
沈南清從她身上彈開,冷的一激靈,滿地亂竄:「敵襲!這絕對是敵襲!」
浮丘收回了自己作惡的手,眯起眼睛腹黑地笑:「這麼怕冷?」
沈南清悻悻地拉了拉圍巾,站的離浮丘遠遠地。
看著小姑娘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浮丘失笑,她輕輕擁住她,柔聲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其他俠嵐還在外面等我。等我回來,帶你去外面玩。」
好聞的梔子花的味道在她的鼻尖停留了一瞬,接著淡了下去,但浮丘的最後一句話讓她再度不安。沈南清看著浮丘遠去的背影,高聲喊道:「一定要平安回來!」
前方的浮丘擺擺手,並未回頭:「知道了,囉嗦的小鬼。」
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藍色的結界,空曠的道路上只剩下她一人。
沈南清送完浮丘,原路返回到自己的房間,窩在被窩裡,研究起她的那本《易經》。
玖宮嶺的生活物資雖然很大程度上可以自給自足,但是仍有少部分需要下山採購。由於沒什麼人在外面的社會上活動,因此採購的資金很大部分來源於茶園變賣的茶葉。
沈南清摸了摸下巴,回憶起那天的桃源山瞎眼算命人,那麼不靠譜的樣子居然還能把荷包賺的鼓鼓囊囊!果然零成本的生意就是好做。
她堅信,假以時日,她一定可以成為玖宮嶺第一富!
「嘿嘿……」
沈南清蒼蠅搓手,露出了白日做夢的微笑。
大概是身邊的人太忙,顯得她閒了下來。沈南清常常閒暇之餘躲在小溪邊自娛自樂,路過的的兩儀俠嵐經常看見她戴著個斗笠釣魚的蕭條背影。
走上前去搭話,不管他們說什麼沈南清都會回復他們:
「嘿嘿,你怎麼知道這條魚兩斤重?」
——根本就沒有問你!後悔搭話的俠嵐露出了無語的表情。
好在年關過後山鬼謠的忙碌開始漸漸停歇下來。
他得空便帶沈南清出去出任務,大半年的訓練讓她實力早已不同往日,在山鬼謠的身邊大有助力,完成任務的效率大大提高。
「開春時節,就去報名四象升兩儀的試煉吧。」
一次任務結束後,山鬼謠帶他去餃子館吃餃子。他在她埋頭往嘴裡塞餃子的時候這麼說道。
沈南清擡起頭,眼眸微微睜大:「成為兩儀俠嵐後,是不是就不能每天這麼跟在老師身後了?」
她的語氣中有難掩的失落。
山鬼謠看向他天賦頗高,也是他引以為豪的大弟子:
「人不可能一輩子不成長、站在旁人身後注視他們的背影。此刻我們是師生,在未來更是並肩作戰的同伴。」
他補充道:「況且,你成為兩儀俠嵐後,我還是會指導你的訓練。」
沈南清點點頭,思路拐地飛快:
「咦?這麼一說,升入兩儀的話豈不是從級別上離老師更進一步,那我可不可以學弋痕夕師叔那樣,每日三省吾身,一定要超越老師?」
山鬼謠被這一番頗有大逆不道之嫌的言論噎了一下。雖說有上進心是好事,但是為什麼她非要學弋痕夕那個軸腦袋?
他兩手抱環,頗為不屑道:「隨便你。我等著幾百年後的那一天。」
沈南清:……
雖然知道自己剛剛的言論在未來幾乎毫無可能,但還是不免暗暗地不爽了一下。
這樣緊湊的日子又過了半個多月。自那之後,接連發生的事情讓沈南清有一種無力感。
——先是浮丘在北境極地的任務慘敗,孟舒也在那場撤離中犧牲。
全隊獨留她一人生還。
痛失同伴的悲痛伴隨著無盡的悔恨。浮丘開始拒絕與任何人接觸。
任何一個人的眼神——安慰,抑或擔憂,都比直接的指責更加刺痛她的神經。
最後,沈南清還沒來得及見上浮丘一面,就得知了她此後孤身一人前往外地執行任務的消息。
她們之中誰都沒有預料到——那天清晨的告別,是她們未來十多年裡的最後一次見面。
『等我回來,帶你出去玩。』
記憶中黑色紅唇的女人笑著承諾。
可是這句承諾再未兌現。
多日後,有些恍惚的沈南清終於知道了為什麼那天,聽見這句話的她會感到惴惴不安。
因為在她讀過的話本里,那些臨行前做出承諾的人,往往從未兌現。
——後來是浮丘離開的一周後,玖宮嶺收到了前陽天殿鎮殿使夜陽的信。
朱天殿鎮殿師相離帶著援兵從玖宮嶺出發。
就像先前送別夜陽和浮丘一樣,沈南清去那裡送別相離和一眾俠嵐。
他們在清晨的薄霧之中離開玖宮嶺,又在一個清晨的薄霧中傳回來全軍覆沒的消息。
夜陽和相離雙雙犧牲,相離神墜被奪,對玖宮嶺造成了巨大的損失。玖宮嶺接連幾日都籠罩著慘澹的氛圍。
相離的孫女沈南清見過一次。那時那個小女孩躲在相離的身後,只露出一個腦袋,眨巴著眼睛好奇地看她,又轉頭崇拜地看向自己的爺爺。
沈南清不敢去想像這樣親昵的人的離去,會對那個小孩造成怎樣的影響。
——後來,大概是因為曾經並肩作戰的夥伴相繼離去,左師舊疾復發,儘管隱藏的很好,但沈南清還是能聽見他難抑的咳嗽聲。
鸞天殿一部分的事物落在山鬼謠的肩上,他分身乏術,一邊管理兩殿事宜,一邊安慰因舊時老師夜陽的離去而重創的陽天殿俠嵐,一邊抽出精力來安排沈南清的訓練。
玖宮嶺損失的俠嵐眾多,一下子到了缺人之際。原定春分時節的四象升兩儀、兩儀升太極、甚至神墜守護者的試煉全部提前了一個月。
漸漸開始為訓練而忙碌的氣氛沖淡了先前的沉重,玖宮嶺也終於漸漸有了活力。
閒暇之餘,沈南清開始對著遠處的天空發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但是頭腦的片刻放空能讓她內心放鬆下來,不再被自己對於珍視的人相繼離開的幻想所侵擾。
她開始漸漸厭倦看見別人的背影,害怕看見玖宮嶺大門結界的那塊空地。
絕對,那裡絕對有什麼詛咒!
沈南清於是信起這些歪門旁道,在話本里研究起糯米能不被破除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