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2024-09-14 12:06:49
作者: 桓天
第 50 章
靈氣枯竭之際,諸法滅盡。眾生墮落,戒律不守。第一難,即瘟疫橫行。
消磨過寅時後,再度來臨的清晨卻有些不同尋常了。遮藏在雲層後的日輪只能顯露了一道漆黑的投影,光線穿透過飄浮在空氣里的塵沙顆粒後變得更加沉悶而濃郁,將所到之處浸染出同一種鏽色。
到處都是硫黃的味道,薩菲羅斯皺起眉頭,在他還未來得及舒展開表情的時候,腳下的大地便轟鳴著震顫起來。
地面如同被關在酒杯里的方冰一般動盪起伏,搖晃著塵土騰空而起,也撼動著所有樹木與建築的根基。森林中棲息著的鳥類從枝丫間成片地飛出,從昨夜開始就未曾落地,淒聲慘叫著飛向天際。基地內驟然拉響了刺耳的警笛,每層樓上的警戒燈同時亮起,紅色填滿了玻璃之內的每一寸空間。
薩菲羅斯聽到了深坑邊緣的鋼筋骨架也發出了悽厲的慟哭,就像那些在樓宇間狂奔的人一樣。他在越發猛烈的地震中巋然不動,但所站立的地方忽然向上拱起,崩解著裂開一條深而寬的縫隙。薩菲羅斯張開翅膀,輕巧地跳上了天空,從高處俯瞰森林中的野獸四散奔逃,有幾隻甚至慌不擇路地撞上基地的鐵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這些動物在拼命求生,想找一條活下去的道路,可災難的陰霾籠罩著整個世界,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薩菲羅斯面無表情地看著大地崩塌,這個世界是他的財產,儘管看上去創造它們只是一念之間,但卻是他在浩渺的資料中親手搭建起的城池。在創造這層最接近精神核心的世界時,薩菲羅斯曾想像過未來的模樣。繁花似錦、乾淨安寧、他的每個渴求都能如願以償,除此之外他也再一無所有。
有人要來搶奪王冠,有人在阻礙他走向自由,有更多的人要給他套上鐐銬。淋漓不盡的憤恨被心臟擠壓向每一根血管,怨恨在傾頹的廢墟中腐化,一點一滴地流進他的牙槽。薩菲羅斯想這是一盤賭上所有的棋局,他的敵人是除卻自己外的所有人......也包括克勞德。
克勞德,想要跟他並肩同行的克勞德,一心一意想要成為端腦中樞的克勞德,此刻也沒有與他站在同一戰線上吧。
地面皸裂開更多的裂縫,從樓房逃到空地上的人只是從刀山下到了火海。他們在劇烈的震顫中無法保持平衡,眼看就要跌入裂口中,克勞德的殘影一道閃過,拉住了墜落下去的研究員。
他的能力像一道串聯起生命的閃電,一連救下好幾個人,接著寸步不離地守在人群旁邊,以防再有人落入地縫裡。薩菲羅斯慢慢降下高度,扇動羽翼懸在克勞德身後。他用奇怪的眼神盯著克勞德,帶著些譏諷地刺割著克勞德的後背。
「看來末日提前了啊,在你成為英雄之前,你想救的人就要蕩然無存了。」薩菲羅斯壓下下巴,眉頭輕挑了一個角度。這不是克勞德想要的結果嗎?做這種無用功還有什麼必要呢。那可恨又可悲的克勞德,在為了掙脫不出的過去而拼命。
克勞德轉過身來,有一瞬閃躲過薩菲羅斯的目光,喉結不起眼地滾動了一下。他沒多糾纏,引領著縮在一起的研究員們向空曠的停車場避難。
地震的餘波一陣接著一陣,本就暗無天日的氣象更加陰沉下來,鉛色的厚重雲層轉瞬就蓋了滿天,向下延伸的幾縷脈絡凝聚向中心,一個極其龐大的漩渦一寸寸鑽探向地面。
風陡然之間凌厲了起來,風暴的前兆輕輕掃過,吹得本就破碎的地面飛沙走石。地震之中的龍捲風來得不講道理,本就恐懼的人群各自散開啟動汽車,爭相逃離這離風暴半徑不足千米的地帶。
一輛接著一輛的車沖向基地之外,克勞德瞪大眼睛,有些想要阻攔的意思,最後無力地垂下胳膊。人群接二連三地駛離,整個停車場很快空了一半。風暴此時已經連通了天空和大地,翻滾的颶風中裹挾著雷電,無情地席捲了每一寸走過的土地。樹木被連根拔起,腳手架的頂端搖搖晃晃,然後一切構架都轟然坍塌。
克勞德和薩菲羅斯對立著站在原地,彼此的身形在暗紅的絕景中模糊,又在下一道閃電撕裂天幕時顯出輪廓。
「滿意你現在看到的嗎?克勞德。」薩菲羅斯的五官在雷光的映射下亮起一瞬,紅色的暈染使他像是站在火中。「為什麼還要救這些人呢?」
「你想說什麼。」克勞德手中握著劍,輕輕吁了半口氣。
「是你做的吧。」
沒錯,既然要抹消他們,又何必再救他們。克勞德闔了闔眼睛,擠出一個平淡的神情,握劍的手腕細微地抖動著。他當然清楚自己的舉動早就被薩菲羅斯知曉,只是薩菲羅斯親口撕破他們之間的偽裝時,他難免覺得悲哀。
他回答不了薩菲羅斯的任何問題了,此刻他不僅是克勞德,還是端腦的楔子,手下無情的劊子手。他履行著和生者的約定,成為端腦的燈塔,為方舟世界帶來地震和風暴,接下來還會有火山與洪水,直到觸目所及的一切分崩離析。
克勞德已然領悟了命運的走向。每個人都在期望著薩菲羅斯的退縮,可他清楚又能怎樣?薩菲羅斯與端腦的意志此消彼長,人們需要一個能在方舟里行動的代行者,他正是自願出陣的那個人。
所以他做了這一切,他降下審判,把一個支離破碎的世界擺在薩菲羅斯的眼前,然後告訴他:看,這就是你註定的結局,改變不了的命運。這樣的土地只留下滿地死寂,克勞德想,對男人來說,理想中的香巴拉一定不是這樣的地方吧。
與所有人逆行的未來註定得不到結果,所以收手吧,退讓吧。克勞德咬著嘴唇,隱秘的祈求隨著心跳而鼓動,可噁心的反胃感又不斷敲擊他的大腦。他終究也只是個有私心的凡人。
「由你親手播下的災難在撕毀天地,就像你和他們計劃的那樣。即使能夠成功,看看你得到了什麼。一具殘破的身軀和被操控的自我,只是具可悲的人偶而已。」薩菲羅斯飄浮在半空,向克勞德擡起手掌,用力握緊了五指。
驟然猛烈的颶風吹得克勞德站不穩腳跟,飛旋在風中的沙子刮開了他的面頰,留下道道傷口。龐大的能量正源源不斷地從端腦灌入克勞德的精神,再以克勞德為轉接口撕扯著天地。撕心裂肺的火焰燃燒著克勞德的細胞,像是過度使用的器械一般過熱變形,他不得不按住心口來忍受痛苦。
剩餘來不及逃離的人們拼命抓著四周能抓握的一切,可他們的力量在風暴面前如螳臂當車,最終尖叫著被風捲走,高高拋向天空。
哭泣和哀嚎在風中顯得渺小卑微,卻灌滿了克勞德的耳朵,讓他的耳膜飽受折磨。他咬緊牙關,用劍深深插入土地中固定自己,也遏制著自己的質疑。
這些感受都是假的,他早就認定了方舟中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那為何摧毀它們時還會感到悲傷。
風暴席捲不消一刻,遙遠地平線的山脈頂上掀起一排看不見盡頭的巨浪。能吞噬山巔的海水平等地掃平了地面上的一切,震顫天地間的洪流聲隆隆而來,每前進一寸都殘酷一分。
無人能躲過的浩劫最終會毀滅所有文明,徹底扯下方舟表面光鮮亮麗的布匹,同時也會撕碎薩菲羅斯的野望。所有人都在對這一刻翹首以盼,神的審判會伸張正義,神會護佑所有虔誠的信徒。
洪水在轉眼間就奔騰到基地之外,鋪天蓋地的浪潮從高處壓過兩人的頭頂,水花向薩菲羅斯的後背衝撞而來。薩菲羅斯高高舉起一隻胳膊,略一揮指,如山高的巨浪就死死凝固在空中。
時間像被暫停了,地震、颶風和海嘯在同時失去了聲音,世界定格在崩潰的天崩地裂中。
「這裡我的東西,現在是,永遠也是。」薩菲羅斯壓下眉頭,眼窩黑漆漆一片,再也看不到眼睛。「讓我送給你們回禮吧。」
克勞德怔然直起身子,看到災難連同周邊的空間一起扭曲變形,在擰成一道道銀色光帶後嘭地炸開,消散成點點碎屑。
「不......呃啊啊啊啊......」克勞德喃喃自語著,剛欲提起武器戒備,下一刻猛然跪倒在地上。
盛大死亡的陰霾沒有撼動薩菲羅斯的精神,克勞德感受到來自方舟的意志一股腦地灌入了他的大腦,與連結在他精神中的端腦和愛麗絲的能力悍然撞擊。他慘叫著抱緊頭顱,兩方互不相讓的脈流以他的身體作為戰場兵戎相見,他一邊接收著細胞之中薩菲羅斯的低語,一邊又聽到了組成端腦的無數人的尖叫和嘶嚎。
「出......呃......不......」克勞德的眼前一片血色,他蜷縮著四肢,想從旁人的掌控中脫離出來。
「看來你被他們浸染得太深了,深到讓你忘記自己原本的身份了。克勞德,擁有方舟細胞的你本該是我的同路人,卻甘願變成一隻供人驅使的人偶。既然如此,那我就滿足你,即使是傀儡,你也是我的傀儡。」薩菲羅斯一手蓋在克勞德的臉上,帶著青年漂浮在一片虛無之中,周身散發出幽暗的紫色光輝。
「放開......我,薩菲......羅斯——」克勞德想要奮力掙扎,可他無法控制他的四肢,只能扭曲著身子抽搐。薩菲羅斯的意志一點點蠶食掉他的神智和記憶,被愛麗絲的能力所串聯在一起的端腦落於下風,在薩菲羅斯的驅逐下漸漸抽離克勞德精神。
「別擔心,你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了。我會回報他們計劃的一切,降臨在方舟中的所有都會在星球上成為現實。而你,你要親眼看著,這才是你的贖罪,克勞德。」
在薩菲羅斯的世界之中,克勞德避無可避。他和路法斯都想得過於理所當然,以至於到現在才發現,無人能撼動薩菲羅斯的決意。
搞砸了,又要搞砸了嗎?克勞德感覺意識在一點點模糊,忽然有一點綠色熒點從他的頭頂飄出,綻放出瑰麗的白光,彈開了薩菲羅斯的手。克勞德頓時開始下墜,白光籠罩著克勞德,在克勞德的側下方匯聚出一個虹色的隧道。
薩菲羅斯壓低眉頭,似乎想搶回自己的東西,快速向克勞德俯衝而來。克勞德在薩菲羅斯之前墜入了隧道,虹光一瞬收縮,他隱約看到薩菲羅斯放鬆了表情,漸漸消失的臉龐依然看不清眼睛,只有徐徐訴說的唇形格外清晰。
克勞德頭痛欲裂,接著落入一段長長的失重感之中,再驚叫著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被某種物質死死束縛著,像身處一顆繭中。
他猛烈地咳嗽了兩聲,用力掙斷纏在身上的觸手,胡亂地摳挖著繭的內層。他鍥而不捨地挖著,一層一層地挖出了一個出口,剛一探出身子,就從遍布脈絡的肉質封頂中掉了出去,嘭地落在柔韌的地面上。
「好,拉出他了,還有希望。」
「方舟內呢?還能監控到方舟里的情況嗎?」
「不行,沒有楔子,端腦的通路被徹底截斷了。」
人群中爆發出快速的商議聲,其中就有路法斯的聲音。克勞德撐起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看到面前是些穿著整套隔離服的士兵,不遠處就是曾見過的榫卯端腦。這次是真的吧,他真的脫離方舟了嗎?
克勞德急促喘息著環視四周,看到路法斯和安吉爾正站在端腦旁邊指揮著部隊和學者,而愛麗絲正穿著防護服坐在輪椅之上,就像在方舟世界中見面的那次一樣,甚至更加蒼白了。
女人身上亮著一層晶瑩綠光,在聽到路法斯說到克勞德安全脫出後,手臂頹然摔落在扶手邊上。她睜著空洞的眼睛,脖子軟軟地低垂下去,只用耳朵尋找著聲音的來源。
克勞德知道一定是愛麗絲拖拽出他的意識,他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兩個士兵,慌忙貼近過去。「愛麗絲...愛麗絲......你還好嗎?餵路法斯,現在會怎樣?」他險些摔倒在愛麗絲的面前,冷汗直冒地詢問著一旁的路法斯。「失敗了嗎?」
「不太樂觀,我們低估了薩菲羅斯對方舟的控制力。從精神層無法介入的話,就只能嘗試從方舟中找到他的□□,從物理層面破壞他的細胞,迫使他進入半凍狀態。」路法斯有些焦頭爛額,他不停地翻閱著科研員遞給他的探測數據,試圖找到薩菲羅斯可能藏匿的地方。「現在的藥物如果搭配上愛麗絲的能力,是可以做到的,問題是......我們現在只探測到了他大概存在的方向。」
僅是觀測到的方舟體積就有整個圓盤那麼大,薩菲羅斯可能在方舟的任何一個角落中,並且他們現在無法觀察方舟內部的情況,也無法知曉薩菲羅斯將作何反應。能遏制薩菲羅斯的藥劑只有一管,機會只有一次,這是他們最後的底牌。
「愛......麗絲......」克勞德斷斷續續地說著,蹙著眉頭,放空一般在原地搖晃了兩下。
「她的狀態不太好,雖然我們的時間所剩無幾,但現在必須暫退回基地休整。」路法斯不甘地嘖了一聲,扭頭對克勞德說話,卻看到克勞德忽然用肘擊打暈了身側的士兵,然後撿起了士兵的配槍。
「不......」克勞德低頭咕噥著,小步靠前,聲音都在發抖。「不可......以......」
「克勞德·斯特萊夫?」路法斯警覺起來,伸手摸向配槍,在遠處看護端腦的安吉爾察覺出兩人的奇怪氛圍提著刀趕來。
「殺...快逃......」克勞德發出夢囈般的泣音,竭力向下拉著身子。
此時方舟的肉質外殼忽然劇烈震顫,震顫的幅度極大,隨即猛然擡高,用極快的速度長出深坑。這塊生長後的方舟直衝雲天,形似一棵倒長的參天巨木。巨木向外伸展著的根系中黏墜著十顆圓形的巨大肉瘤,仍在持續生長的尖端捲住了深坑周圍的腳手架和所有建築。
所有人都無法得知發生了什麼,他們從昏暗的地底升入了半空,站立在樹枝托起的平台之上。天空的顏色變得血紅一片,方舟巨木的枝丫遍及大地,在亮起紫色光暈後,下一秒大地就狂怒般地搖撼起來。
所在被困在巨木平台之上的衛兵眼看著劇烈的地震襲擊基地,隨即發現平台上接連不斷地生長出來如同花苞一樣的東西。花苞越長越大,在足有人高后炫然綻開,破殼出無數靈活而堅韌的觸鬚,扭動著襲擊向所有的衛兵。
在四面八方都兵荒馬亂的時刻,停頓住許久的克勞德終於慢慢擡起頭來,他的膚色灰暗下去,臉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顯露出青紫的血管,嘴角流下無法控制的涎液。「...回報......」
路法斯猛然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克勞德體內的藥效被薩菲羅斯用更多的細胞給稀釋掉了,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都是薩菲羅斯的報復,薩菲羅斯絕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但愛麗絲還不能有事,路法斯立刻一槍打向克勞德的胳膊。克勞德沒有閃避,右手手腕被轟出一個血洞,可他好像不受傷口的影響,隨即就用詭異的速度向路法斯心臟上反擊。
子彈射出的一瞬路法斯完全無法反應,千鈞一髮之際,傑內西斯忽然從側方衝出來彈開了子彈。穿著厚重的防護服讓傑內西斯的行動受阻,他一把將路法斯推到遠處,劍上捲起火焰沖向克勞德。兩人之間的地面在幾秒中內長出三根觸手,狠厲地掃向傑內西斯腿前,把突進的男人逼向遠處。傑內西斯用劍抵擋著觸手,在巨大力道的阻擊下滑退到安吉爾的旁邊。安吉爾為他阻攔接踵而至的追擊,傑內西斯順勢用火燃燒起四周狂舞的所有觸手。
「真可惜,看來計劃失敗了。」傑內西斯涼颼颼地說道。
「你來這裡做什麼?」安吉爾在戰鬥的空隙責罵起傑內西斯,有些氣急地重重落刀。「靠近這裡會感染得更快,你在想什麼。」
「現在的情況,在哪裡已經沒有區別了吧。」傑內西斯的聲音在隔離服里有些發悶,還能半是嘲諷半是玩笑地說些奇怪的話。「以前我就說了,神羅該選我當英雄的,最起碼我不會毀滅世界。」
「哼。你把英雄的榮耀當成什麼了。」安吉爾長長地嘆了口氣,在再次彈出去之前,隔著透明頭盔看了一眼傑內西斯。「而且...大少爺,你比你自己想得要胡來得多。」
方舟巨木之上一片混亂,樹下更是哀鴻遍野。逃出樓房的人面臨新的危險,有些被掉落的混凝土壓住,有些被肆虐的觸手抓捕,一瞬被融化。
所有人都在跟巨木的觸手搏鬥,克勞德表情扭曲,奮力地跟自己抗爭。他站在愛麗絲的身前,混沌的眼瞳看著女人的頭頂,慢慢將槍頂在了愛麗絲的額頭上。他發了和慘叫毫無區別的咕嚕聲,右手手臂上暴起青筋,握槍的手掌牽動食指,扣在了扳機之上。「不...咕不......」
「......」
坐在輪椅上的愛麗絲聽到如同哭泣的聲音,用最後的力氣擡起胳膊,雙手包裹住克勞德受傷的右腕,身上翻湧的綠色光芒無比的明亮溫暖,絲絲縷縷地匯集向克勞德的傷口。她在這一刻微微笑了,給予克勞德最堅定的溫柔,然後引導著克勞德扣下扳機。「交給你了,我所有的力量。」
「......不...對...不...唔呃......」
「沒關係,克勞德。我原諒你了。」
「砰——」
女人微弱的聲音被風吹走,清楚的槍響響徹天空,緊接著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嘶嚎聲。
克勞德臉上飛濺著血液,槍枝掉落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癒合的傷口。他在此刻意識回歸清明,看到了所有他不敢看的東西,用手扼住自己的脖子。「呃!唔呃啊啊啊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世界在崩塌,薩菲羅斯在折磨他,要讓他看著所有人的離去。
「薩菲羅斯......薩菲羅斯!!」傷口處殘留著溫熱,可熱度的來源已經冰冷不堪。克勞德瘋狂地抓撓自己的手臂,他看到方舟上的所有人都在戰鬥,而方舟下的大地正裂開一道又一道的裂谷,從基地蔓延向看不見的遠方,人們尖叫著掉落進縫隙里,就如同他在方舟里看到的那樣。
路法斯從遠處爬起身,向克勞德的方向走來,緊跟著被一道觸手捲起到半空。他在空中向克勞德大喊道:「愛麗絲留給你的能力就是能瓦解薩菲羅斯的藥,這是她使命,別浪費她的生命!去找他,克勞德·斯特萊夫!現在只能靠你了!」
克勞德目眥盡裂,淚珠滾落下眼眶,順著顴骨墜落在方舟上。他聽到路法斯的聲音如夢初醒,渾渾噩噩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對了......他能找到薩菲羅斯,宛如他的能力就是為此而生的,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曾經標記過的某樣東西,那串他親手掛在薩菲羅斯胸前的平安扣。過去他為什麼要標記那個東西呢?他慘笑出聲,似乎是為了防止它丟失,因為那是個有意義的禮物啊,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派上用處。
那個東西,薩菲羅斯現在也還戴著吧。
在那裡。克勞德在一瞬間就定位到了它的存在,他撿起槍來再度槍擊了自己的右手,然後把槍甩飛,不帶任何武器地從原地消失了。
跨越空間,不受任何阻攔,到達他的身邊。
周遭昏暗一片,沒有一絲亮光。克勞德在到達的同一時刻以手為爪刺穿向前,堅決地捏碎了綠色的玉石扣子後,帶著淋漓的骨片與血珠搗穿了玉扣之後的軀體。受到意料之外攻擊的薩菲羅斯極快地做出反應,數枚骨刺同時做出反擊,毫不留情地扎穿了攻擊者的四肢百骸。
此時的防禦終究晚了一步,克勞德的喉嚨被捅穿,但手腕中寄居的能量已經盡數湧入薩菲羅斯的身軀。愛麗絲的能力開始分割和切斷方舟基因之間的排列,讓男人的細胞如同受到輻射一般不斷凋零。但方舟基因擁有極強的自愈能力,它們會在崩解時不斷地嘗試修復自己,在所有的能量都用作自我修復的時候,作為高階生物存在的薩菲羅斯將永遠破碎,變成一具活著的人型肉塊。
「你——」薩菲羅斯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鮮血,難以置信地看向克勞德怒吼著,五臟六腑一瞬間失去機能。他的意識迅速變得遲緩,最終無法再掌控龐大的方舟集群。
包裹在四周的肉質阻隔腐朽裂口,漆黑的空間中透入光線,照亮了兩人的身軀。
「最...後了,薩菲羅...斯......」克勞德抽出手掌,吐出血沫氣若遊絲。在引爆愛麗絲的能力時,他的自愈能力同樣受到了大幅度削弱,受創的脖子失去支撐向前傾倒,如同親吻那般靠在薩菲羅斯的肩頭。兩人的血液混在一起流了滿地,悄無聲息地向外蔓延,填補了肉質紋理的溝壑。
薩菲羅斯不再有動靜,意識的崩解讓他失去了使用語言的能力。他不再能夠進行思考,也不再記得星辰燦爛,所有的愛意都煙消雲散,最終殘留下的只剩恨意。
恨著人群,恨著星球,恨著與世界背道而馳......恨著他的愛人。恨總是比愛長久,他用剜肉啖骨的眼神看向前方,可很快連最後的情緒也逐漸消散了。
男人徹底沉寂了下去,骨刺破碎,克勞德從薩菲羅斯身上滑落下去,臉頰糊滿了血漿。他想笑又笑不出來,哭又眼睛生疼,只能躺在地上,呆愣地看著白光。
十分鐘後,終於有直升飛機出現在白光中,從缺口向內觀望了一會。飛機上的人確定了狀況後傳回戰報,很快就有更多直升機趕到,送來了路法斯和許多守衛。
一隊守衛將克勞德和薩菲羅斯團團包圍,幾人全副武裝地上去檢查,在確定了薩菲羅斯徹底沉默後,向路法斯點頭示意。
路法斯走到克勞德面前蹲下身子,也不顧形象了,半跪在地上。「...成功了啊,沒想到他就藏在最頂上的瘤體中。說實話,我還以為完蛋了。」
克勞德的眼珠向眼角滑動,這才看向身邊的薩菲羅斯。男人的下身深埋進牆壁之中,只有上身探出方舟的血肉牆壁,眼睛半睜半閉著,瞳孔已經失去了色澤。
也許是死了吧。克勞德擠著眼睛,忽然看到路法斯身後趕來一組研究員。這些研究員手中提著一組組巨大的箱子,把他拉遠一些後,圍聚在薩菲羅斯身邊,攤開了他們帶來的箱子。
箱子裡裝滿了密密麻麻針狀物,克勞德認出他們和以前從薩菲羅斯身體裡取出來的東西有八分相似,大概是改良後的新型脈衝針。他說不出話,錯愕地看向路法斯,想問路法斯這是什麼意思。
路法斯站起身來拍了拍褲子,示意研究員可以開始植入了。克勞德緊緊拽住路法斯的褲腳,阻止男人前進的腳步,一定要路法斯給出解釋。
「他是最適合的人選,使用他是控制方舟最保險的方法。你應該懂得這個道理。」路法斯沒有直接邁步,而是俯身拉開克勞德的手。「你已經很累了,英雄閣下,休息吧。」
他們在欺騙他,所有人都在欺騙他。克勞德憤怒地撲騰著身子,扭動著想要站起來,可被捅穿的手腳讓他的姿勢狼狽而無力。他眼睜睜地看著人們在薩菲羅斯的頭頂做出密密麻麻的記號,有些人手舉著訂機與脈衝針等候著,然後將鑽孔的設備頂在薩菲羅斯的頭骨上。
不,不該再叫它薩菲羅斯了,薩菲羅斯已經被他親手殺死了,留在那裡的是具空殼。克勞德說服自己,他想告訴自己那是薩菲羅斯應得的代價,是男人犧牲旁人需要做出的補償。
好痛苦,渾身上下都疼得無法忍受。無名的執拗使得克勞德強撐著站了起來,腳腕以怪異的角度抵在地上,破損的身體露出內臟和白骨,看上去森森可怖。路法斯安靜地注視著克勞德,輕輕一揮手,身邊的守衛就對著克勞德開了一槍。克勞德看到了子彈,只是以他現在的身體根本無法閃躲,只能重新倒回地上,眼前再度模糊起來。
「只是麻醉劑而已,克勞德。你什麼都沒做錯,你阻止了薩菲羅斯走上不歸路,阻止他造下更多的業障。」年輕的神羅社長垂下眼睛,停頓了一會,對著克勞德低下頭。「他本該成為庇佑蒼生的存在,可惜走了些彎路,現在只是回到正軌。本該如此。你拉回了他,拯救了所有人,這是大善事,足以名留青史。」
「呃...咳...嘶——」克勞德發出狀似野獸的嗥吠聲,只是無人能再聽懂他的意思,他成了啞巴。
「並且,你已經走完了拯救的前九十九步,只差最後一步。在這裡反悔,不僅無法挽救任何事,甚至只會前功盡棄。」
「但完成這一步,就能正得功德圓滿。所以......休息吧。」
克勞德的視野慢慢暗了下去,他仰面躺著,身體失去控制,徒勞地抽拉著胸腔,發出聲嘶力竭的大笑。
「嘶——嘶嘶——」
「哈......哈......唔嗚嗚嗚......」
「嗚啊...啊啊...啊啊啊...」
好奇怪...他閉上眼睛,眼角榨出最後一滴淚,跌碎在影子中粉身碎骨。究竟是神佛創造了人,還是人創造了神佛呢。
克勞德再度醒來,身上的傷口依然沒有痊癒。他好像回到了病房裡,場景的擺設有些似曾相識。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記得自己為什麼受傷,也不記得自己該做什麼。他的心感受不到任何一種情緒,只是知道自己還存在著,繼續存在著。
他撐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進走廊。走廊里很是熱鬧,兩邊的座位上坐滿了病人和家屬,人們見到他後都注視著他,也不吵鬧,眼神虔誠而尊敬。
克勞德穿過人群,站在走廊盡頭的陽台前。這裡的光是橘色的,灑在他的臉上暖洋洋的。但,好奇怪,暖洋洋是什麼感覺呢?無法理解的迴路閃現了一瞬,他出神地看著地面,大腦一片空白,忽然聽到身後有人經過。
兩個男人並排走著,一個身上穿著件紅色皮衣,一個留了一撮小鬍子。克勞德目送他們離開,紅皮衣的男人忽然停下腳步,轉回身子來憐憫地看著他,遞給他一本書後就扭頭離開了。克勞德讀不懂陽光,也讀不懂那道眼神,他看著男人遞給他的書,隨手翻了幾頁。
【在以前,天降異象,瘟疫橫行,妖獸甦醒,災難四起。】
【於是人們向菩薩祈禱,最終從天上降下了三位菩薩。一位菩薩心地仁慈,救治了受傷的人們。一位菩薩驍勇善戰,降伏了妖獸,平定了大地。最後一位菩薩以身做路,給人們指明了方向,照亮了天空。】
【人們尊敬著菩薩們,菩薩們也深愛著人們。祂是人們的守護神,也因人們的信奉而生,與人們的生命連結在一起,至今也在庇佑著人們的前路暢通無阻。】
是這樣啊。克勞德呆站在窗戶前,一直看到太陽西沉,星星爬滿天空。多漂亮的星星,他看了一會就感到困意攀上心頭,眼皮有些打架,於是靠在窗槽上,輕輕合上眼睛。
深色的夜空中星光閃爍,恰似溶液中漂起的一串水泡。祂金色的髮絲隨水浮起,睜著空洞的眼睛,與面前的銀色神祇身軀相對,在深海之中不斷下沉。
是誰?
祂的頭顱被千針固定著,在密封的塑殼之中無法移動。像蛇類死亡後的神經反射一樣,思考的迴路搏動了最後一毫秒,接著就永遠地徹底破碎了。
失去靈魂的肉身遍塗金箔千古不腐,不知名的祠堂中香火不斷,過客來來往往,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寂靜的宇宙之中,圓盤形狀的飛船停留著,隨後轉眼就消失在原地。
沒人知道它的目的地是哪裡,也沒人知道它是如何驅動的。如果有幸遇到方舟上的住客,他們會告訴你,這裡就是傳說中的極樂淨土......
沒有罪惡、沒有紛爭,至善至美的淨土,被庇佑著的——香巴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