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6章 已經停飛半年了
2024-09-14 11:55:52
作者: 順頌商祺
第0006章 已經停飛半年了
第二天大早,雨終於停了。在雨水的沖刷下,機場顯得灰濛濛的,行道樹卻綠得發亮。地面能見度足夠高,邊跡如願按時落地。
回基地後,公司沒給機組安排新的飛行。規定里要求不能連續執飛超過十二個小時,遇到飛行事故更是有漫長的調查期,期內不能有其他工作。邊跡因此休了個不長不短的假,但除了體檢那天真正睡了個飽覺外,其餘時間一點沒有空閒。
邊跡先是被叫去公司匯報事件經過,又寫了詳細的事故報告,小到發餐分量、廣播時間,大到滅火環節、應急響應程序,每個細節都得完整清楚。責任推定環節,但凡有一個環節出現疏忽,當值人都可能面臨處罰。
這種級別的飛行事故,匯報完還要等現場勘察和實驗驗證,分析事故原因,再給民航局提交報告。
等這一系列程序結束,半個月都過去了。
元旦前,針對機組和乘務的調查和考核終於塵埃落定——眾人無責,處置得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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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艙服務部的大樓里,邊跡在事故認定報告上籤完字,卻遲遲沒走。
紅木辦公桌後的中年男人誇讚道:「我會立刻請示民航局,你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邊跡在航司工作十年,跟上級管理單位和總部管理部門大大小小的領導都打過交道,深得各個前輩的喜歡。
邊跡先客氣了一番,說「分內的事」,後來又叫了聲「梁主任」,一副有事相求的樣子。
梁主任擡頭問:「怎麼,還有別的?」
「確實是有件小事兒。」邊跡順著主任手指的椅子坐下,熟稔地問,「您知道楊天茹嗎?」主任點點頭。
楊天茹,AD801事件的三號位,守著火源直到最後一刻,來跟他匯報過。
「天茹這次離火源最近,因為救險,小腿皮膚有燒傷、腳踝輕微骨裂。」邊跡從文件袋裡拿出一沓報告,「她們的衣服裙擺太窄,絲襪易燃,高跟鞋不易跑動,只能脫掉鞋、撕掉襪子再跑,這樣既耽誤救援又危險。」
主任扶了下眼鏡,「所以呢?」
「所以呢,我們在事故匯報外,提交了新的報告,是有關更改空姐制服制式和客艙服務管理的。我看流程上到您這邊已經一周多了,怕您沒空看,特意拿來,請您過目。」邊跡說完,彎了下眼睛,讓人很難責備。
梁主任忽然嚴肅,前傾看著邊跡說:「不用拿了,我看過。」
「原來您看過啊?」邊跡故作驚訝。
主任不接他明知故問的玩笑,敲著桌子,「邊跡,你知不知道客艙服務的經驗已經延續了多少年?」
邊跡保持無辜的樣子:「知道啊。」
「其他公司都是這樣要求的。而且我就不明白了,人家空姐的制服,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畢竟我是AD801航班的乘務長嘛,要對這次事故發現的問題負責的。」邊跡仍舊笑盈盈的。
邊跡說的在理,但公司去年剛發過一批新制服,銷毀、設計、製作、配發是批不小的成本。公司高層又因經營情況不好,剛提出降本增效政策,現在絕對不是改制式的好時機。
梁主任最早從區域乘務長做到客艙服務部總管,沒少給新來的空乘培訓,邊跡就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學生。主任為難:「我知道了,你先把報告放這,我會給領導班子會匯報的。」
話已至此,邊跡也不好再追問,只好點頭道謝。
「行,麻煩主任!」邊跡走出門,仰頭看到湛藍色的天,長長嘆了口氣。
這個月過得兵荒馬亂,飛行時長一點沒增加,當事機組卻各個筋疲力盡。
災前邊跡就說過,要帶大家在昆明吃火鍋,因為各種突發情況耽擱到現在,只能在上海將就一場。
邊跡站住腳,在當時的群里發消息,問有沒有人出來慶祝,順便跨年。
楊天茹要在家養傷,其他幾位空姐都回復「不去」,理由是太累了。畢竟一月一號就要飛,需要好好補覺。
唯一應和的是聶杭。他比邊跡大兩歲,又是初中的校友,多年同學加上過命的搭檔,說話毫不客氣。
聶杭問:[怎麼光@她們不@我呢?我去。]邊跡回:[請你了麼你就去?]聶杭不樂意了:[怎麼著,我不配吃菌子?]玩笑歸玩笑,邊跡還是找了家最近很火的雲南菜,發到群里。
其他人還是說不想動,邊跡便沒再堅持,說下次再聚,然後單獨@聶杭,說自己打算先排號。
元旦假期,上海人民的出行熱情比平時更甚,邊跡看著還有「103桌」的叫號單,一點也不著急出門:「估計還得兩個小時才能排到咱呢,咱七點半再出發?」
聶杭給邊跡打語音電話,問:「晚上還有別人去嗎?」
邊跡翻翻聊天記錄,確認道:「沒了吧。」
「那我再帶個人去行嗎?這頓我請。」聶杭說,「人你也認識,喬遠。」
「噢噢,遠哥啊!」這個人邊跡確實認識,友司的一位風雲機長,上過幾次新聞,還是邊跡的老鄉,在各種聚會上都見過。邊跡奇怪道:「他上次還說要聚呢,今天不飛嗎?」
「不飛,他——」聶杭欲言又止,「唉,算了,反正一堆糟心事,見面聊吧。」
聶杭的意思是,既然三個人各有各的糟心事,乾脆坐下來一塊借酒消愁,順帶跨年算了。
邊跡對喬遠印象很好,正好他排的號是大桌,於是爽快應了。
跟機上規定要穿的深底黃袖邊乘務員制服不同,日常出門邊跡偏愛淺色衣服,今天為了配合新年氛圍還特意戴了紅圍巾,顯得整個人年輕了五歲。
店在靜安寺附近,邊跡出門時正好趕上晚高峰,半個多小時才到。聶杭和喬遠已經早早坐下聊天,都穿了一身黑色,光是往那一坐氣場就很強。
喬遠跟邊跡挺久不見了,自然是先關心那場事故的情況:「你們調查結果出來了嗎?什麼原因?」
「初步認定是電路疲勞發熱失火,風扇過載破裂,碎片甩進函道造成的發動機喘振。」航空器不是邊跡的專業,他能記住這些名詞都算記性好,沒法深入解釋,「誒,你們兩位機長都在,我怎麼還在這班門弄斧呢?你倆聊吧!」
聶機長一副「可別涮我」的表情。
「天吶,太嚇人了。」喬遠倒吸一口涼氣,「還好你們疏通得當,不然幾百個人就完了。」
「也得虧乘客都配合,不然我們有通天的本事也沒啥轍。」邊跡說。
聊到這,聶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對了,我一直忘記問。那天我看到你跟一位乘客聊了好久,是朋友?」
被聶杭這樣一提醒,邊跡才想起,機場一別後,嚴岸闊就隨著火災一起消失了。可惜邊跡的記性太好了,且由於他要聯繫方式被拒這件小概率事件,嚴岸闊在他心裡的存在感甚囂塵上。
被拒絕不是什麼體面事,所以邊跡對這場偶遇說一半藏一半:「聶哥你少編排我,那就是一個在機上幫過忙的乘客。」
「噢?」聶杭揚眉,意有所指,「我看他個子挺高的,很帥,感覺像你喜歡的類型。」
「是嗎?」邊跡不搭腔,「沒注意。」
聶杭冷笑一聲,「你最好是。」
喬遠跟邊跡只見過幾面,所以沒對他的私事發表太多看法,就跟著笑了笑。
這頓飯吃到現在,三個人的糟心事,只傾訴了兩個。邊跡善解人意地引導喬遠:「遠哥最近還好嗎?」
「比起你們攤上火險,那肯定好點。」喬遠單手打開一瓶易拉罐,自嘲道,「但也沒好到哪兒去。」
邊跡跟聶杭對視了一下,沒敢多發言,只問:「怎麼了?」
喬遠仰頭喝完一口啤酒,繼續道:「我被停飛了。」
邊跡喝水都嗆了下,驚訝道:「停飛?!」
「嗯,」喬遠拿著易拉罐,眼睛卻看向窗外遼遠的、灰藍色的天,「其實已經停半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