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我可能感染了。】

  這句話說完後,四周有一秒鐘的呆愣。

  「什麼時候的事？」沈闊最先反應過來問，他沒有問對方是不是開玩笑，以對方性格是不會開這種玩笑的。

  「應該是上車前,我在架子上磕了一下……」徐秋星腦海快速過了一遍，他當時提著東西，腦袋裡在想其他事情，磕了一下後沒有太在意,自己可能就是那時候磕出了傷口。

  「磕的時候離上車有多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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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七八分鐘。」

  「七八分鐘,應該不會這麼快感染……」沈闊說完，就準備上前查看。

  「不要過來！」徐秋星立即制止。S4患者病發前不會傳染,但以防萬一,他不能跟沈闊等人近距離接觸。

  沈闊當時十二年市長，應急處理能力要比周洋等人強點,他停下腳步後，立即轉向周洋：「聯繫其他工作人員,先把徐教授隔離！」

  「好，好！」周洋立即撥打檢測組電話,其他人員反應過來,也連忙跑向基地叫其他人過來。

  三分鐘後，徐秋星捂著傷口上了隔離車。

  路過沈闊等人時,沈闊看著車窗內的徐秋星：「不要害怕。」

  「我知道。」徐秋星回道。

  沈闊和周洋等人上了另一輛封閉車。

  「徐師兄不會有事吧……」上車後，周洋感覺自己雙手是抖的。他這些年接觸過無數喪屍患者，但工作研究和身邊有人感染是兩個截然不同感覺！

  「不會的。」沈闊坐在一旁道。

  「嗯。」周洋平復了一下心情，擡頭,發現沈闊坐的很直,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驀然的,他剛感覺對方應該跟自己一樣非常緊張。

  西北基地占地兩萬平方公里，裡面按照患者被分成二百個小型基地，徐秋星被帶到了最近的一基地，他下車後，就直接被帶到了檢測室進行隔離檢測，沈闊和周洋在檢測室外的休息區等著。

  「情況怎麼樣了？小徐呢？」六點二十，程有青火急火燎的來到檢測室里，她剛才132基地做血液分析，接到電話就直接趕過來了。

  「還在裡面。」周洋儘可能的平復心情。

  「怎麼回事？」程有青問。

  「徐師兄這幾天跟疾控中心的人排查，可能有點累了，下午下台階的時候踩空了……」徐秋星踩空時身邊有不少工作人員，大家都看到了。

  「傷口暴露了多長時間？」

  「當時沒注意到傷口，上車前有七八分鐘，下車後半分鐘，發現後就立即捂住了。」

  「車裡情況怎麼樣？」

  「沒開窗戶，但不確定車裡有沒有病毒……」周洋說完，像是為了找點支柱：「徐師兄會沒事吧？」

  「沒事的。」程有青拍了拍對方肩膀。話雖這麼說，但現場氣氛非常嚴肅：現在全球的空氣感染率為87%，徐秋星傷口時間短，但不能保證完全安全。

  六點三十，檢測室門打開了，一個一米九左右的生物員走出檢測室。

  「情況怎麼樣了？」程有青立即問道。

  「抱歉……」生物員是檢測組的，語氣非常凝重。

  「抱歉是什麼意思？」

  「我們用檢測器和血液儀都檢查過，徐組長的身體內出現了病毒，已經開始擴散了……」

  「會不會儀器出問題了？」周洋死抓住對方胳膊。

  「檢測室的設備上周剛檢查過，不會出問題的。」

  「抱歉……」周洋鬆開手，腦袋裡一片空白。

  「我們可以進去嗎？」這時沈闊繃著身子，看向前方的檢測室。

  「可以！徐組長在裡面的隔離區！」

  檢測室里有隔離區和檢測區，大家進去時，徐秋星正坐在隔離區的凳子上，用棉簽抵著剛抽完血的手臂。他見大家神色嚴肅，試著緩解氣氛道：「我也算一場特別的人生經歷了，還挺巧……」

  「師兄！」周洋忍不住的哭了。

  其他人也眼眶紅紅的。

  「現在病毒進化，感染機率太高的，大家以後外出時認真一點，千萬別學我。」徐秋星收起刻意掛起的嘴角，他雖然早有猜測，但確診感染的那一刻，心裡還是非常沉重。

  「我現在意識還挺清楚的，周洋，去辦公室里把我電腦還有桌面資料拿過來，我現在還能完成一些交接。」徐秋星只害怕了三秒，十分鎮定的說道。檢測室里有十二人，他現在反而是最鎮定的一個。

  「我們先打一些駝鹿血清，說不定還能控制……」程有青想嘗試治療。

  「程老師。」徐秋星慘笑：「我們臨床試驗過，駝鹿血清不管用的。」

  現在還沒有S4的特效藥，而且除了S2，喪屍病毒在身體內擴散後根本無法控制。

  「師兄！！！」周洋的哭聲越來越大。

  大家都是科學從業者，知道現在最該做的就是進行工作交接，大家知道是一會事，但看著對方的活力不斷流逝，這種感覺非常痛苦。

  「先進行工作交接。」程有青儘可能理智的決策道。

  在接下來的三小時裡，徐秋星的工作資料全都搬到了隔離室，雙方隔著窗戶進行交接，這期間，徐秋星只對人群中沈闊點了點頭，沒有任何溝通。

  沈闊在檢測室里呆了一會兒，為不打擾生物組工作，一個人來到了外面休息廳。

  休息廳的燈光明亮，他一個靜靜的坐在長椅上，看著進進出出的檢測室，最終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徐秋星感染了。

  他們上個星期還在商量著駱駝景區攻略，而現在，對方感染了？！

  怎麼可能！！！

  ………

  沈闊在檢測大廳呆到了凌晨一點，這時工作交接完了，徐秋星需要先轉移到『日』字隔離室內，之後再進行進一步觀察。『日』字隔離室是喪屍患者的統一隔離場所，裡面的防護系統要比外面的全面。

  轉移途中，沈闊跟著其他人一起轉移，安靜的當個背景板，儘量不打擾生物組工作。

  「沈指導？」凌晨三點，等大家都忙完後，周洋走出隔離室，看到昏暗燈光下，沈闊正坐在旁邊的台階上。

  「裡面忙完了？」沈闊站起來問。

  「該做的都做完了，明天再做一個血液檢查。」周洋面容憔悴，嗓子也有些啞了。

  「我能進去看看嗎？」沈闊看了看隔離室方向。

  「稍等。」周洋回去，接著帶著兩個工作人員出來：「進去吧，裡面沒開語音攝像。」隔離室里都有單獨的攝像機，他知道沈闊跟徐秋星關係好，因此閉了攝像語音，監測室只能看到裡面情況，不會涉及到談話隱私。

  「謝謝。」

  沈闊走了進去。

  隔離室有隔離區和消毒區兩部分，沈闊坐到兩者間的小凳子上，雙方隔著一面牆，牆上有一個一平左右的觀察玻璃，看起來挺像監獄探監的。

  沈闊敲了敲玻璃。

  「還沒休息？」徐秋星正在觀察是隔離室環境，聽到動靜後走了過來。

  「沒睡著，現在身體感覺怎麼樣？」沈闊問。

  徐秋星拉了個小凳子坐在觀察玻璃前：「感覺腹部像火燒的一樣，頭有點沉，精神還可以。」

  這些是S4感染者的前期症狀，他沒藏著掖著。

  沈闊一晚上心緒不寧，他本想有很多話要說的，但看到現在的徐秋星，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最終道：「現在治不好嗎？」他說完就感覺自己說了句廢話。

  徐秋星笑了笑：「現在還沒有特效藥，不過以後說不定有了，我還活著，沒有死……」

  他參加病毒項目前就做了最壞的打算，他不怕死，但忙碌了一晚上。此時和沈闊面對面的坐著，他發現自己還是怕的。他害怕自己聽不見看不見，害怕自己失去對面的知覺，害怕無法看到特效藥研究出來的那一天。

  「沈指導！」可能是內心的情緒太濃烈，徐秋星猛然看向沈闊。

  「怎麼了？」

  「我……」徐秋星想說，他今天工作交接時，腦袋其實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配合生物組做工作交接，另一部分則想起了之前的景區約定。

  他非常遺憾沒有去駱駝景區。

  緊接著，思緒又回到了十一年前。

  那時龍星市剛有了一個雛形，他們一人行道過龍北雪山，他站在雪山下幫沈闊拍照。那天沈闊穿著白色羽絨服，戴著藍色帽子，逆著光站在雪山下面，他按下快門的那一刻，心臟也跟著漏了一拍。

  他沒敢收藏沈闊的單人照片，只是留了一張他，沈闊，周洋三人的合照。

  這張照片一直放在錢夾子裡，現在有些泛黃，他想，他就是從這時開始，確定自己對沈闊的感覺不一樣。

  此時，他突然想衝動一下，但話到嘴邊後收了起來，最後變成：「S4病毒比較危險，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好好活著。」

  「徐教授，這是你第三次說『好好活著』了。」

  「第三次嗎？」徐秋星有些疑惑。他之前隧道坍塌時說過一次，但滿打滿算也是兩次，他想了下，以為沈闊口誤了。

  「之前的草莓車發到一半就停了，喪屍患者不能吃普通食物，也不知道等我恢復意識後，還能不能吃到龍星草莓……」徐秋星試著聊一些輕鬆的話題。

  「可能研究出了二代草莓或者三代草莓。」沈闊跟著道。

  「三代草莓估計能到拳頭大了……」

  在接下來的一小時裡，兩人從龍星草莓聊到了金花草，又聊到了西北大棗，仿佛喪屍感染是不曾發生過的事情。

  四點十分，徐秋星從凳子上換到牆角，抵著牆，有些迷迷糊糊的睡著。

  沈闊坐在消毒區里，同樣抵著牆，兩人之間隔著一面牆。

  「徐教授……」沈闊道。

  「嗯？」徐秋星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以前有個人，他來到了一個不屬於他的世界，遇到了一個神明。神明告訴他，只要建造出世界上最堅固的房子就能回到原本世界。他來的這個世界跟現在一樣，充滿了病毒。

  神明給了他兩張重啟卡。他按照神明的要求開始建房子，第一世，他剛開始打地基，就被病毒攜帶者咬到，死了。第二世，他把地址選在了一個深山老林，他對這個世界沒有歸屬感，所有人在他眼裡就像遊戲裡的NPC，他以為遠離人群就能活下去，他只想建完房子離開這裡。

  這個世界要比現在恐怖，不到兩年，有一半以上的人口都成了行屍走肉。

  這個人……我們叫他建築工吧。這個建築工一直呆在深山老林里，他發現自己不管如何努力，永遠也建不出神明需要的房子。更恐怖的，他發現自己漸漸失去身為人的喜怒哀樂……人是一個社會動物，他日復一日的呆在神明為他打造的世界，看不到希望，沒有人溝通。

  他每天過的很壓抑，然後有一天，他站在懸崖邊，旁邊是打開的收音機……他不想活了，他打算切換到音樂頻道，伴隨著音樂跳下去。

  然後，他在切換頻道時聽到了一個聲音：『請大家好好活著，龍科院會想盡一切辦法的攻略這場病毒，老師雖然離世了，但她的研究事業還在進行，請大家一定好好活著不要放棄，我們一定會戰鬥到最後一刻……』

  當時的世界已經千瘡百孔。建築工感覺對方的想法很幼稚，但他在跳下之前，還是退了回來……他想看看這個世界會不會改變。

  後來，他知道對方是一名生物研究員，也經常聽對方的廣播。

  對方的聲音很乾淨，每次都對生活充滿了希望。這份情緒感染了很多人，也包括建築工。建築工調整心態，試著了解這個世界和生物員，他發現這個世界有很多跟生物員一樣的人。

  建築工走出了之前的壓抑，後來某一天，當建築工再次打開收音機時，聽到了一個消息：生物員感染病毒去世了。」

  「生物員死之前還錄了一段錄音，說他們不後悔這個選擇，希望這個研究能繼續下去。」沈闊說到這裡笑了笑：「你說生物員的性格是不是有些軸？」

  「建築工在屋子裡聽了一晚，也想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離開了自己的安全區，然後感染了病毒，死了。」

  「建築工復活後，一直思考自己為什麼會離開安全區。他那時已經不想死了，也知道離開後會死。但他還是離開了，他想看看生物員『好好活著』的世界……」

  沈闊說到這裡，身後傳來徐秋星淺淺的呼吸聲，他忍不住的哭了，無聲的嘶吼的哭了起來。

  沈闊不是傻子，徐秋星雖刻意隱藏，但這些年的相處中，他能感受到對方文字和見面時的情愫。他喜歡對方嗎？

  沈闊不去想這個問題，或者一直在逃避。

  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也不知自己能『活』多久。病毒不斷進化，不管他主動還是徐秋星主動，兩人都知道，他們並不會在現在背景下在一起的，他們都有比個人情感更重要的事情。

  因此，沈闊一直將自己想法隱藏在內心深底的殼裡，現在他把自己的殼一層層的剝開，他發現，自己或許早就喜歡上了對方。

  在第二世，對方在廣播裡一遍遍的說著『好好活著』『不要放棄』『還有希望』這些詞時間就喜歡上了。

  所以他才在這一世開局，在有更多選擇的情況下，直接去了對方所在的生物所。

  徐秋星要比他第二世時想像的更加立體鮮活。

  一個正直、勇敢、善良，為了自己夢想和無數人生命不斷前進奔跑的人，他感覺很難不讓人喜歡。

  徐秋星在他心裡一直是發著光的。

  ……

  四點五十，徐秋星嗓子裡傳來了一道針扎似的癢意，他難受醒了。感覺沈闊應該還在，輕輕敲了敲牆，問：「睡了嗎？」

  「沒有。」沈闊儘量聲音正常道。

  「我睡了多久？」

  沈闊看了看時間：「大概五十分鐘。」

  「嗯……」徐秋星掙扎的站起身，他感覺自己開始高燒了，聲音越來越悶。這裡沒有鏡子，但他完全能想像出自己的已經開始眼睛外凸。

  他反應過來後，立即拉上裡面的窗簾。

  「沈指導……」徐秋星道。

  「嗯。」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什麼去請求？」

  「我病發後，不要來基地看我，不要看我有關的照片。」徐秋星聲音帶著一絲祈求，他想維持一些體面，至少在沈闊的記憶里是體面的。

  「好……」沈闊不敢多說，他怕自己再也控制不住，對方還有一些檢查，他不能影響對方情緒。

  五點十分，徐秋星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按下了隔離室里的呼叫按鈕。

  生物組員工立刻趕到，沈闊離開了隔離室。

  外面已經開始亮了，但整個基地像是籠罩在一層霧霾里，十分壓抑。

  沈闊回新風宿舍里洗了個熱水澡，他躺在床上，來回翻了兩下睡不著，又穿上隔離服來到了辦公室里。

  今天的辦公室一片忙碌，下午一點，周洋和程有青等人回來了。

  「病發了。」程有青只說了三個字，沈闊已經明白了所有結果。

  「師兄在病發前，要求注射K93藥劑，這還是一個半成品藥劑……」

  K93藥劑是生物組針對感染者研發的治癒藥劑，並不能治療喪屍病毒，但可能有一些不錯的控制效果。用徐秋星的話說，他現在正處在感染和變異之間，現在正好可以試試藥，用於後面的藥劑觀察。

  「我是自願的。」徐秋星了解基地規定，當即寫了一個自願藥劑同意書。

  K93不會對人體產生不可磨滅的損害，加上確實是一個觀察的好機會，程有青在同意書上蓋章了。

  「徐教授應該是會很高興基地同意的。」沈闊沉默了一下道。

  「唉……」程有青嘆了口氣，問：「你今天回去？」

  「嗯。」譚明章這幾天一直問他返程時間，現在龍星還有一大堆工作要處理，他們約定的是今天下午。

  聊天中，辦公室電話響了。

  沈闊朝外面看了看，停機坪上，一輛直升機正在緩緩降落。

  「不管龍星還是其他地方，回去後一定注意安全。」程有青道。

  「嗯。」

  兩點三十，沈闊帶著行李坐上了直升機。

  直升機緩緩上升，下面是綿延兩萬平方公里的西北基地，這裡有三千六百萬名喪屍，因喪屍數量太多，從上空往下望去，這裡的隔離室橫平豎直，就像一眼望不到頭的墓碑。

  沈闊從沒像現在這樣厭惡喪屍病毒，厭惡到了反胃。

  【請大家好好活著，龍科院會想盡一切辦法的攻略這場病毒……】

  沈闊突然想起徐秋星上一世廣播裡的錄音，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多遠，但會用力的走下去，直到病毒消失，世界和喪屍基地的患者們都能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