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春天還遠嗎?
2024-09-14 11:11:38
作者: 威威貓七
第53章 春天還遠嗎?
大年初五這天,等到周安吉的病差不多好全了,兩人一大早退了酒店的房間,又回周安吉的宿舍收拾了幾件衣物,然後驅車回了內蒙古。
四個小時後,周安吉再次回到這片草原的時候,他的心境和草原上的景象一樣,有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深冬時節的草場一片枯黃色,當車還行駛在筆直且一眼望不到頭的公路上時,窗外的草場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墜落在廣闊地表上的巨大枯葉蝶。
在偌大的草原上,新年的氛圍停留得格外的短。
牧羊人的生活和往常沒有差別,仍趕著羊群慢悠悠地走,讓那些白色生物時不時與周圍沒化完的雪堆融為一體。
到達蘇和額樂的蒙古包後,周安吉駕輕就熟地先在外面轉了一圈。
羊群沒有了,只剩一個空蕩蕩的羊圈,小周羊也沒在。
還有敖都,也沒有在馬廄里。
周安吉問它們去哪了。
蘇和額樂告訴他,羊群在他回白雲鄂博前就交給了額吉,敖都和小周羊暫時交給了巴特爾照顧。
「你如果想它們的話,等會兒我們就去把它倆接回家。」蘇和額樂拿出鑰匙開門,一邊說道,「離這兒也不遠。」
周安吉說了聲好,跟著進了門。
房間好幾天沒打開了,進去一股悶悶的味道。
周安吉環視了一周,跟他夏天離開時沒什麼差別。
他隨意坐在餐桌前,轉頭忽然發現有一扇面向他的衣櫃門正大大打開,裡面本該疊好的衣服也被翻得有點亂。
可阿樂平時明明很愛收拾的。
蘇和額樂放好東西轉過身來,對著那扇衣櫃昂了昂頭:「當時去北京之前給翻亂的。」
可想而知當時有多著急。
周安吉聞言點了點頭,走過去兩三下把那些衣服收拾好,重新關上了衣櫃門。
再次轉過身來時,蘇和額樂正站在他身後。
周安吉順勢將他環抱住,耳朵貼在胸口咚咚跳動的位置。
蘇和額樂同樣抱著他:「下午我們先去見見小恩和,然後再去接我額吉,晚上我在縣城裡訂了一桌晚飯,叫上我大哥和大嫂。」
周安吉把腦袋拱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怕嗎?」阿樂帶著一些笑意的嗓音從頭頂傳過來。
「不怕。」周安吉說,「但是有點緊張。」
蘇和額樂摸了摸他的頭髮,笑著回答:「我都不緊張,你緊張什麼。」
周安吉擡起了一點頭,盯著他的眼睛說:「緊張是因為我在乎你。」
兩人在蒙古包里吃了點簡單的午飯就出門了。
下午的行程被安排得滿滿當當。
他們步行去了烏日嘎大叔那裡,巴特爾外出放羊了沒在家。
於是他們跟烏日嘎大叔打了聲招呼,帶走了小羊和敖都。
一大一小兩隻白色動物見到主人都發出了些可愛的聲響。
周安吉高興地朝好久沒見的敖都跑過去,先是撫了撫它脖子上的白色毛,用臉過去和它貼了貼,然後一把抱起旁邊的小周羊,和蘇和額樂一起往家的方向走。
小周羊是只被當成寵物一樣養大的綿羊,身體白白淨淨的,也沒什麼異味。
它比周安吉離開時又長胖了一點,白色的自然捲兒遍布全身,摸起來蓬鬆又軟乎。
不過周安吉抱著沒走幾步路就抱不動了,小周羊現在好幾十斤,可重了。
他彎腰把羊放在地上,小動物咩咩叫了幾聲,跟在兩人身後跑。
重新回到蒙古包安頓好敖都和小羊,兩人又驅車去了鄰縣,在小恩和家的蒙古包呆了幾個小時。
小恩和很喜歡這兩個知識分子大哥哥,一個勁兒地問他們北京是什麼樣子。
不過他一直說蒙語,咕嚕咕嚕的,周安吉也聽不懂,只能靠蘇和額樂在中間做翻譯。
兩人謝絕了琪琪格留他們吃晚飯的邀請,呆到了四點告辭離開,又開車去了娜仁額吉家。
娜仁額吉半年沒見周安吉了,此時兩人正坐在車的后座,聊著些熱乎乎的家常話。
一會兒問他病好了沒有,一會兒又問他為什麼過年不回家。
蘇和額樂偶爾趁紅燈的時候回頭看一眼,眼睛裡裝的滿是周安吉最常見的那種溫溫柔柔的笑意。
周安吉捕捉到對方的動作,偶爾會側過頭和他對上一秒不到的視線,不到一會兒又撤開了。
車停在飯店門口,娜仁額吉一手挽了一個人,走到了二樓蘇和額樂訂的包間裡。
大哥和嫂子已經到了,兩人見到周安吉這個陌生人的出現還驚訝了一秒。
不過出於禮貌,還是像對待客人一樣,熱情地邀請他快坐下。
不一會兒菜上齊了,服務員道了句「用餐愉快」,就關上了包間門離開了。
房間裡頓時安靜下來,只剩下空調運作發出的呼呼聲。
周安吉覺得有些熱,想把外套脫下來搭在椅背上,剛脫完一隻袖子,就被蘇和額樂拽住又給穿了回去:「感冒才剛好,別又涼著。」
周安吉聽話地「哦」了一聲,重新穿回去了。
其實每次蘇和額樂管他的時候,他都蠻聽話的。
為了將就周安吉的口味,這一桌不全是蒙古菜,也有一些南方的菜式。
趁餐桌轉過來,他夾了一片桂花糯米藕放在蘇和額樂碗裡,然後又給自己夾了一塊,低頭慢慢地吃著。
蘇和額樂的大哥給旁邊的妻子夾完菜,擡頭正好看見這一幕。
他眼神中抱著些好奇,盯著對面的兩個人看了好幾秒,又環顧了一下四周。
這是張可以容納八人的圓桌,他們只有五個人,理應坐得稀疏些更舒服。
然而只有額吉一個人坐在主位,剩下四人中,自己和妻子、蘇和額樂和周安吉,都緊緊挨著對方坐在兩側。
他想了想自己從沒見過弟弟這麼關心過人,也從沒見蘇和額樂主動說要邀請全家人一起聚一聚——
他一直都不太喜歡這樣子的家庭聚會。
沒過一會兒,他就看見蘇和額樂站起來給每人倒了一杯熱飲,卻沒著急坐下:「除夕夜那天光顧著招待客人,咱一家人還沒有好好吃一頓團圓飯。」
大哥聽見「一家人」幾個字,眼神不由自主地向周安吉瞟了一眼,之後又放下筷子笑道:「是啊,我們家裡幾個人是挺久沒一起吃頓飯了。」
「你之前一直在白雲鄂博,也沒時間。」
「正式介紹一下吧。」蘇和額樂說,「這是周安吉,額吉見過一次,大哥大嫂還是第一次見。」
周安吉端起自己的杯子站起來:「之前就老是聽阿樂說他的家裡人有多好,今天終於一次性都見到了。」
「借著現在正是新年,祝大家新年快樂。」
每人都舉起杯子喝了一口,道了句新年快樂。
接著娜仁額吉就向兩個人擺著手,讓他倆快坐下吃。
兩人坐下後,也沒有立刻拿起筷子。
周安吉把手放在餐布下面堪堪遮住,緊緊地握著蘇和額樂的手,他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我們一家人吃飯也不用拘束,你們先吃著,邊吃邊聽我說。」
他緩緩地道:「我前幾天忽然跑去北京就是因為阿吉生病了,現在病好了,我就趁他放假帶他來內蒙古見見你們。」
「他下半年就要在北京讀博士了,和我一個學校。」
「我們倆相處得……」他頓了一下,立馬又找到了合適的形容詞,「很投契。」
周安吉心裡緊緊地跟著那幾個字揪了一下,咚咚地跳著。
他有一點不敢去看其他人的眼睛,尤其是娜仁額吉,可臉上卻儘量地讓自己的表情做得波瀾不驚。
他看見大哥和大嫂聞言都停下筷子擡頭看了他們一眼,沒有很驚訝地說些什麼,只是睜大了眼睛。
只有娜仁額吉好像沒怎麼理會他們,仍一口一口地喝著碗裡的湯。
蘇和額樂握著周安吉的手,把大拇指擱在脈搏的地方,清晰地感受到皮膚下的那處跳動越來越快。
他把手握緊了一些,繼續說:「今天其實還有一件事想說,我決定離開內蒙古去北京工作了,差不多半年後吧。」
這句話不輕不重地迴蕩在安靜的包間裡,卻猛地讓周圍的幾個人都同時擡起了頭,尤其是大哥和額吉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種複雜又看不出情緒的表情。
蘇和額樂呼出一口氣,認輸般地笑著說:「勸了我這麼多年了,我都一直犟著不聽話,現在你們都會為我高興吧。」
周安吉默默地安靜在旁邊,心裡甚至想像過會不會這些家人認為是他故意慫恿的蘇和額樂,故意要拐走蘇和額樂。
可事情並沒有如他最壞的想像般發展,大哥聞言只是愣了一瞬,然後一口喝掉了杯子裡的熱飲,又往裡面倒了一點酒:「當然,當然會祝賀你們。」
他把一口酒飲盡,又接著說:「到了北京之後沒有家裡人在身邊,就要靠你們兩個相互幫助、相互照顧了。」
周安吉也舉起了杯子:「大哥大嫂,還有娜仁額吉,你們放心。」
大哥連續喝了兩杯馬奶酒,臉上泛了點酒氣,身邊的妻子扯了扯他的衣袖,小聲告訴他別喝多了。
他說了兩聲好,重新坐下:「我今天高興嘛,我們家阿樂終於想通了。」
大哥看向周安吉,對他昂了昂頭示意他繼續吃:「阿樂能遇到你開導他,是他的福氣,不然不知道還要在內蒙古待多久。」
周安吉有些疑惑:「你們不希望他一直留在你們身邊嗎?」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家,家裡人用哄的、用逼的、甚至用騙的,都想要他留在家鄉盡孝。
大哥擺了擺手:「我們不是要把孩子捆在身邊的那種家庭,男孩子嘛,就應該多出去闖蕩一下。」
「我自己沒這個能力,但是阿樂有,他從小就聰明,也有他自己的抱負,一直留在內蒙古放羊才是屈才了。」
周安吉看見桌對面的大哥轉過頭對身旁的妻子笑了笑,輕輕說了聲「最後一杯」,然後又端起馬奶酒給自己斟上:「你們倆很好,都是高材生,真的很好。」
然後一飲而盡。
吃完晚飯後,娜仁額吉住在了大哥家裡,準備一直待到嫂子臨產,蘇和額樂和周安吉回了蒙古包。
周安吉經過了這一整天,此時脫力般地靠在副駕駛的座椅上,側身盯著旁邊開車的阿樂,心裡還一直沒辦法平靜下來:「你說,你的家裡人他們聽懂了嗎?」
蘇和額樂握著方向盤,始終看著前方:「大哥大嫂應該懂了,額吉看起來沒什麼反應,我也不知道。」
「她一輩子都沒離開過內蒙古幾次,也不了解這些東西,但不代表她不接受你,她很喜歡你的。」
「可能她真的以為我們倆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也可能……」蘇和額樂停頓了一瞬。
「也可能什麼?」周安吉問。
「也可能半年前我帶你去我額吉家吃過一次飯後,我額吉就已經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