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不想討厭自己了
2024-09-14 10:46:26
作者: DuaDua
第52章 我不想討厭自己了
慈善會給來賓訂的住處就是舉辦趴體的酒店,根據所謂的「身份」安排了不同的房型,姜平平和路伯年的房間是高層的套房。
沉默伴隨著電梯上行,直到刷卡進屋。「啪」地扔開了那隻少見的手袋,叉著腰,想不明白似的鎖緊眉頭,又是那個、也總會只是那個盛氣凌人的姜平平。
她懷疑起路行舟:「保研的事你都和誰說過?肖凡?還是你那個室友?」
路行舟盯著老母親操碎了心還不如意的神情,很病態地有了些解氣的快感。
「他們只知道我要保研。」路行舟語氣淡淡的,「別的我沒說過。」
「沒說過?別撒謊路行舟,你沒說過怎麼會有人去舉報你?你的保研資格已經被撤銷了你知不知道?」
當然知道。
下午賀書詞唉聲嘆氣對那些附庸風雅大翻白眼的時候,已經把老爹的所有操作都告訴路行舟了。
那晚路行舟去過機關大院後,賀局連夜起草了文書要徹查各個高校保研徇私舞弊的情況。又特意點了R大書記他們金融系那個碩導,一查,好嘛,那捲子還不止路行舟一個人提前拿到了。
光一張卷子,那碩導的戶頭這半月就進帳了近六位數。院裡的書記警鈴大震,推遲保研考試,緊急商討更合適的保研方案。
路行舟猜賀局還多幫了他一下,不然可能不只是撤銷保研資格而沒有任何留檔。
但他沒想到坐了一屁股屎的碩導還有閒心和功夫,這麼快就給姜平平打來報告了。
「說了幾百遍這一行最不能有的就是感情。」氣頭上的姜平平更像在數落菜雞下屬的領導了,「你以為和你嘻嘻哈哈的就是朋友?他們要的只是你快點摔!這回懂了吧路行舟?」
路行舟同以前一樣默然聽著,他看著姜平平在客廳快步轉了幾圈,嘆氣,收起不滿,然後拿出多年應付職場突發事件而攢集的沉著,開始規劃救急方案。
「準備考研吧。」姜平平恢復成了四平八穩的樣子,「我給你找幾個老師。」
是路行舟設想過的走向。
帳篷里哄白子逸睡覺那半個小時,他早在心裡把所有可能都推演了一遍。
最好的,延遲推免,推免結束姜平平才知道,那會考研報名應該結束了。次一點,類似現在,姜平平要他自己報名,P圖也好弄張假的報名結果也好他想辦法忽悠過去,直至塵埃落定。
最差的……
姜平平拿出了隨身攜帶辦公的電腦,一邊敲著什麼,一邊飛快瞄了沒任何反應的路行舟。
「還愣在那,火燒眉毛了都不會急!你說說你什麼能做好……」
慣常的數落漸漸吞沒。隔著半個客廳,熒熒藍光後,一秒仨面孔,奇怪驚訝後,要海嘯般的震怒占滿了姜平平的臉。
最差的,就是現在。
「這是什麼?」姜平平帶著電腦回到路行舟面前,指著屏幕,懷疑變成了質問:「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都不和我商量?你什麼時候決定的?」
和三年前差不多的景象,不過這回是研招網,不過這迴路行舟不是只能看著姜平平給他填志願了,他做好預判,已經提前把再度上演給扼殺了。
那種不想傷害別人到頭來卻總是只有他自己陷在後悔里感覺,他不想再經歷第二個三年。
「很久了。」路行舟擡眼,平淡地告訴姜平平,「高考完之後,就開始了。」
所以他才不停不停選那些沒人選的選修,不停不停想方設法攝取專業知識。他不是不知道怎麼選,只是姜平平一次次的否定太過鋒利,導致他在過去的幾年裡……根本不相信自己。
詫異閃過姜平平的眉間,她深呼吸讓自己心平氣和了一點,「舟舟,這個問題我們說過多少遍了,你的興趣以後可以慢慢發展。媽媽不會害你,這是媽媽能為你打算的最好的方向,是為——」
「為我好。」路行舟搶過話頭,繼而反問:「就是因為您在為我好,所以我作為一個人,就活該連決定自己的權利都沒有,是麼?」
「你在瞎扯什麼路行舟?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以後應該在什麼階層?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羨慕都——」
「那您為什麼不去找個別人?」
姜平平的嘴僵住了。
「如果您只是想要一個聽您話能完成您所有任務的『路行舟』,為什麼非得是我?」
路行舟語速偏緩,如同想把這些年箍緊他的「為他好」一點點從深深處抽掉,「那麼多人羨慕,您說一嘴,大把人願意排隊喊您媽,不是麼?」
周遭凍結了。
凍得姜平平起初被刺激得大力在喘的胸膛也頓了頓,接著如同雪後從屋檐懸吊的冰錐墜落,她從高高的地方揮下了胳膊。路行舟看到她咬緊後槽牙也沒控制住在顫的下巴。
打吧。
打痛快了,就不欠您了。
耳旁空氣被煽動成了風,巴掌沒在臉龐成響。
「平平!」路伯年不知道什麼時候躥進來了,他抓住姜平平的手腕,使勁甩了出去,「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打孩子幹嘛?!」
語音落地,房間沉寂。
幾秒過去,姜平平掃一眼路伯年,指了指虛掩的門。
「出去。」紅著眼眶,姜平平的口吻冷得如同冰凍三尺的極地海水,「出去,這是我兒子,和你無關。」
「什麼叫和我無關姜平平?舟舟也是我——」
路行舟躲開了路伯年看過來的視線,「您走吧。」
其實路行舟更想說的,是滾。
「舟舟你——」
路行舟從路伯年邊上擦過,直接將房門拉得大開,什麼意思他都懶得說第二遍。方才還氣盛的男人一下成了灰溜溜的兔子。
「我就在外面等你。」跨過門框時,路伯年說:「一會和爸爸聊聊好嗎?」
路行舟只是默默關上了門。
面壁思過似的握著把手靜了一會,又捏捏手腕上的珠鏈,路行舟重新回到房內。姜平平應該很生氣,她抱著胸面向窗外,不肯正眼看路行舟,說話涼涼的。
「理由。給我一個你這麼做的理由。」
很克制了,路行舟還是聽到了姜平平聲音里微微的發顫。他極力屏蔽掉某些感官,簡單又誠實:「喜歡。」
「喜歡能當飯吃啊?」姜平平回過身來,音量突地拔得老高,「基礎學科能有什麼出路?你能不能掂量掂量?從小我花那麼多精力培養你不是要你以後就當個拿幾千塊月工資的老師!」
是研究員。
國家天文台的研究員才是路行舟的目標。
他懶得辯解,姜平平象徵性地軟了一點,「職業是人生大事啊路行舟!有多少人就是選錯方向後悔了一輩子?」
他的選擇就一定是錯的麼?
路行舟差點嗤了出聲,姜平平繼續用著那一套洗腦他。
「我是過來人我在這個社會多少年了看到的不比你多嗎?你能不能別鬧脾氣了?媽媽……媽媽這麼多年的拼命都是為了你最好的生活。以後你就會明白,我不會騙你,聽話好不好?聽話。」
說著說著就冒出了眼淚。姜大人最厲害的,是知道自己怎麼樣可以贏。但這次,不能讓她再贏了。
不要心疼,不要心疼。
路行舟忍著胸口扎扎的感覺告誡自己,然後他撫開姜平平黏在他臂側的手,那雙似乎想要再把他抓進黑乎乎牢房的手。
「我一直很聽您的話。可是,」路行舟往後撤了一步,「聽話就能過得好麼?」
姜平平愣了愣。
「好像並不能。」路行舟笑起來,一瞬又黯淡下去,「至少我不能。我聽話,然後呢?然後就只能看著您扔掉我的望遠鏡是麼?」
「我什麼時候……」
下意識反駁的姜平平記起什麼一樣忽而瞳孔一縮,沒了言語。轉瞬即逝的神色在路行舟眼裡落成他自己的笑柄。
原來一遍遍折磨過他的回憶,姜大人已經差不多忘了。
原來姜大人,從未覺得她的行為可能傷害他。
胸口開始悶了。路行舟咽了咽從心底泛上舌根的苦,忍著太陽穴也突突跳的難受,笑得愈加張揚。
「您總在說對我好,您總說該認識誰對以後有什麼好處,接觸誰誰誰能更好地進入什麼什麼圈……那我呢?我在哪?」
「您連我想成為什麼人都不接受,」路行舟眼神里對「媽媽」這個稱呼的那一點點火光滅掉了,「我的存在對您來說,唯一的意義就是完成您的不甘心,是麼?」
姜平平難以遏制地抖起來,「閉嘴……」
「您知道這幾年,我因為一遍遍對您的聽話,一遍遍覺得活著有多沒完沒了麼?您知道您的一句聽話!」
「讓我有多討厭路行舟這個名字麼?!」
吼出來了。淤積在內里多時的瘴氣,路行舟終於吼出來了。他大喘了幾下,滿背心冰涼。
「我不會讓著您了。」路行舟的口氣淡下去,雙拳卻越握越緊,「哪怕您現在就把我關在這,就是跳下去我也要做到這件事。」
「我真的不想再討厭自己了,別阻止我,我……」
「我更不想討厭您。」
疲累從腳底升起,好乏,好想找個人靠一靠。那張笑起來甜啦啦的臉划過心頭,路行舟眼眶倏地熱了熱。
這噁心人的破地方,一微秒都呆不下去。路行舟回套房的臥室背上自己的包,沒再多留一個字,開始朝外走,直到他再次碰上門把手。
姜平平有些失控的、近乎怒號的喊聲如沾滿鹽水的鞭,笞在了路行舟的背,「路行舟!出了這門你以後就別給我回來!」
愛咋咋滴吧。
路行舟轉動把手,昂首挺胸,頭也不回。
走廊里,路伯年一直在等他,看上去有很多話想說。路行舟瞥一眼,徑直轉向電梯廳,路伯年就墜在他後邊叨叨。
路行舟充耳不聞,路伯年無奈,只能掏兜摸出一張卡遞給路行舟。
「拿著吧,防身。」路伯年說,「有什麼事隨時找爸爸,好嗎?」
那是路伯年黑卡唯一的一張副卡。
盯了盯,路行舟沒有接,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上次在家的時候,我問您的事,您還沒回答我。」路行舟從卡上擡起眼。
不用多想,路伯年連忙點頭,「爸爸當然是愛你的,很確定。」
確定麼?可是……
路行舟歪歪頭,淺淺勾勾唇,問得猶如在丟手雷。
「只有我麼?」
「什麼?」
「作為一個父親,您只愛我麼?」
電梯來了,路行舟快速閃進去按了樓層。金屬門夾著路伯年瞪圓的雙眼,合上那一瞬,路行舟再也控制不住顫抖。
他滑坐下去,死死將右手腕扣在了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