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別放棄我
2024-09-14 10:46:20
作者: DuaDua
第48章 別放棄我
五點四十一,路行舟出了門。
真是秋天了,早上的風都涼颼颼的。半夜大陣雨後的路面還聚著一個個小水窪,踩上去濕噠噠的,和凌晨那會他鎖骨下被浸透的T恤一樣。
凌晨那會,夢境照進了現實。吐露完多日輾轉反側的白子逸不受控地大哭了起來,道歉沒用,哄不好的那種。
於是路行舟虛幻里的憋悶化成了很具體、很真實的痛感。就心尖子那,一抽抽地痛。他緩解不了白子逸的情緒,更緩解不了自己的感覺,他只能下意識摟了過去。
他抱住白子逸,順著後腦勺安撫,不斷地安撫,直到大哭變成嗚咽變成抽泣,最後因為酒精的餘威變成眼尾噙淚靠在他懷裡重新睡去。
路行舟守在床邊,看著白子逸微微皺眉頭地睡看了幾個鍾,看到他想起昨晚被他騎走的共享小電驢還沒還,這才動一動出了門。
找到在房車公園停了一夜的小電驢再騎回來,花了路行舟八十。歸還點在小區大門外,路行舟停完車買了包煙,邊抽邊往小區進。
天剛亮,被雨沖刷後藍得很乾淨,應該是要出太陽了。
小區旁的粥鋪不知何時變成了鮮奶鋪,小區門禁不知何時加了刷臉的功能,小區里那成排的銀杏也不知何時已經秋黃。
一顆銀杏果砸到鞋尖時,路行舟才發現自己很久沒擡頭看過天和周圍的世界了。
空氣清冽,路行舟扔掉差不多到底的煙,深深吐納。
天色漸明,經受了一個月的黑霧隨著鼻腔里的煙味一起全部散去。路行舟邁出步子,比被水鬼拖著的任何時候,甚至比中秋前還要堅定地邁回了家。
他有事要告訴白子逸。
屋裡很靜,路行舟躡手躡腳關好大門換了鞋,剛經過餐廳要拐彎,走廊深處就「咔嚓」開了道門。
本想趁機離開而跨很大的腿一頓,睡意未消的臉上,白子逸因醉意加哭泣而腫泡的眼驚了驚。
隔著兩三米的距離,路行舟向下瞥瞥,膝蓋結痂了。
「小心點。」路行舟先開了口,「左邊有口子比較深,容易裂。」
白子逸飛速張嘴,又憋屈地閉上。路行舟猜他想說「你別管」,半晌只等來一個「哦」。
「頭疼麼?你昨晚喝了很多。」路行舟向前了一點。
似乎受不了鈍刀子劃的感覺,只隨意瞟了路行舟一下,白子逸飛速走過走廊,邊走邊說:「麻煩你了把我拖回來。我回——」
剛要從身側擦過去,路行舟一把抓住了白子逸的小臂。
又犟上了。
路行舟手下緩緩增大力氣,好一會才把僵著身子拼命想走的人拉到自己面前。白子逸腦袋一扭,不肯正眼看他。
比犟更犟,路行舟繼續問:「頭疼麼?」
白子逸只當聽不見,全身上下都是一副準備隨時跑路的樣兒。
那怎麼可能讓他跑。
路行舟咬咬牙,頂著白子逸直線飆升的怒氣,強行把他拽回房間還鎖上了門。接著不給任何反抗的機會,路行舟將白子逸按進小沙發,自己堵在了床邊唯一能正常進出的口子。
「你他大爺要幹嘛?」白子逸冒火了。
「我有話想說。」路行舟非常淡定。
「不聽。」
「好。那我說了。」
白子逸無語至極地歪頭,眼睛瞪得像銅鈴。路行舟在對方想飆髒話的表情里不急不緩,一句句解剖了自己。
「其實中秋假,我過得並不好。」
白子逸怔了怔。
「我一直都不喜歡回家,我們家……就那樣,你知道的。念大學後,每次回家我還總會莫名其妙的頭疼。我最近去看醫生才知道,是因為那個環境讓我太緊張所以腦血管擴張導致的。」
「我討厭我們家,討厭我爸媽那樣的生活,討厭身邊的人總是覺得我過得很好,更討厭……明明討厭還這麼活著的我自己。」
白子逸微微凝眉,沒有插話。
見人抗拒的意思淺薄了一些,路行舟拉過椅子,坐在白子逸前面,和他平視著。
「我八月份的考試在你上次從魔都回來的那天,還記得吧?」
白子逸不給反應,路行舟自顧自把向陽家的事大致說了說。
「那天聽完這個事後,我的心裡有股很奇怪的感覺,就是……好像終於找到了漏洞。」
無數個姜平平們一直強調一直追求的、那個所謂最完美世界的漏洞,一個路行舟可以對金燦燦華麗麗著力反擊的漏洞。
而白子逸給他發的紅包更加將他往追尋的路上推了一把。
路行舟笑起來,「那五十多塊錢,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就好像突然什麼都亮了,這點意義讓我……特別想改變,想馬上改變。所以……」
「後半場我棄考了。」
脊背因為驚訝而挺了挺,本裝作不在意的白子逸都結巴了:「什麼你你你……」
「我棄考了。」路行舟重複道,「中秋那天正好出了結果,我的成績被判無效。我媽從別人那裡知道了,你給我打視頻前,她還在質問我。她很生氣,很……」
路行舟胸口開始發悶,「很失望。」
白子逸意識到了什麼,眼神閃了閃,「所以你就——」
「不是。」
白子逸收了聲,路行舟靜了會才續上:「我不是說,考研的事我會找機會和她說麼?那天我想,這就是機會吧?我要怎麼告訴她怎麼說服她說服不了我要怎麼辦我都想好了,可她……她突然住院了。」
忽來的病發、手術、和佳佳的聊天、虛弱的母親……路行舟的記憶很細節,越說,他越不可遏制感受到了下沉的力量。
「她助理的那些話,總讓我覺得……都是因為我。她病了,因為我。她躺在病床上抓著我要我這樣那樣的時候我……」路行舟的呼吸在顫,「我根本說不出我要幹嘛幹嘛,我總是、總是在想她當初懷上我的事。」
「我不是想放棄的,但我怕我也會傷害她。我不想傷害她,我也不想讓你……失望。我不知道我到底要怎麼辦,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我開始失眠……」
剖白被大門口的關門聲斷了斷,應該是李姨來了。
路行舟剛剛有些急促的胸膛塌了塌,他垂下眼帘,又感到了這段時間經常不打招呼就朝他漫過來的低潮。
被潮水晃蕩了一會,路行舟找回了還沒說完的話,「那一周,很累,我很想能正常睡覺,但我又很怕睡著。我每次閉眼都會夢到我媽朝我吼,然後就……」
渾身開始流血。
白子逸的瞳孔詫異得一縮。
路行舟不自覺繃緊了下頜,「我一遍遍夢到我掀開白布,下面就是她的臉,夢裡總有人跟我說,是我害了她。我知道自己不對勁了,所以去看了病……」
「醫生說是焦慮症。」
須臾無言,白子逸顫起睫毛,張嘴便帶上了哽咽,「為什麼……上次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路行舟嘆了嘆,心一橫,「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好。我上周還出現了幾次驚恐的症狀。我怕你呆在我身邊,我……我怕你因為我變得、變得……」
「像你那個故事裡的男主一樣。」
白子逸被偷的那個故事裡,一開始非常積極想將伴侶拉住的男主最後差點也被黑狗吃掉了。
「我很怕我會讓你也……不開心了。我——」
路行舟突地捂住了心口。
來了,又來了。水流猛地灌進口鼻,窒息的瀕死感,黑壓壓地從四周壓向了他。
什麼都聽不到了,什麼都忘了,路行舟只剩下本能地掙扎,拼命掙扎。他隻身抵抗著要吃掉他的洪流,直到有額外的溫度更加強勢地鑽進水牢像繩索一般拴住他。
過速的心跳緩下去,湳渢空氣重新順進身體。世界一點點變得清晰,先是對他的呼喊,然後是捧著他臉的雙手,最後是焦急的一雙眼睛。
一雙看向他時總是明媚溫柔的,白子逸的眼睛。
潮水不再瘋狂上漲,路行舟總算重新浮出水面,他總算再次找到了為他亮起的燈塔。
「路行舟?路行舟?」白子逸的拇指不停摩挲著路行舟的臉頰,「不要嚇我路行舟你醒醒……」
秋風送進來,恐懼絲絲散去,路行舟發現自己癱軟在窗邊的角落,滿背冷汗。
他現在只想緊緊抓住白子逸的手,剛一動,白子逸卻撒開了。
接著脖子被圈住,胸前一片溫暖。緊緊地擁,是白子逸為他施出的屬於他的守護神咒。
「沒事了沒事了,放鬆,沒事了路行舟。」
視線忽地模糊。
上次在精神科碰到了一個姐姐,姐姐教他,緩解不安唯一的辦法,是從透不過氣的日常中,找到一個可以呼吸的口。
四個多月了,四個多月路行舟才意識到,原來白子逸就是那個可以讓他呼吸的口。
從認識到此刻,一直都是。
路行舟任由白子逸抱著,幾個深呼吸後,他胳膊慢慢收,直至圈住白子逸的腰。
「路行舟?」小心翼翼的喚。
「嗯……驚恐,這就是驚恐。突然來,幾分鐘就走。」
「那那要怎麼辦?」白子逸不知所措地抖起聲音,「你要吃藥嗎還還是我要怎麼做……」
「就這樣。」路行舟完全靠在了白子逸身上,「就這樣就好。」
白子逸更加緊了懷抱。整個背不停地被順撫著,路行舟短暫失焦的目光漸漸堅毅。
守著白子逸睡覺的那幾個小時,他想了很多。
他想著白子逸的淚水白子逸的一句句在乎,想著之前感覺超級無敵好的自己,想著那個意外的獲獎以及……姜平平的冷漠,想著想著,他突然從水底清醒了。
是陽光、風吹、河海和四季;是仰望的星辰、相伴的日暮、無窮的浪漫與愛和無盡的追尋。這才是不能被金錢利益虛無埋葬的、一直屹立的真實世界,是宇宙一定要人類文明誕生的原因。
也是他想要找到的意義。
他要的,是路行舟能在不過天地一瞬中自由穿行,他要路行舟不枉此生真正地存在過,而不是繼續活在平靜的絕望中,直到最後僅僅成為蛆蟲的食物。
在想明白的那一瞬,好起來的渴望徹底充斥占領了路行舟的內心。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能前進到何種地步,但他知道,後撤只會是困住他的囚牢,囚牢里不能有白子逸。他不接受,他不接受他的世界裡可以沒有白子逸。
逃跑了再殺回去,他說過的。
所以他不要等著白子逸救他,他要自己殺回來。
「昨天我去複診了,醫生說,我想好起來的關鍵,在於我能不能積極起來。」
「我想了一晚上,我覺得……」路行舟從白子逸給他的安定里一點點挺直脊椎,「我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牽住白子逸的手腕,上拉,然後和對方勾了勾小指。
「上次沒拉勾,所以我退後了。」
「我們再一起加油一次好不好?我不會再縮了。」路行舟看著白子逸紅透的眼眶咽了咽,「我發誓,死也不。」
沒力氣了,路行舟勾著白子逸,又緩緩將頭埋到足夠支撐他的肩上。
「別放棄我……」他狠狠吸著白子逸的梔子花香,嗓子漸啞,「別放棄我。」
【作者有話說】
梭羅說的
大多數人都生活在平靜的絕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