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負心漢
2024-09-14 10:46:18
作者: DuaDua
第46章 負心漢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改變不了什麼,是我。你從不是塵埃,是我。是我不能像恆星那樣強大,是我完成不了和你的一起加油。
是我的錯。
對不起,你別哭了。
對不起,你不要消失,不要不要……
白子逸紅著眼在他咫尺之遙完全透明前,路行舟從虛幻中穿了回來。周圍依舊一片黑乎乎,分不清是厚重窗簾遮的還是長夜根本沒過去。
「這個鏡頭,主角和警察的位置呈斜對角,主角在下,導演是想告訴觀眾主角現在的地位和狀態在警察面前都處於劣勢。」
「只有這個女孩子穿得很鮮艷,除了是為了突出她的女主身份,紅色也代表危險,可能在暗示後邊她會陷入困境哦。」
僵躺了一會兒,耳邊重新清晰的電影分析讓路行舟醒了醒神。臉上有點濕,他抹了一把,翻身看看時間。
五點半了,放一夜音頻的手機快沒氣了。路行舟摸到充電線插上,繼續塞著耳機閉上眼。
這覺一回籠就到了八點。
路行舟約了九點的號,第三次走進精神心理科這間診室,四十來歲的看診女醫生見到熟人一般沖他笑起來。
「是小路啊,上周過得怎麼樣?」
前半段很差,後半段又過得去。
路行舟不知道這種樣子算好算壞,儘可能把能記得的狀態描述了一遍。
醫生安靜聽完,表情有點憐惜,「聽上去,你媽媽給了你很大的壓力。」
不想說姜平平不好,但也反駁不了,路行舟垂垂眼,默認了。
「你來醫院,有和你媽媽說過嗎?」
舌根有些澀,路行舟搖搖頭。
「不好開口嗎?」醫生口吻更加和藹了,「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和她談談。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打個電話給她,我幫你說。什麼時候都可以,好嗎?」
靜了很久,路行舟不答反問:「情況更嚴重了,對麼?」
「沒沒沒,別緊張小路。」醫生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膝蓋,「你剛不是說這兩天睡得還不錯嗎?我覺得這是好現象,是做了什麼開心的事嗎?」
沒做什麼,只是那晚看完直播後,路行舟發現了比地西泮更容易讓他安定的東西。
白子逸的聲音。
不管他說什麼,只要聽到他的聲音,路行舟沒來由地便會漸漸穩下心神。
這兩天路行舟就那麼聽著白子逸主頁上的視頻,不僅改好論文投了稿,還睡了兩個連續六小時不被驚醒的覺。
雖然夢依舊多,但不全是亂吼亂叫血淋淋的姜平平了。
哪怕早晨夢境裡是怎麼喊都不理他的白子逸,但路行舟回想起來還是眉眼軟了軟。他直視起醫生,說:「我找了個朋友陪我。」
「挺好的,和朋友在一起確實能緩解情緒,你最近可以叫他多陪陪你。」
陪麼?不可能了。
路行舟知道他和白子逸之間,興許就只剩下他單方面的偷偷關注,和一個不守信用的混蛋印象。
「說不定過段時間你就不用來見我了。不過……」醫生交叉起雙手,笑臉也收了收,「不過如果你突然心慌、喘不上氣、渾身發抖的情況更頻繁的話……那我建議你進一步做些心理治療。」
路行舟一怔,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那種瀕死的感覺,連回想都全是恐懼。他不自覺揪起自己的褲子。
小心翼翼,他問:「我……還會好麼?」
「當然當然。但不管藥物還是心理干預,都只是輔助手段。最重要的,是你渴望好起來。」
這周的處方沒變。
下午四點多,校刊編輯部來了電話,說論文格式還需要再修一修,最好這兩天定稿,那十一過去就能出錄用證明。
晚飯後姜平平又在微信里一通催促。路行舟一行都沒看完,回了個「好」把手機扔到一邊,編輯部郵件里返修的附件他都沒準備下載。
改什麼稿啊。
說不定明天他就精神病了,說不定他根本好不了,說不定他被黑潮撕碎,姜平平也只會嫌他丟人。
他就應該一直做個廢物。
抱著膝蓋縮在椅子上的路行舟吸吸鼻子,把音量放大,繼續看小電視裡90年代在香港打工人愛情故事的解讀。
不到十點,路行舟吃了藥。窩進被子裡迷迷糊糊了差不多一個鍾,快要被白導哄睡著的時候,音頻被突兀切進來的鈴聲打斷了。
路行舟猛地掀開眼皮,不滿在看到來電顯示那一瞬煙消雲散。
白子逸給他打電話了。
呼吸一滯,神經一跳,路行舟的胳膊伸了又縮。
為什麼會給他打電話?要接麼?接了發現是打錯了怎麼辦?那不是打錯了呢?出意外了?
想到這,路行舟終於放棄鍛鍊他的肱二頭肌,一把撈起手機,結果手一滑……
來電被他按斷了。
斷了……斷。了。
路行舟你是豬麼……
內心啊啊啊地抓抓頭髮,這下沒猶豫,路行舟立馬回了過去。
滿心想著要說什麼,耳邊的嘟嘟就轉成了一聲「餵」。
不是他預設的嗓音。
路行舟愣了愣,那邊就喊開了。
「餵?喂喂餵?小路嗎?聽得到嗎?」
聽出來是誰了,路行舟啊了啊,「老覃?」
「嗨啊,嗨我啊。你現在有時間來我攤位一下嗎?」
「怎麼了?」
「小白他……誒誒誒,幹嘛呢!白子逸!你給老子下來!」
老覃沖電話外吼出的名字戳了戳路行舟的心,他迅速翻身下了床。
不知道白子逸具體幹嘛了,老覃後邊都沒空在電話里講明白髮生了什麼,最後掛斷前路行舟只聽見那邊遠遠地一個勁催著他快去。
網約車半天沒接單,路行舟將共享小電驢的電門擰到了底。
一路闖紅燈,再一口氣穿過罐罐烤奶、芝士紅薯和手沖藕粉,小電驢停在了相當平和的西早飲嘢前。
沒有滿腦子想像過的任何一件意外,白子逸除了冒著酒氣在摺疊椅上睡得脖子特別歪,屁事沒有。
倒是老覃,散了背頭、癱在另一張椅子上抽菸的樣子有點慘。
「我說,」老覃往後梳梳掉到額前的幾縷頭髮,對著來人一哂,「你倆是鬧分手嗎?」
「……啊?」
老覃瞥瞥旁邊,「我以為是這傻子狗腿狗傷了心,看你這樣也沒好哪裡去啊?和失戀差不多?」
路行舟沒辯解,看著人事不省的白子逸,半晌才問道:「他……沒事吧?」
「那必須有事。」老覃憤憤呵了呵,「發一晚上瘋了。先是拿三個硬幣給來我這買酒的算卦,要是算準了,就請人家喝酒。」
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地喝上了。
「你見過催命鈴麼?」老覃從車裡摸出一個麥當勞手按鈴,「不知道他哪弄的,喝完一杯就使勁按按按,我腦子現在都嗡嗡響。不給他喝吧,他媽的拔老子頭髮……我給你打電話那會他還要開車去看星星。」
那天夜裡的複雜情緒又堵在了路行舟胸口,他不禁低下頭,像做錯了什麼。
吐完幾小時經受的磨難,老覃按掉煙,起了身,「我這還走不開,你給他拉回去吧,可以的?」
「嗯。」
老覃比了個「OK」,反手直接掐上了白子逸的人中。
「唔……」白子逸痛得扭了扭。
「交給你了。」老覃拍拍路行舟的肩,回車裡處理外賣單去了。
醉酒的人還不怎麼清醒,被迫坐正睜眼後盯了一會那個鈴鐺,又軟趴趴地伸手過去催命了:「老覃!老!覃!菠蘿海!One !More!」
出餐口裡的老覃耳機一塞。
「菠蘿海!Pineapple sea sea sea……」
嘀嘀咕咕著,白子逸的按變成了錘。路行舟嘆了嘆,走過去撥開險些喪命的小鈴鐺。
「菠蘿下班了。」路行舟將白子逸摟了起來,「回家吧。」
本沒力氣半靠他懷裡的白子逸身形一頓,接著擡眼,半瞬後他笑開了。
「你想送我嗎?」
「嗯。我送你。」
「不要。我媽媽說……」白子逸撅撅嘴,又晃晃食指,「不能隨便和陌生人走。」
路行舟一愣,手勁不自覺鬆了松,白子逸一下就從他身前掙脫開,趴到餐口撈起剛出杯的酒,迅速咕咚了兩口。
把老覃都看傻了,「餵小白……」
「Blimey!臥槽好喝耶!我再試試這個!」
又是半杯。
白子逸嘻嘻哈哈再湊近杯口之際,路行舟稍稍停滯的血液沸了沸,他大步過去搶走了白子逸的貪杯。
「別喝了。」
白子逸沒理他,繼續去端其他的外賣杯,路行舟便繼續搶。搶得白子逸漸漸咬緊牙,總算再次擡了眼。
路行舟還是那句話:「別喝了。」
「Bloody hell?哥們你太平洋警察啊?」白子逸嗤了嗤,「我又不是不給錢。None of your business ok?我認識你嗎?」
儘管做好了準備,路行舟也還是被刺了刺。他咽咽緩緩發緊的喉頭,沒再一味阻止。
「那我陪你喝。」
路行舟拿起他剛搶過去的某一杯一口氣悶掉,隨即摸出手機搜索欄里一頓輸,再逐字逐句念出來,「服用地西泮片後飲酒,可能導致呼吸驟停或淺昏迷……」
「還行,不會馬上死。」
路行舟擡頭,在白子逸逐漸凝起的表情里又抓過一杯,笑了笑:「繼續喝啊,乾杯?」
白子逸遲遲沒再有動作。
等倔倔的小牛眼睛瞪上了,路行舟這才對剛剛沒太過腦的做法回過味來。心下一陣嘖嘖,白子逸的好他沒學透,這招以自損要挾倒是信手拈來……
好在魔法能夠打敗魔法,天人交戰一番,白子逸還是把酒杯扔開了。
「老覃你算好帳發我,微信轉你,我先回了。」
不再多看路行舟一眼,白子逸說完就撤。
可一晚上的酒精哪是開玩笑的,都沒從路行舟面前過去,便是腿腳一軟身子一歪。
路行舟眼疾手快拽住搖搖欲墜的人,正想將人背起,白子逸卻被點炸了似的開始拼命推他。
「不要你管……」
「嗯,不管。」
路行舟應著,手上卻使上了蠻勁。可能把人抓疼了,推搡一陣後,白子逸猛地卯足了力氣。
「說了不要你管!」
忍耐值耗盡的一吼,兩人分開,路行舟後背撞到車上,本就站不太穩的白子逸成了撲街仔。
萬物靜。
路行舟呆愣在原地,直到聽到老覃吃瓜吃得抽了一口,白子逸翻身坐了起來,埋著頭,一動不動。
兩隻破皮的膝蓋,血珠滋滋外溢。
路行舟下意識朝前去,白子逸抓起周邊的碎石就往他鞋上扔。
「滾啊……」
極其小聲的抗拒,路行舟聽清了。不自主一頓,他又繼續過去蹲下了身,「能起來麼?」
「還有哪裡疼麼?」
「我們先把傷口處理了好不好?」
那天的沉默,白子逸一個一個還了回來。
路行舟充分認知到那時的自己是有多折磨人。他沒再詢問,胳膊直接穿過了白子逸的腿彎。
穩穩抱起,輕輕落下,又問老覃要了瓶水沖乾淨了傷口。
「我去買碘伏,等我一會。」
路行舟轉身的一瞬,久久不吭氣的白子逸張嘴了。
「你不是要我選嗎?」
沙啞的嗓子,路行舟回過頭。
「我選了啊,我不認識你。」
白子逸仰起臉,口口聲聲不認識,卻有比夢裡還大顆的眼淚掉出來。
「你說的『別管我』,所以你別管我。」
「我不要你管。」
「你這個負心漢。」
【作者有話說】
中年人的頭髮可是很珍貴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