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可以成為你的時機嗎
2024-09-14 10:46:04
作者: DuaDua
第36章 我可以成為你的時機嗎
穿過織女湖後邊的那片紅楓林,上五分鐘巨陡的斜坡,坡上是R大歷史最悠久的一棟教學樓。民國年間就在了,石面外牆拱形門窗,現在這棟樓充當著後勤辦公區,而頂層的尖頂塔樓被改成了校園廣播站。
廣播站外的天台,是整個R大視野最開闊的地方。
進站的鑰匙在門口消防器材下面,三年來沒換過地方。
路行舟帶著白子逸熟門熟路爬上天台角落供電房的平頂,席地而坐,織女湖靜靜躺在下方。遠處校園沉睡,這個角度望出去,寸土寸金的地竟沒一座高樓。
雨後放晴過的夜空很乾淨,風涼悠悠撫過白子逸的雙腿,他鬆掉了幾個小時都緊巴巴的心。
「要等哪顆啊?」說話也變得懶散。
「水星。」路行舟指指東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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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行星聽得太多顯得太過普通,白子逸有點意外:「水星有什麼特別的嗎?」
「特別容易看不見,因為離太陽太近了。天文現象里有個水星西大距和水星東大距,一年一般六到七次大距,是最可能看到水星的時候。」
白子逸拖著嗓子長長哦一聲,「那一會是西大距?東大距?」
「都不是,前幾天已經大距過了。」
「啊……」
旁邊人剛興奮得聳起的肩緩慢垮下去,路行舟反而笑笑,「大距前後一周也可能看到,等等嘛。上次不也抓到流星了?」
路行舟的口氣聽著有點像撒嬌,白子逸緩緩翹起嘴角。
時候尚早。
水泥板坐著有些累人,白子逸毫不在意身上的淺色T恤,直接往後躺平了,還要拽拽路行舟的衣擺。陪人開心嘛,後者順從地躺了下去。
天幕滿眼,觀宇宙無窮,渺滄海一粟。
白子逸在過去發出的星星點點光亮里放空了腦子,他不禁吐出一口濁氣。
輕輕的,怕吵醒星星,他對路行舟說:「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麼不開心就看星星了。」
路行舟盯著已經經過天頂在下落的織女星,「所以好點了嗎?」
「好透了。」
「那就好。」
太安靜了,困意不講道理地聚集。路行舟忍不住想閉眼的時候,白子逸碰了碰他的手背。
「你不問我嗎?」
路行舟一下醒了,他偏偏脖子,白子逸眼裡似乎有座起霧的湖泊。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也能很柔軟,像白子逸對待他那樣。
「我問不問不重要,不是麼?」路行舟說。
白子逸笑起來。他枕上自己的胳膊,整個人側過去面向路行舟。
「講實話,不太想說。」
「那就不說。」
「你不知道我特別反骨嗎?」
路行舟一怔,白子逸就將反骨仔做得直截了當。
「你知道有很多電影節吧?我大三那年,準備參加國際大學生電影節來著。」
影片要求不超過四十分鐘,報名方式為學校推薦。校方的選取是先篩劇本,拍成片再篩一輪。
作為一個探花,兼兩學年期末優秀作品獲得者,那時候白子逸想拿獎的野心很大。光劇本方向就糾結了很久很久,終於在某天眼前一亮後,他磨出了一個關於抑鬱症的故事。
相戀多年的情侶,一方被黑狗盯上後,另一方從信心滿滿不離不棄到盡其所能卻精疲力竭。
「我寫完我覺得很妥,自信到我提前找好了我的戲班子。然後我就把劇本交上去了,可是沒選上。」
能讓白子逸特別挫敗的事不多,這算一件,而且直戳要害。他消沉了一段,反思又反思,總結再總結,就在他自省是不是他真的太膨脹的時候,參賽名額確定了。
本著虛心學習的態度和就是不服輸的勁,白子逸去看了校內展映。他看到,五十多個老師票選出來的第一名,也講抑鬱症。
路行舟眉頭一挑,「題材重複了?」
「不是。」
白子逸吐出一口氣,重新躺平望天,仿佛只有藉助星空遼闊,才能稀釋回憶苦痛。
「悲劇嘛,我記得寫完那晚我哭了很久。然後展映那天,我成天成天琢磨的某些場景,出現了,連把我自己刀傻的台詞……台詞都一字不差。」
白子逸寫的故事,打碎重組出現在他眼前,署名是別人。
路行舟本有些虛焦的眼神在白子逸的側臉上一定,他明白過來,不久前聽過的抄襲的確存在。
白子逸被抄襲了。
除卻人設背景敘事手法,故事創意和一些整夜整夜折磨過白子逸的核心對白,光明正大又無所畏懼地,被超級大導二代「借鑑」了。
和肖凡的口白完全走向相反,路行舟驚坐起,不禁追問:「你沒做什麼麼?」
「做了啊,什麼都做了。」白子逸說,「我去申訴,學院要證據。開始我還想,證據好說啊,我交過劇本,有原稿有存檔,我還提前找過表演系的朋友和他們討論過劇情,有人證。結果呢?」
結果學院找不到他交的稿子,結果好死不死電腦壞了存檔的硬碟也壞了,結果表演系那位矢口否認說沒這回事的「朋友」……
白子逸呵一聲,「沒想到他混成電影男主了。叫什麼來著?換個藝名差點沒認出他。」
原來是這樣。
路行舟咋舌,金融圈耍手段的事聽得夠多,他自然覺察出了蹊蹺:「你的電腦和硬碟是不是被人……」
「嗯。」白子逸也坐起來,居然還有心情和路行舟玩遊戲,「你要不要猜猜是誰?」
路行舟隱約已經知道了。他不說話,白子逸便自顧自將胳膊肘抵在膝蓋上,兩根手指朝天,在空中交疊成一個X。
一聲嘆息。
「他和我鄰床來著,我和他看電影口味差不多,所以聊得很多。好幾次大作業都是和他一起做的,想法也總是很默契。他家挺偏遠,家境一般般,節假日什麼的我就經常帶他回家玩,要歡姐給他做好吃的。」
可辦休學那天,他卻只跟白子逸說了一句對不起。
白子逸瘋狂自證的那段時間裡,敏感脆弱看誰都不乾淨,卻唯獨沒懷疑過這個人。然而在媽媽腦癌要的二十萬面前,友情都不算一個屁。
拿錢辦事,電腦硬碟「意外」泡水卻成了唯一的理由。
這一行看不慣純粹的人,更看不慣純粹熱忱還有點內容的人。於是劇本交出去的一瞬,白子逸就淪落成大導勢力網捧新銳Play中最點背的那一環。
哪怕後來電腦修好,數據恢復,二代已經入圍而且勝券在握。學校哪敢自打臉,息事寧人,給出了一份保留學籍無限期休學的「特許」。
外邊吹噓滿天,落成白子逸世界裡的一地雞毛。
語音著陸,萬物寂靜。
無言須臾,白子逸又側過身來,正對上路行舟想要張嘴。半晌又閉上了,路行舟不知道該不該說。
「想問什麼?」白子逸舒舒眉眼,「問唄,我都告訴你。」
路行舟斟酌再三,還是沒忍住:「肖凡女朋友是電影學院表演系的,我……聽到了一些關於你的傳聞。」
大概是知道或者經歷過了,白子逸斂起嘴角。
「那你……」比凌晨的風還輕,他問路行舟:「信我還是那些傳聞?」
「你。」路行舟不假思索。
「為什麼?」
「就信。」
沉默片刻,白子逸笑開了,「沒看出來你還挺固執。」
路行舟跟著笑,「偶爾。」
「謝了啊。」白子逸圈抱住自己的腿,言辭間的沉重消退了大半,「說說唄?都說我什麼了?」
措辭嚴謹,絕對不添油加醋,路行舟轉述了肖凡的轉述。
真實情況和他猜的大差不差。
正確的方向永遠在權勢者所在的方向,自證者有罪。白子逸的委屈在口口相傳中,傳成了自導自演人心不足蛇吞象的一出笑柄。最後演變為語言暴力,閒談都演變為刀柄。
白子逸自嘲地哼了哼,「那時候除了我爸媽和老覃,就只有一個學長還相信我。」
不過自殺一說屬於聽風是雨。
那會的白子逸,幾乎小半年都處在精神極度緊張的狀態,某天又是流鼻血又是低血糖暈在宿舍,被救護車從學校拉走了。可能看當事人久久未再露面,無稽之談才流傳得越來越極端。
雖然不是以死明鑑,但這一暈,也真暈出了大事。
落枕,患處壓力性病變導致出現腫塊,還在往錐孔里生長。白子逸暈進醫院檢查出問題的時候,腫物已經將近五公分,離頸椎內最右側的椎動脈只差一毫米。
「很恐怖的,醫生說手術要用牽引器把頸椎打開剜掉瘤子,可能會損傷臂叢神經,嚴重的話會還可能割破我那根椎動脈。」
路行舟早注意到過的那條疤痕里,六顆鈦釘下,是白子逸出生以來最大的創傷。
「因為在脖子做手術嘛,我都剃光頭了。」
白子逸翻出自己的光頭照給路行舟看。應該是術後不久,照片裡的白子逸還戴著頸椎固定架,小臉蒼白,整個人瘦到風吹能倒。
路行舟心口悶悶地疼起來,他匆匆撇開目光,「那你現在……」
「挺好的,血管沒破,也沒什麼副反應。別擔心。」
白子逸放下手機,摸摸自己腦袋,「我以前不太喜歡我的捲毛,上大學就各種換髮型染顏色。剛做完手術那半個月我只能躺床上,那會我每天都很懷念我的捲毛。」
等捲毛重新長出來的那段日子,白子逸想了很多。想到頭毛開始長根,他毅然決然放棄了他長時間拼命想拽向自己的公正。
「我這輩子都忘不了我媽在手術室門口看我被推進去的樣子。」白子逸的眼眶瞬間蓄上了水,「那天她靠著我爸,使勁撐都沒撐住。」
門關上的一剎,他看到媽媽跪倒在地,看到頭頂多出的蒼蒼白髮,看到她抖著肩,湧出比自己手術出血還多還熱的眼淚。
「我記得手術室很冷,麻醉針在我手臂上打得我很痛,我很怕。我很怕我醒不過來,我怕要是醒不過來……」
「最後見到的都不是我的親人。」
白子逸望著水星會出現的方位,飛快抹抹眼角,「可能人一定要走那麼一遭才會反省自己為什麼要對自己不好。我從復甦室出來看到圍在我床邊的人,第一反應就是,算了。」
「嫁衣做都做了,算啦。成功和出名,算啦。別人不願意相信的事,也算啦。我不要關心我的人再為我擔憂,我也不要再不開心。」
「所以我才說……」
視線收回,白子逸戳起路行舟的嘴角,「你一定要開心,不開心久了真的會生病。」
天邊浮現出一點點魚肚白。
白子逸繼續說:「所以為了開心,我逃避了。」
難過漫過路行舟,是一種比看到自己望遠鏡破碎還要濃烈的難過。以至於他開口開出了前所未有的無畏。
「逃跑了可以再殺回去。」路行舟說。
白子逸笑了笑,「我覺得我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反正這一行有太多人都沒被看到過一次,不差我——」
「水星一輩子都在被太陽淹沒,」路行舟盯住那雙潤潤的眸子,「可這個世界還是有追星星的人啊。」
白子逸怔了怔。
「寫也好,拍也好,儘管做,總會有人看到你的。」路行舟比面對自己極少正視的夢想還要嚴肅,「你真的想放棄嗎?」
白子逸聲音啞了,「我不知道。我……」
「我害怕。」他擰起褲腿,「那段時間讓我很怕別人的議論,怕被質疑。我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編出什麼。可能……可能時機到了我馬上就會重新支楞——」
「什麼時機?」
「大概……突然被推一把的那種感覺。我不知道,也可能……就是沒有這種時機。」
落寞垂下的眼帘,沒有淚,卻已打濕路行舟的心。他不太知道怎麼安慰人,他只記得上次白子逸是怎麼做的。
於是將人拉起,沮喪的茫然中,路行舟把白子逸摟進了懷裡。
熱氣攀上臉頰,路行舟歪頭輕靠柔軟的髮絲,聲音低了好幾度:「如果我知道怎麼選了呢?」
肩頭漸漸被吐露的呼吸溫濕,白子逸鼻音濃濃,「什麼?」
「我選好了。」
雖然是能預料的艱巨,甚至是與親媽的一場腥風血雨,但他就是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就這麼放任白子逸的火種滅掉。
被困住好久的路行舟推開了那扇「為你好」的門。
「我不要回到我媽給我畫的舒適圈,我想走出去。」
「如果我這麼做……」
天邊曙光四射開來。
「可以成為你的時機麼?」
【作者有話說】
四年啦
Dua我才能平靜的把生病的事當故事講出來
所以哦
小寶貝們真的要把自己開心放在第一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