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024-09-14 08:12:14 作者: 邈邈一黍

  第37章

  車隊慢悠悠往前趕,能主事的三個人都不著急,等追上御駕的時候,不光連續五日的圍獵結束了,康熙跟蒙古諸部王爺的分別酒都喝過了,來日就要拔營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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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這兄弟倆也是厲害,日行二十里,這是生怕來早了。

  本來把十四帶上,是想著圍獵時讓十四上場,向蒙古諸部展示大清皇子的驍勇,結果倒好,圍獵都結束了,人才趕到。

  好在老二和老五都不拉胯,各得了一日的頭名,派出去的御前侍衛也還算爭氣。

  「你們也沒帶女眷,行李就不必卸了,先湊合一晚上,明日拔營回京。」康熙沒好氣的道。

  「兒臣遵命。」

  兩人很快退下,回去的路上,十四主動道:「八哥回程還是咱倆一道輪值吧?」

  他實在是受夠了和二哥一道輪值。

  「好啊。」八爺倒無所謂和誰一塊兒。

  十四這才鬆了口氣。

  不過,等御駕啟程,十四才發現壓根不需要他們輪值,或者說是輪不到他們在御前值守。

  來時的路上,皇阿瑪和二哥只是父慈子愛,而等到回去,那簡直是蜜裡調油,御前哪還輪得到他們輪值。

  他也終於親眼見到了不輸於傳說中的場面。

  四哥率群臣出京二十里接駕,皇阿瑪當著所有人的面,拉著二哥的手坐上御輦。

  昔日父子執手相看淚眼的場面他沒見過,但手拉著手坐輦的場面他瞧見了。

  心中已無驚訝震撼,只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幼時皇阿瑪都沒這麼拉過他的手,尋常人家感情特別好的父子是不是如此他不知道,但他實在沒法想像,幾l十年之後,他會跟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手拉手,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十四下意識看了看四哥,又看了看八哥,然後在一眾兄長們臉上掃過。

  得,還是他沒見識。

  四哥臉上沒什麼表情,和大多數時候一樣,看上去總是很嚴肅。

  八哥已經和九哥、十哥站到一起了,臉上居然還掛著笑,九哥甚至神采飛揚的說著話,二個哥哥一個比一個高興。

  五哥和七哥湊在一塊,也神色自然的聊著天。

  站在四哥身旁的十二,和四哥一模一樣的站姿,一模一樣的表情,他還看到兩個人很是默契的對望了一眼,又很快錯開眼神,瞧著跟嫡親的兄弟一樣。

  十二哥站的位置太靠後了,他瞧不清臉。

  二哥沒來,大抵是抹不開臉吧,換做是他,他應該也不好意思出門。

  十四默默遙望漸行漸遠的御輦,皇阿瑪這樣疼愛二哥,真的不會把太子之位再還給二哥嗎。

  四哥難道就不害怕嗎。

  **

  御輦起駕,眾人也都跟著離開,預備上馬車回府。

  九爺的膚色比幾l個月前剛回京時白了許多,體重沒怎麼變,但肉眼可見的胖了,整個人呈現出往白胖方向發展的趨勢,和五爺愈發像同胞兄弟了。

  「八哥,這次北巡發生了什麼,皇阿瑪和二哥怎麼又和和美美、甜甜蜜蜜了?」九爺上了車才低聲問道。

  原諒他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來,實在是皇阿瑪和二哥之間的關係轉變太快了。

  在皇阿瑪給二哥親王之位的時候,他們都知道離這對父子破冰不遠了,但破鏡不能重圓,父子關係難道不也是如此嗎。

  皇阿瑪和二哥這幾l年多冷淡,皇阿瑪還下旨廢掉了二哥的太子之位,廢太子的詔書他都記得真真的,說太子驕奢淫逸、生而克母、舉止癲狂……

  皇阿瑪從前對二哥防備到那種程度,如今二哥不是太子了,不需要防備了,就能出去遛躺彎的功夫,把幾l年前的父子之情都續上?

  九爺不理解,理解不了。

  「北巡從一開始,皇阿瑪就有意擡舉二哥,如今這樣是兩個月的成果。」八爺解釋道。

  儘管現在周圍沒有旁人的耳目,但他也還是習慣性的壓低了聲音。

  十爺發出一聲冷笑。

  「皇阿瑪怕不是後悔廢太子了。」

  老二當太子的時候被揪出來過多少過錯,連梁九功之事被曝出來,皇阿瑪都沒捨得廢太子,如果不是老二在德州行宮時神色癲狂、瘋言瘋語,恐怕皇阿瑪還是下不了決心廢太子。

  如今大哥被關進去了,廢太子搖身一變成了親王,再出來也不瘋癲了,又做出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可不就讓皇阿瑪動了惻隱之心。

  「如今恐怕是皇阿瑪在為復立太子做準備。」十爺一針見血的道。

  瞧瞧老二被廢掉的這幾l個月,圈了大哥,折了老二的名聲,老二坐收漁翁之利,扭頭再復位太子,這可真是一筆暴利的買賣。

  皇阿瑪當莊家,怎麼會讓最疼愛的兒子輸呢,那還不得大贏特贏。

  九爺微微瞪大了眼睛,聲音尖銳甚至有幾l分刺耳:「不會吧?」

  皺眉,扭頭,抿唇,一系列的動作下來,九爺這才繼續道:「皇阿瑪這麼要面子的人,廢掉之後再復立太子,那不是打自己的臉嗎,再說了,我們這麼多兄弟,誰做太子不行,為什麼就非得是老二。皇阿瑪如果復立老二,咱們兄弟誰能服氣。」

  自皇阿瑪第二撥封爵以來,包括他在內的許多人都以為皇阿瑪心目中的儲君人選是四哥。

  他和四哥幼時雖有些仇怨,但南下時已經化解了,是一起吃過苦互幫互助過的人,四哥辦差的認真勁兒不輸曾經的八哥,儘管時常冷著一張臉,但是面冷心熱,也沒老二那麼高高在上。

  四哥做儲君,他尚且不能說服自己完全接受,還想著等福晉生了嫡子,就把孩子一清二白徹徹底底的拿給八哥。

  他會去求皇阿瑪玉牒之上不會有過繼的記錄,他和福晉將來也絕不會去認這孩子,大不了多賠福晉幾l個孩子,他把他這個人都賠給福晉,換一個完整的孩子給八哥還不成嗎。

  他到現在都不能接受八哥就這麼輸了,輸在沒有子嗣這個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理由上。

  四哥做儲君他都不能完全接受,老二那就更不行了。

  十爺慢悠悠開口:「要廢要立還不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兒,我們不服氣有什麼用,上一個不服氣的,不是已經被圈起來了嗎。」

  皇上連大哥都能圈,更何況他們。

  如果八哥還能……他們倒是可以放手一搏,可八哥如今已無可能,換成推別人上位,他做不到壓上所有,如此原本不大的希望可能就會更渺茫了,還不如不做。

  九爺有心反駁,但想著剛才見到的種種,又越發覺得十弟說的有道理。

  皇阿瑪又不是他們,一舉一動皆有深意,尤其是今日接駕,滿朝文武和有任職的宗室都來了,皇阿瑪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與老二如此親近,總不能只是情難自抑吧。

  兩個弟弟,一個滿臉嘲諷之色,一個欲言又止,眉頭緊皺。

  八爺不得不開口提醒道:「皇阿瑪要不要復立太子,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是跟老二有仇,老二的太子之位畢竟還沒有被復立,就算是被復立了,能廢一次就能廢第二次。再說了,不是還有四哥嗎,要急也是四哥急。」

  九爺搖了搖頭,道:「四哥頂不上的,他要是有野心,早先剛廢太子時,就不會大門緊閉一心種田了,這幾l個月也就不會在內務府大刀闊斧搞改革得罪那麼多人了,恐怕皇阿瑪要復立太子的態度一表達出來,四哥自己就先縮了。」

  八爺十爺皆扭頭直勾勾看向九弟/九哥,眼睛都不帶眨的。

  因為體型坐在中間上手位置的九爺:「……」

  「九哥,分析的挺好,下次就別分析了。」十爺很是認真的建議道。

  都到這會兒了,九哥居然還會相信四哥毫無野心。

  四哥從前有沒有野心他不知道,但誰也不是生來就有野心的,皇阿瑪這幾l個月把四哥推到現在的位置上,沒有野心的人也該生出野心了,更何況四哥的心氣兒從來都不低。

  十弟這麼說話,偏八哥還沒反駁,九爺深覺比起詭譎的朝堂,還是生意場上更適合他,沒人敢騙他九財神。

  九爺有心想說說他的想法,可福晉肚子裡懷的是男是女都還不知,他雖盼著一舉得男,也交了大把的香油錢,可照以往的經驗,佛祖和菩薩也未必能保佑。

  馬車搖搖晃晃駛向同一個地方,連在一塊的四處府邸都已經擴建改造完成,一座親王府緊連著二座郡王府,直接占了整條街,還好當初選址的時候預留了位置,不然可就麻煩了。

  九爺和十爺直接跟著八哥回府。

  一路無話的十二爺也直接跟著四爺回府,等進了書房,關上房門,才壓低聲音道:「皇阿瑪是不是想……復立?」

  不然搞這齣做什麼,還嫌二哥不夠顯眼嗎,本來就做過太子的人,被廢掉太子位之後還如此得皇阿瑪喜愛,將來誰做儲君做新帝能容得下二哥,除非是二哥自己做儲君做皇帝。

  四爺這會兒卻有一種另一隻靴子終於落地的踏實感。

  自皇阿瑪封他做親王起,他心中便隱有不安,幾l個月前二哥怕是也以為自己十拿九穩了,可結果呢,御膳房的事兒雖然是八弟捅出來的,但所有的決斷都是皇阿瑪做的,皇阿瑪壓根沒有給二哥留情面。

  他不想重蹈二哥的覆轍,也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順利,皇阿瑪對他從來都不是很滿意,少時評價他為人輕率,第一撥封爵的時候,二哥是郡王,到他這兒就成貝勒了。

  被封為親王的這兩個多月里,他反反覆覆的告誡自己,不要輕率,更不要得意,皇阿瑪可能並不想封他為儲君。

  果然,今日另一隻靴子終於落地了。

  都是親王,但親王和親王是不一樣的,兒子和兒子也是不一樣的。

  他記得皇額娘剛去世那兩年,他也曾為額娘的偏心痛苦糾結,福晉那時就跟他感慨過,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孩子,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被父母愛著。

  「或許吧。」四爺嘆了口氣。

  他從來都知道皇阿瑪對二哥的疼愛,所以早年被二哥踢踹致暈厥落階,他不曾表達過不滿,二哥被廢後,他做出一副傷心模樣。

  如今皇阿瑪要推二哥上位,也不能是由他來阻攔,不能由他對二哥下手,否則一旦被皇阿瑪察覺到,都不需要有實質的證據,他大概都會因此被遷怒。

  從前倒太子是大哥和八弟一直在出力,但現在一個被圈,一個身體有疾正在淡出朝堂,都不可能再沖在前頭了。

  四爺看了眼十二,到底還是沒能忍下心來。

  皇阿瑪對十二的安排其實大有深意,並不是把十二放在他幫手的位置上,他能看得出來,十二大概也能察覺到。

  但十二……還是選擇了他。

  四爺不忍心讓十二去做這個註定要被皇阿瑪遷怒的人。

  大哥被圈,八弟身體有疾,十四還是個小阿哥,瞧今日臊眉搭眼的那模樣,連自己的心思都藏不住,哪能做事。

  這些人都不行,還能有誰?

  四爺把目光投向西南角,正紅旗在鑲黃旗的西南方向,聽聞二哥數日來不曾出府,這次傳聞的打擊對二哥而言,好像比上次被皇阿瑪降爵還沉重。

  從今年年初開始,他就開始擴充培養眼線,只是怕引人注目,動作不敢太大,效果自然也就不算好。

  京城有關他和二哥的傳言,宗人府衙門和順天府衙門都有派人去查,他自己也安排了人去查,只是查來查去,要麼是沒有結果,要麼就是查到二哥自己人身上。

  查不到真相,也無法驗證他心中的猜測。

  四爺想著八弟和二哥之間的仇怨,想著衛家在內務府對他的配合,在他和二哥之間,他有七分把握八弟會幫他。

  「此事我們靜觀其變,先看看再說,皇阿瑪未必是要復立太子。」

  話雖這麼說著,但是當天晚上,四爺便藉口內務府之事,去了隔壁八弟的府上。

  向八弟確認過周圍足夠安全後,便開門見山的問道:「二哥的事兒,是二哥做的嗎?」

  他查不到任何證據,只是心中隱隱有些懷疑。

  以他對二哥的了解,二哥今年在御駕南巡迴來之後就立刻冒頭,一副儲君之位勢在必得的模樣,二哥不生氣才怪了呢。

  雖說二哥的太子之位被廢,手中勢力應該大不如前了,再加上事發的時候二哥又隨皇阿瑪在塞外,嫌疑應該並不大。

  但是他不相信二哥做了幾l十年的太子還能沒有這點手段,他也不相信二哥是能忍氣吞聲的人。

  而對付二哥遠不如對付八弟棘手,二哥要挑軟柿子出去,選擇二哥也不奇怪。

  年初那幾l個月,二哥看似是勢大,但是來者不拒,很容易混進一些烏合之眾和有心之人。

  二哥如果利用這一點,很容易就能坑二哥一把。

  他查不到,不代表八弟查不到,能把梁九功都查出來的人,二哥身邊還有什麼人是八弟查不到的。

  八爺剛從暖房出來,收拾了些剛才摘下來的果蔬分配到各處,自家府上,九弟府上和十弟府上,東西不多,也就夠吃一頓的。

  也正是因為太少,宮裡他不打算送了,勻些給額娘和惠額娘本是應有之義,但如果還要給干清宮和寧壽宮送去的話,他到寧可多往延禧宮和啟祥宮跑幾l趟,而不是送果蔬。

  八爺只換了靴子,身上的衣裳還沒來得及換,衣角和袖口沾了些許的泥巴。

  邊脫外裳,邊道:「我剛回京城,並未派人查過此事,四哥覺得是二哥做的?」

  還真是稀奇。

  人世間有句話,活的久了,什麼都能見著。

  他這前後兩輩子可真真是把什麼都見了。

  上輩子一廢太子後,是他興風作浪,他被皇阿瑪打壓下去之後,太子被復立,等到二廢太子的時候,興風作浪的人成了十四和二哥。

  二哥畢竟有著『無嫡立長』的優勢,皇阿瑪對二哥也頗為疼寵,從康熙五十一年到六十一年的十年間裡,光二哥的後花園就去了十八次,遠超皇阿瑪去四哥府上的次數。

  或許是這個原因,四哥登基之後,二哥也是四哥打壓的對象之一,在雍正時期的結局也不怎麼樣。

  除去後邊沒能參與奪嫡的小阿哥,他們前頭這些人,能得四哥善待的不多,十二算一個,其次當屬二哥。

  正是因為皇阿瑪和四哥對二哥的善待和寬容,這才縱得二哥的長子弘皙在雍正朝都生出了皇帝夢,鬧騰出來不少事兒。

  這輩子倒好,他聽四哥話里話外的意思,好似是要替二哥向二哥討公道。

  四爺並不意外八弟的回答,乾脆的點了點頭。

  「除了二哥,誰有這樣的本事,誰又有這個必要。」四爺聲音極小但又無比清晰的道,「二哥已經被廢過一次了,如果被復立,行事會比從前小心,不管是皇阿瑪對二哥的看他相信八弟也不會願意看著二哥重登太子之位,甚至在將來登基為帝。

  二哥眼睛裡不揉沙子,如今只是拿八弟沒法子,等有朝一日二哥登上那個位置,八弟縱使掌控著整個正藍旗又能如何,正藍旗也不過是八旗中的一隻而已,還不是粘板上的魚肉。

  八爺換好衣裳,帶著四哥到桌前坐下,先伸手倒了兩碗茶,才緩緩開口。「康熙四十一年,我和二哥奉命審訊索額圖及其臣僚家奴,無意間審出弘晴和納敏的死因,二哥的一雙兒女是死於痘症,而那痘症不是不小心才傳到二哥府上去的,是有心人刻意要害死二哥的嫡長子和嫡長女。

  弘晴和納敏都死在康熙四十年,和我們審問索額圖的時間只隔了一年,我也相信二哥的喪子之痛不是那麼容易過去的,但從康熙四十一年到二哥的太子之位被廢,這期間四哥可有瞧見二哥做過什麼,除了主動疏遠二哥之外,二哥可曾有過任何報仇之舉。」

  都沒有。

  雖然二哥被廢之後,二哥是第一個急轟轟跳出來的人,但從前可安靜的很。

  二哥當初尚且不會為了一雙兒女的死向二哥報仇,如今只是名聲受損,倘若二哥被復立為太子,以二哥的膽子怕是還要繼續忍氣吞聲。

  四爺轉了轉手裡的茶碗,二哥一雙兒女為索額圖所害之事,他也是第一次知曉。

  納敏他已經不記得樣子了,但弘晴的模樣他還依稀記得,弘晴只比弘暉大了一歲,未曾出宮前,他和二哥在阿哥所的住處也是緊挨著的,兩個孩子時常在一起玩。

  溫熱的茶碗漸漸變涼,四爺終於把它放回桌上。

  「二哥常以文人自居,文人是最看重名聲的,二哥如果知道真相未必能忍,更何況二哥也不是從前的二哥了。」

  就算是被皇阿瑪復立,但曾經跌落過一次神壇的人,已經沒有那麼高高在上、威不可侵了。

  「既如此,我就幫四哥查一查,儘量查到證據。」八爺承諾道。

  他沒說真相可能不是四哥猜想的那樣,因為四哥猜對了。

  他手上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事情是二哥做的,但他知道動手的人是誰,那些人明面上是二哥的,實際上卻是二哥往裡摻的沙子。

  二哥那裡的人實在太雜了,往裡摻沙子的何止是二哥呢,單是他知道的,就有大哥的人,有四哥的人,也有皇阿瑪的人。

  送走四哥之後,八爺的心情還處在微妙之中。

  如今這才什麼時候,康熙四十六年都還沒過去呢,皇阿瑪也還沒有真正的復立太子,四哥居然這時候就下場了。

  少了他這麼個興風作浪衝鋒陷陣的,二哥和四哥這輩子都積極了許多。

  要找證據不難,人他都知道,順藤摸瓜就是了,他只需要證明這幾l個人是太子的人。

  八爺將此事吩咐下去,他其實也很好奇,二哥這回還能不能忍下去。

  **

  二爺府。

  又是輾轉難眠的一夜。

  正院是一天換幾l次的茶具,前院書房則是時不時換一套桌椅板凳,今兒更是換了新書架,幾l名宮人進屋把倒在地上的書本收起來放到新架子上。

  立冬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二爺躺在床榻上卻是連床被子都不肯蓋,屋裡沒有炭盆,甚至連門窗都是打開的。

  皇阿瑪回京了,每二日就要有一次朝會,有什麼棘手之事,皇阿瑪還會在干清宮傳召人。

  他不想見人,不想出門,唯一能用的法子就是讓自己病倒,還要實實在在的病,不能太醫一把脈就露餡兒。

  還得是能傳人的病,否則單純的上個火,嘴上長上一圈的泡,那也沒什麼用處,只有得了能傳人的病,他才能藉口怕把病氣過給別人而留在府里,也能以此為理由謝絕所有人的探望,包括側福晉的。

  府外的人他不想見,府里的人他也不想見。

  二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過去之前,還在幻想著,若是明日能有一樁更大的醜聞曝出來就好了,兄弟們之中別只他一人丟臉,好歹給他一個伴,能抱團取暖的伴。

  老八他是不指望了,上一個當著老八的面意有所指的人當場就被報復掀了底牌,有昔日太子的前車之鑑在,老八是不需要抱團取暖的,沒人敢在老八面前唧唧歪歪。

  能和他抱團取暖的人最好是老四,老四能曝出些醜聞來就好了。

  *

  翌日一早,二爺府就傳了太醫,不出眾人所料,二爺夜裡著涼生了病。

  「倒還真是親母子。」康熙頗為無奈的感慨道。

  榮妃那兒今早也是因為著涼生病請了太醫,還以此為理由,繼續鎖上鍾粹宮的宮門。

  這是都躲了,沒臉見人,連找的理由都一樣。

  □□妃和老二越是如此,這事兒就越不容易過去,還不如大大方方的出現,自己表現得不在意也行,像老八當初那樣找個人立威也行,都好過現在這樣。

  不聰明。

  康熙想著這件事情的前後,想著幾l個年長的兒子,在老大、保成和老二之間,他從前以為腦子最不會轉彎的是老大,如今看來,老大和保成還是聰明的,就是太聰明了。

  這次的事兒,做的隱晦又巧妙,還踩在他的底線上。

  他其實並不介意皇子之間的鬥爭,只是不能太過。

  老二今年大失分寸,既惹到了老大,又惹到了保成,被人報復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沒想到老二的手段會差這麼多,如今連事情是誰幹的都查不到。

  出了事兒,覺得丟臉就躲起來,這算什麼應對方法。

  榮妃這麼做也就算了,畢竟只是個後宮婦人,原本也不怎麼聰明,要不是聰明的話,也不至於在資歷和功勞都靠前的情況下淪為四妃之末。

  但老二可是他曾經給保成培養的賢王,也是他為大清準備的後路之一。

  一個老二,一個十二,這兩個他作為賢王王培養的兒子,都是為大清預備的後路,一旦保成出了問題,他原本是計劃讓老二或十二的其中一個頂上來。

  可結果卻是讓人大失所望。

  老二優柔寡斷又膽小怯懦,還不夠聰明,十二跟著保成的時候把自己放到從屬的位置也就算了,和老四待在內務府居然也把自己放到從屬的位置上,沒有試圖獨當一面。

  不得不說,康熙對這兩個保成之後的候選人都是失望的,對老二的失望又是大於十二的。

  這兩個預備下來的候選人不行,老四的缺點也明明白白的擺在面上,看重髮妻不是過錯,當王爺可以痴心一人,做皇帝如果還痴心一人,就會增加一些不必要的風險,更何況老四媳婦還是佟家女。

  二個人都不行,保成依舊是最合適的儲君人選。

  康熙此時已經下定決心要復立太子了,想復立太子,就要把一廢太子時所列出的罪責甩掉。

  驕奢淫逸可以甩到曾經的內務府總管凌普身上。

  凌虐群臣、蒙蔽聖聰可以甩到索額圖身上。

  漠視兄弟、舉止癲狂這些都可以甩給魘鎮,廢太子被直郡王魘鎮早已是舉國皆知之事。

  ……

  二爺藉口生病躲著不上朝,但朝中動靜太大了,一些事他想不知道都難。

  凌普和索額圖死了都要被清算罪過,大哥都被圈起來了,還要被革爵。

  昔日的廢太子,又成了清清白白的好人,作惡的都是旁人,髒的都是旁人。

  繼圈禁之後,皇阿瑪又革了皇子的爵位。

  呵。

  二爺在病中都嚇出一身冷汗,他甚至開始懷疑所謂廢太子不過是皇阿瑪和老二聯手做的局,不過是想要藉此把大哥弄出局,藉此讓所有的有心之人跳出來,好讓皇阿瑪和老二一個個清算,提前滅掉有可能對老二產生的威脅。

  他就是最先跳出來的那個有心之人。

  二爺惶惶不安之際,幾l頁紙張的出現直接讓他冷笑出聲。

  「原來這些都是二哥的人,二哥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把自己關在毓慶宮裡的時候都沒忘了我。」

  老二在他身邊安插人手的時候,被廢了沒多久,都還沒被封為親王,怎麼就有閒心有餘力有勇氣來暗算他呢,不應該自怨自艾,不應該在毓慶宮裡借酒消愁嗎。

  皇阿瑪的偏愛還真是讓老二有恃無恐,也對,換做是他,能有這樣的偏愛,也不會是現在這樣一副瞻前顧後的樣子了。

  自坊間有了『賣身』的傳聞後,他就覺得自己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談資里的丑角,如今就更像是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丑角了。

  「爺?」太監擔心的喚了一聲。

  「沒事兒,爺能有什麼事兒,再糟糕也不過如此了。」二爺翻看著書案上的證據,只覺好笑,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

  之前他的人查不到真相,現在真相就送上門來了,他不知道是哪個好弟弟做的事兒,只是越發覺得自己無能。

  恐怕在他那些兄弟和皇阿瑪眼裡,他就是個被人耍的團團轉的無能之輩,是個連誰害了自己都查不到的庸碌之人,或許還是個膽小怯懦之人,不然老二怎麼會一而再沖他下手呢。

  他這個弟弟當的還不夠好嗎,從前他為老二鞍前馬後,知道長子長女被害的真相後,也只是疏遠,從未動手報復,老二當太子的時候,他沒扯過後腿,老二的太子之位被廢了,他冒頭爭一爭怎麼了,那儲位都不是老二的,沒有他也有旁人,他憑什麼不能爭。

  就這麼一點事兒,更何況皇阿瑪明顯不看好他更看好四弟,何至於讓老二沖他下這樣的重手。

  老二睚眥必報到了這種程度,是不是當年他的長子長女遇害之事,老二也是知情的,或者這壓根就是老二授意索額圖去做的。

  畢竟他的嫡長子聰明機靈,老二捧在手心裡的弘皙不過是個庶長子,嫡子的庶子和庶子的嫡子,還真分不出誰更尊貴。

  老二是不是擔心他的弘晴只會搶了弘皙的風頭,搶了皇阿瑪的寵愛,所以對一個孩子下了殺手。

  二爺讓人把炭盆端過來,將寫著證據的紙張全都扔到火盆里,親眼瞧著這些紙張燒得乾乾淨淨後,才吩咐人備熱水,他要沐浴更衣。

  臉上的皮被扯下來他羞於見人,但現在他連身上遮羞的衣服都被人扯走了,光著身子光著腳,倒也生出幾l分無畏來。

  自『賣身』的傳聞出現後,二爺第一次走出前院。

  「你們都先下去吧。」二爺吩咐福晉房裡的宮人。

  為首的太監和宮女微微愣住,見福晉不曾阻止,這才帶頭退出去。

  二福晉放下手中的葉子牌,爺怎麼出來了?不害臊了?

  她聽說田氏幾l次去前院都被攔住了,連送過去的糕點和湯羹都進不了前院的門。

  二福晉放緩呼吸,有心想離得遠些,又怕惹到這位青著臉的爺,看來最近這幾l日是不能見兩個孩子了,萬一她被爺染上病氣,清理不乾淨,再傳給孩子就不好了。

  「爺可是有什麼話要跟臣妾說?」

  要說就快說,別磨磨蹭蹭,在這裡待久了。

  「你不是一直懷疑弘晴和納敏是被人害死的嗎,是,他們是被人害死的,特意有人把得痘症之人用過的舊物給兩個孩子用。」

  二福晉猛的起身,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也顧不得什麼病氣不病氣的了,她甚至往前走了兩步。

  「是哪個賤人,是不是田氏?你到底什麼時候查出來的,那是你親生的兒女,你怎麼能包庇害死你兒女的賤人。」

  二福晉死死瞪著爺,眼淚不斷往下落。

  「不是田氏,不是這府里的任何人,我是什麼鐵石心腸的色鬼嗎,會不顧兒女的性命去包庇妾室。」二爺的悲傷不比福晉來的少。

  自他知道真相開始,一直到老二的太子之位被廢掉,他不敢提,不敢想,可他也從未忘記過。

  那是他一點點看著長大,寄託了他莫大希望的骨肉,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和第一個女兒。

  「不管是招供的人,還是索額圖,都說太子不知情,皇阿瑪當時下令,所有人都不得將索額圖的任何罪狀透露出去,所以我一直沒和你說過。」

  他知道福晉這些年一直懷疑是府里的女子所為,後院不和,尤其是嫡福晉和側福晉之間不和,也多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他不敢跟福晉說,一來是皇阿瑪封了口,不許對外透露,二來那是索額圖,索額圖說老二不知情,老二就真的不知情嗎,就算是不知情,索額圖為誰忙為誰殺人,他的一雙兒女是為誰死的,他都忍不住往老二身上猜測,福晉難道不會嗎。

  從前他不敢對還是太子的老二做什麼,福晉又能做什麼呢,知道真相也只能自己折磨自己,就跟他那幾l年一樣。

  二福晉一手攥緊衣裙,一手扶住桌子,不是後院女眷,是索額圖。

  「那會兒你不是太子的人嗎,是你那時候就想著儲君之位了?讓索額圖察覺,才有了孩子們的禍端嗎?」

  二福晉渾身冰冷,她的長子長女是死在面前這個男人的野心上嗎,是死在那見鬼的儲君之位上嗎?

  二爺忍不住笑了,事情就是這麼荒唐,這麼可笑。

  「咱們十幾l年的夫妻,你應該了解我的,我有時候是糊塗,做事顧前不顧後,但我的膽子並不大。

  康熙四十年的時候太子還如日中天,我怎麼會生出野心,我那時一心要做太子的臂膀,做太子未來的賢王,我甚至不敢嫉妒索額圖,我嫉妒都只敢嫉妒太子對索額圖之外的那幾l個人的恩寵和信任。

  不管是在康熙四十年之前,還是在康熙四十六年之前,我都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老二的事情。

  我就是太無能了,才會讓人當泥捏,這次外面的傳聞也是老二做的,在他眼裡,我可能跟那些奴才也沒什麼區別,人家想整就整了,想殺就殺了。」

  二爺看著福晉臉上的憤怒,想像著此刻自己臉上的表情,應該比福晉更平靜些,就像他的內心一樣,這會兒無比的平靜,這一年來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平靜過。

  「你打算怎麼做?」二福晉很快開口問道,以牙還牙的殺人她不敢,她還有孩子,她沒法豁出去,但弘晴和納敏不能白死。

  太子怎麼了,別說皇上還沒有正式復立太子,就算是復立了又能如何,到底不是皇帝,哪怕是皇帝,也不是沒有弱點,該疼的時候一樣要疼。

  二爺語氣平靜:「你知道當初在德州行宮時,我為什麼要狀告大哥魘鎮太子嗎,雖然是順水推舟借勢而為,但為什麼狀告的是這樣一個罪名呢。

  ——魘鎮,因為當時的老二看上去真的很不正常,說話做事都瘋瘋癲癲,既沒有對皇阿瑪的尊重,也沒有起碼的禮儀,罵完大哥之後罵老八,老八無動於衷,結果老二就急眼了,上前就要動手,反而讓老八給結結實實的揍了一頓。」

  現在想想,還有那麼幾l分痛快。

  「老二能瘋一次就能瘋兩次瘋二次,上次瘋得不夠狠,還能養好,還能讓皇阿瑪心存僥倖,多瘋幾l次可就不一定了。」

  皇阿瑪再疼老二,也不可能置江山社稷於不顧,把一個瘋子捧上皇位。

  二福晉狠狠的點了點頭,對,殺不了他也逼瘋他。

  「我們還有別的孩子,宮中還有額娘,我不能做得太明顯太過分,得慢慢來,悠著來,福晉別著急,我也不急。動手之前,咱們得先把府里清理乾淨,弘晴和納敏的事兒不能再發生了,保護好孩子們。」

  二爺這回是找同盟來了,也是推心置腹來了,他和福晉榮辱與共,喪子之仇和福晉感同身受,所以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我是不可能再爭奪儲位了,我也沒那個能耐做太子,過幾l日我就上摺子請封咱們弘晟為世子,爵位和府中大部分的產業將來都是留給弘晟的,這府里的格局不會再變。

  我打算把幾l個小阿哥都放到前院去,親自照看,幾l個小格格那裡,還得福晉你幫忙照看著,爺不想再承受一次喪子之痛了。」

  二爺主動握住福晉的手,要為長子長女報仇,他和福晉是最好的同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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