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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我不願意

2024-09-14 08:10:37 作者: 如緩

  第64章 我不願意

  蘭殊在床上打了個滾,翻身坐起來,他揉了揉自己草窩似的頭髮,趿拉著拖鞋開門下樓。

  他沒了工作,最近搬回老宅住。養家的那二人一個出差一個上班,他閒得發慌,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懶洋洋地睜眼。一睜眼便要去拿手機,點開微信看過後,又恨不得自己根本沒醒來。

  

  今天周五,江遇已經晾他5天了。

  「福嬸!我餓!」蘭殊朝樓下喊道。

  福嬸在樓梯口探出了頭,極不贊同地說:「小少爺,你這幾天也太頹了點,跟當初大學放假似的。」

  蘭殊聞言垂下了眼,他現在敏感得很,聽不得半點跟江遇沾邊的東西。

  「這一日三餐啊,還是得按時吃,對胃好,對肝好,對氣血也好,……」福嬸不知道他的這些小腸子,自顧自接著絮叨。蘭殊頂著自己的草窩頭悶不吭聲地下樓,這會兒已過中午,福嬸領著家中傭人早用過飯了,剛有人來報,說後院池塘的錦鯉一下死了好幾條,她同蘭殊招呼一聲,又叮囑幾句廚師,這才轉去處理。

  菜餚都是按著他的偏好烹製,蘭殊獨自坐在偌大的餐桌前,覺得這裡空蕩得不是滋味。今天睡得太久,腦子仍裹了一層漿糊,蘭殊用筷子扒拉米飯,半天送不進嘴裡,就這麼原地又發起呆,隔好一會兒,他另一手摸出手機,慣性地再次點開微信,又慣性地收起,而後長長地嘆息一聲,放下筷子。

  忽然就不餓了,甚至還有點吃飽了撐的似的。

  蘭殊找到江遇助理的微信,

  蘭殊:【你好,請問江律師今晚有安排嗎?】

  隔了大約四五分鐘,那小助理回復了:【您好蘭總,江律師今天晚上有飯局,現在還在開會,如果您著急,會議結束他會先給您回電,或者我這邊先聯繫李律師為您處理,您看可以嗎?】

  蘭殊抱著手機,盯著那白框黑子看了許久,終於撇撇嘴,回:【不用,不是大事】

  左右還是江遇的工作更重要些。

  小助理收起手機,朝身旁的江遇道:「江律,我已經給蘭總回了,他說不是大事,不用您回電。」

  江遇仍在看卷宗,聞言只「嗯」了一聲,並不擡頭。小助理覺得奇怪,江大律師對客戶關係的維護向來很有一手,凌風集團二公子致電,就算有同窗情誼在也必然得上一萬份心。甚至說,正因為有這層同窗情才更應該重視維護,所得的回報必定比其他關係要大得多。最顯見的例子就是,這位小蘭總一回國,他們立刻便拿下從凌風集團到旗下各公司的法務合作。因此江遇這明明有空卻避不聯繫的態度才顯得反常。

  但她沒問,一個是江律師的靠譜已經到了讓團隊所有人盲目信任的地步,另一個是江律師從母親病重開始情緒都不怎麼好,最近尤甚,她還是少說話多做事為妙。

  開會是假的,晚上的飯局卻是真的,應酬一如既往複雜又冗長,滿桌的佳肴沒動幾筷,肚子被酒裝滿,飯後唱歌,洗腳按摩,小助理早被送回家,江遇帶著團隊的男律師全程作陪,能參與的參與,他捧場買單。凌晨一點過,江遇終於回到凌雲閣的地下車庫。代駕停車結單,江遇搖搖晃晃地關上車門,單手提著西裝外套和公文包,緩步走進不遠處明亮的電梯廳。他半醉著,意識還清醒,只手腳不聽使喚,行動遲緩。他眯著眼,尋摸一陣後終於找准上行鍵,擡手堪堪按亮便睏倦得再提不起勁。午夜已過,此間除他外唯一尚未沉寂的大約只剩角落那攝像頭上閃爍的紅點。江遇斜靠著牆,沒精力顧及形象,他艱難分出些許神志,從褲兜里摸出手機,摸索到遠程門鎖的軟體,點開看了眼實時影像,空無一人。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江遇撐起身,蹣跚著走進電梯,彌散的思緒伴隨向上的數字被不斷拉扯,他恍惚間想起早些時候,飯局剛開始,手機收到家門鎖的提示:

  【有人在門口長時間逗留】

  他那時忙著敬酒,精力盡數集中在眼前的酒杯和句句機鋒之上,無暇他顧。類似的防控提醒他過往時不時也會收到,大多是樓道保潔正巧打掃到家門口觸發的。於是直到酒局結束,歌也唱盡,將貴客們送進按摩的包間後,他才在半醉乏悶間百無聊賴地翻出那條提醒,又順勢點進被系統自動保存的短暫畫面,然後便看到了一張聳眉搭眼的臉。

  視頻只有10秒,蘭殊按了他家門鈴,然後抓耳撓腮地等,畫面最終停在他側耳貼門時露出的蓬亂的頭頂。

  之後,蘭殊便沒再出現。

  江遇低眸看著門鎖的實時監控,畫面一如既往平靜而空乏。蘭殊那張俊俏而不安的臉在腦中與這一片空乏相融,揮之不去。江遇覺得自己可真是狼心狗肺冷漠無情。可他又的確別無他法。於法庭上辯口利辭,於人際中八面圓通的江大合伙人唯獨不善對蘭小少爺說謊。於是他永遠只能隱晦而片面地顧左右而言他,亦或是委婉而自以為不露聲色地誤導。總之,他疲於應對那雙真摯而坦率的眼睛。

  避而不見是最好最輕鬆的辦法。

  至於想念,至於源自本能的靠近的衝動。這些基於他個體而產生的一應情感,對江遇而言則是最容易處理的。他心中有堅悍而沉重的磐石,足以壓下所有不當不利的妄念,掩埋全部阻礙他懇行於世的羈絆。

  同性戀哪裡是什麼好路,脫開角落裡那晦暗的小圈子,看看這光明的社會,看看那些自在的大多數,看看林逸。江遇不太理解蘭殊這種向來只挑簡單的題來做的人,為什麼會選擇顯見更難的這一條路。是自己害的嗎?得知彼此心意相同的快樂大約只存在了一瞬,餘下至今的分分秒秒,江遇只感到無與倫比的歉疚。

  可現在除了逃避之外,他不曉得自己還能怎樣補救。他又比任何人都明白情感除了奔涌般襲來又退去,還能涓涓縈繞,無聲地遍布四肢百骸。10年了,如果可以,他也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從那片無望的裹挾中抽離出來。

  於是現在,他還是只能逃避。

  「叮」,電梯門再次打開。江遇的酒似乎在這短暫的封閉中醒了那麼一點。他穩住身形走出電梯,一轉身就看見自家棕木色的大門,和旁邊角落蹲著的蘭殊。

  江遇駐足,他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仍覺視線模糊不清,他沒有上前,只原地打量那一坨卡在門鎖監控死角的黑白相間的影子。他知道那是誰,他不需要看得多清明。他就這麼模糊地看著蘭殊從蜷縮著的一坨慢慢舒展,立直,又飛快地佝僂下去,開始揉腰揉腿。

  「蹲太久,麻了。」蘭殊苦著臉說。

  江遇還是沒動,也沒開腔。倒不是故作疏離,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把剛才那瞬間崩斷的思緒給接回來。

  直到聽見蘭殊抱怨:「你什麼應酬啊,搞這麼晚。」江遇才終於再次挪動步伐,伴隨著輕嘆松解下肩膀,他用指紋開了門:「進來吧。」

  這是蘭殊第二次來江遇家,他沒什麼不自在的。見江遇前的一系列忐忑無措在此刻忽然神奇般消失殆盡了。他沒等江遇幫忙便自己從鞋櫃裡翻找出上回穿過的那雙拖鞋,換了鞋又逕自朝衛生間走,在門口等了大幾個小時,他早想撒尿了。

  等一身清爽地出來,蘭殊左右找了一圈,看見江遇正在廚房給他倒水。江遇聽見聲音,沒有回頭,只道:「給你倒的溫水,要加蜂蜜嗎?」

  蘭殊搖頭:「我又沒喝酒。」

  江遇便不再問,將陶瓷杯遞過去。蘭殊接過杯子,拿在手裡摩挲兩下,感受了適手的溫熱後卻不喝,他擡頭:「我不是來喝水的,我有正事問你。」

  江遇從櫥櫃裡拿了蜂蜜,問:「什么正事?」

  蘭殊將杯子放到一邊:「你還喜不喜歡我啊?」

  粘稠的蜂蜜掛在不鏽鋼勺子上,江遇將勺子在水杯內壁輕敲幾下,然後才倒入熱水,他邊倒邊攪,手一直很穩。

  蘭殊有些急,又覺得自己等得起,他看著江遇的背影,生出一腔孤勇般的灑脫:「林逸說你大學喜歡過我,你如果現在已經不喜歡我了,那就算了,如果你還喜歡我,那我倆就在一起唄。」

  水壺嗑在餐檯的邊緣,發出「嘭」一聲脆響。江遇沒有回頭,只兩手並用將水壺扶穩。從背影看,還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

  蘭殊偷摸撅了撅嘴,耐著性子等江遇終於端著杯子從容轉身,才說:「江遇,你別不理我了。」

  蘭殊一直盯著江遇看,沒有錯過他幾次翕張的唇,卻一個音也沒聽到。蘭殊不氣餒。人的開竅似乎就在一瞬間。他曾經如此的惶惶不安,帶著那份他以為永遠無法宣之於口的隱晦愛意鬼鬼祟祟地關注江遇,扭扭捏捏地和他站在一起。

  而他現在幾乎可以確定,江遇還喜歡他。雖然江遇什麼也沒說,可蘭殊就是知道。

  理由非常簡單,如果江遇不喜歡他,不管是委婉的還是直白的,江遇現在一定已經告訴他了。可江遇什麼也沒說。所以江遇還喜歡他。

  蘭殊覺得自己簡直聰明得沒邊了。

  想明白這最關鍵的一點,蘭殊又開始往前倒推。江遇喜歡他,所以對他若即若離,所以他們之間多出那層隔閡,所以江遇總是在友情之外又額外多一分客氣……蘭殊皺眉,這說不通。江遇喜歡他,所以可以在踩盤的時候那樣開玩笑……他喜歡江遇,他做不到。

  所以,所以江遇真的還喜歡他嗎?

  蘭殊又重新覺得自己蠢笨如豬。

  江遇看著蘭殊那陰晴變化的臉,實在難以忽視,於是問:「又想什麼呢?」

  蘭殊太委屈了:「你明知顧問啊,」他說,「在想你到底還喜不喜歡我,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你能不能給個痛快話。」

  江遇終於回答,他頓了又頓,說:「小殊,同性戀是一條歧路,你應該走康莊大道。」

  蘭殊一愣,方才的陰霾一掃而逝,他的臉開始泛紅,眼中滿是明媚的光,嘴角快要裂到耳根:「你果然還喜歡我!」他覺得自己全身的細胞就像剛遇水的跳跳糖,活躍得幾乎要蹦出胸腔,他沒法再這麼幹站著,他要靠近江遇。

  剛一擡腳,就聽江遇說:「我沒辦法再回應你更多了,小殊,」他的目光深邃而克制,言語說得緩慢又清晰,「只要你願意,我們依然是很好的朋友。」

  「我不願意,」蘭殊停在原地,他的聲音沉了下去,「我們早回不去了,不是嗎。你騙誰呢。」

  江遇解釋:「我沒騙你,真的……」

  「我不願意。」蘭殊重複。

  江遇知道蘭殊的脾氣上來了。他嘆氣。小少爺幾乎是沒脾氣的,他善解人意,也很有同理心,這源於他優秀的家教,也源於世間一切都唾手可得,於是對萬事萬物抱持的平常心。可蘭殊其實還是有點脾氣的,很偶爾,他會為自己極端渴望又無法獲得的東西抓狂。這一點,江遇曾經是不知道的。因為蘭殊的物慾其實挺低,他人生的常態是得到和無所謂。他總能得到很多他覺得無所謂的東西,比如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討好與殷勤。他也總對自己沒能得到的東西覺得無所謂,比如他無所謂學歷,無所謂心動的班花沒有選擇自己,無所謂付出了努力也沒能通過的法考。

  「我不願意,江遇,」蘭殊說,「我就要和你搞基。」

  作者有話說

  今天三更,以後應該也會這樣,隔時間長一些,一次多更點。

  嗯,大約再更三四次,這篇文就會完結了

  這次寫文轉換了方式,但自己能力實在不足,於是寫得很遭,自己在寫作過程中也常感不滿意,最終結果也反映在了文章的數據上。

  有遺憾,但不算後悔,有的事情總是要嘗試了才甘心,才能確認究竟適不適合自己。

  感謝依然看到這裡的小可愛,感謝你們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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