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日(三)
2024-09-14 08:09:21
作者: 如緩
第19章 生日(三)
踏進古雅有致的後園,在綠蔭環繞之下穿過一個又一個錯落的隨牆門,細長的高跟踩在平鋪均勻的鵝卵石小徑上,時而出現的岔路難免耗費心神,老實說有點累,楊晚溪暗自想著,看來有錢人必須身體好,否則住得太大,走上一圈也足夠費勁了。
思及此,楊晚溪笑了,又在路過石牆之上龜背錦紋的紅木窗雕時沉靜下來,她放緩腳步,忍不住仔細端詳。楊晚溪生在江南,父母從醫多年,家境還算殷實,然而說到底依然不過是尋常人家。雕樑畫棟、芳徑水榭的幽婉園林於她而言更多是閒暇課餘參觀學習的遙遙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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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兩個世界啊。
又走過一座石雕拱橋,楊晚溪終於在六角亭下看見正在投食逗魚的趙子成和周妮妮。楊晚溪輕喚一聲,周妮妮回頭,高興得立刻將魚餌扔給男友,三步並作兩步下來迎接:「你可終於來了!暄暄呢?」
「在家,阿姨帶著,」面對好友,楊晚溪終於毫不掩飾地長嘆了一聲:「太累了。」四下無外人,她乾脆脫了鞋放鬆雙腳。
「就是,這兒的路對高跟鞋太不友好了。」周妮妮附和,白淨圓潤的臉上寫滿不耐。
趙子成笑:「人家家裡又沒女主人,三個男人,哪想得到啊,」說著,他又忍不住繼續給楊晚溪八卦,「蘭蘭之前給我說,他生日之所以搞那麼大,請那麼多人,就是想把他們圈子裡未婚的姑娘都找來,偷摸給他哥搞個大型相親。」
楊晚溪聞言一愣,想到方才圍在凌硯身邊的美麗女士,不知該如何評價。
「雖然見到蘭殊是挺開心的,點心也很好吃,但今天真太無聊了,滿場都是各種二代三代的小圈子,我們在那兒杵著好尷尬。」周妮妮撇嘴道。
「所以你們就躲這兒餵魚來啦?」楊晚溪說著,看了眼滿池子肥美豐腴的錦鯉,要是女兒見了一定喜歡。
「是啊,我早想躲了,這貨卻非讓蘭殊帶他去跟那些二世祖打招呼,害得我在旁邊乾等。」周妮妮抱怨。
「對不起啊寶寶,」趙子成連忙道歉,「可這麼一大堆白花花的KPI擺在我面前,我實在是割捨不下啊。」
楊晚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也幫忙寬慰道:「子成工作性質是這樣,也很辛苦的,你體諒一下。」
周妮妮在燕市一家國企做法務,工作清閒,無需應酬,對趙子成的繁忙的確挺難感同身受。
「江遇呢?他還沒來嗎?」楊晚溪想了想,還是主動開口問道。
「來了,」趙子成說,「和我們一塊兒來的,剛來沒多久就被蘭蘭的一個朋友,那個永立建材的二公子給拉去偏廳談事兒了。」
「咱們同學裡頭,除開那些留校搞學術的,應該就屬他在本專業發展得最好了。」周妮妮感慨。
「他的毅力和堅持,那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趙子成說著,只覺自己作為好哥們兒,也與有榮焉。
楊晚溪默默點頭,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境遇,實在有些悵然。
「你工作的事怎麼樣了?」趙子成問,「蘭蘭說他來搞定,我和妮妮也就沒再替你操心,他靠譜。」
「嗯,多虧蘭殊,」楊晚溪答,「目前想先面試總裁秘書,如果不行就去法務。」
「也好。」
幾人又在亭子裡閒聊餵魚一陣,楊晚溪給家裡阿姨打去視頻,讓孩子一塊兒看看錦鯉。中途周妮妮去上廁所,楊晚溪藉機問趙子成:「你今天怎麼惹著妮妮了?她很少這樣不開心。」
「哎,沒有,」趙子成有些無奈,「我哪裡會惹她,只是今天蘭蘭帶我去跟他那些富二代朋友打招呼,有的吧,彬彬有禮,挺和善,有的吧,就眼高於頂的,態度比較傲。也能理解,有錢人見過的銀行經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各個都衝著人家的錢去的,不待見,有點兒脾氣也正常。但妮妮在旁邊瞅著就受不了,覺得我受委屈了還賠笑臉。」
「說白了還是心疼你。」
「嗯,我知道,所以後來也就沒再去湊熱鬧,陪她到躲這兒。」趙子成說著笑了笑,又忍不住嘆了口氣,「現在不比當初上學,打工嘛,哪有不受委屈的,能屈能伸是一方面,心態調節也很重要。一切都是為了賺錢。妮妮的工作和生活都單純,每天只要有好吃的就開心,她理解不了,我也理解。」
「她沒有理解不了,」楊晚溪說,「她心裡都清楚的,你為了她背井離鄉來到人生地不熟的燕市,她很感激你。」
「嗯,嘿,給你說的事兒,」趙子成樂了, 「我首付快湊夠了。」
「啊!那太好了!」楊晚溪眼前一亮,「今年?」
「嗯,年底應該能搞定。結婚辦酒估計明年上半年。」趙子成轉頭看向楊晚溪,「妮妮和我都商量好了,你肯定得來當首席伴娘。」
楊晚溪一愣,隨即眉眼舒展柔和下來,她沒再去糾結自己的身份是否合適,只輕輕點頭:「沒問題。」
臨近預定的晚餐時間,三人回到宴客廳。楊晚溪再次看向樓梯口,卻見凌硯與江遇正站在那裡談話。江遇忽一回頭,恰與她視線相交。
許久未見,江遇朝楊晚溪點了點頭,楊晚溪也回以點頭,算作遙打了個招呼。
凌硯此時也看了過來,目光在楊晚溪臉上短暫停留,又同江遇說了幾句,江遇側身應答,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的再次落到她的方向。
是在談論自己嗎?楊晚溪暗想。江遇會怎麼提起她呢?他們大學時關係還行,表白失敗以後她就再沒單獨約過他,偶爾兩人碰見還是能自在如常地聊天,話題都只集中在最表面,最無關私人的事情。他們對彼此其實一點也不了解。
總不至於說自己是班花吧?楊晚溪想笑。
她沒有在原地停留,與趙子成周妮妮一道去了餐廳。晚宴是配餐制的,菜品豐盛又高級,與宴的賓客由傭人引領入座,原本放在趙子成身旁的江遇的牌子卻被撤走了,楊晚溪擡眼望去,就見凌硯正領著江遇,把他介紹給同桌的幾位朋友。
「早就聽蘭蘭說過,他大哥特別喜歡江遇,」趙子成嘖嘖感嘆,「江遇也真是,如果當初畢業第一時間就拜訪大哥,又何必辛苦打拼這些年呢?」
楊晚溪搖頭:「或許正因為他現在的成就都是自己一點一點打拼出來的,所以今天才更加得凌總的青睞吧。」
「聊什麼呢?」蘭殊忽然出現。
「你怎麼來了?」趙子成一喜。
「我怎麼不能來,我家我哪兒不能去?」蘭殊挑眉,隨即坐到原先江遇的位子上:「我晚餐就坐這兒了。」
「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蘭殊道,「正好我哥要和江遇聊事兒,我的位子讓給他了。」
趙子成和蘭殊插科打諢,周妮妮大快朵頤,楊晚溪忽而覺得時間似乎又回到了大學,可絡繹前來給蘭殊敬酒的男男女女又將她拉回到現實。楊晚溪晚餐時話很少,聽到有趣的話題便笑一笑,她有點累,總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發呆,注意力集中不起來,反而落在細枝末節上。
於是她發覺身旁逗著悶子又應酬著來客的蘭殊目光總不時飄去不遠處凌硯的方向,猜他大概還是放心不下主桌的一眾貴客,隨時關注大哥的召喚。
但之後卻見蘭殊的目光忽然偏離,楊晚溪好奇地隨之望去,原來是江遇被人叫走,起身離了席。
叫走江遇的是一位明艷豐滿又不失知性優雅的千金,江遇與對方互敬了酒,簡單交談後取了名片遞給她。那千金收下名片,又笑著拿出手機,江遇從善如流地也拿來手機。
應該是在掃一掃加好友,楊晚溪判斷,那動作很明顯了。
隨後兩人各自回到座位,蘭殊的目光終於收了回來。
楊晚溪蹙眉,所以自己剛才腦補錯了?蘭殊其實是在看江遇?她又瞥了眼身旁的壽星,只覺他相較之前的活躍跳脫,此刻卻忽然安靜而心不在焉起來。
不知怎的,楊晚溪有種說不清的奇異感覺。
晚宴之後酒會繼續,宴客廳還舉行起舞會,趙子成拉著周妮妮看熱鬧,楊晚溪沒太多興趣,端著紅酒杯躲到角落的陽台。
晚風吹起她的髮絲,楊晚溪深吸一口氣。
自到了這裡,她便始終繃著一根筋,放鬆不下來。全職主婦太多年,囿於一屋三人三餐太久,她曾經也十分認真地想過哪怕不工作了也不能停止進步,要努力跟上社會,但現實卻是小小的一個家已經耗盡她全部的心神。她很久很久沒有參與過這樣跨越階層,夾雜著利益與真情的複雜社交了。所以大多數時間她都在躲。
呼。楊晚溪吹著風,喝了一小口紅酒。不早了,喝完這一杯就告辭回家吧,說不定還能趕上和女兒道一聲晚安。
身後陽台的玻璃門忽然開了,來人見到她腳步微頓,而後又如常地走了進來。楊晚溪見狀,只得微笑打招呼:「凌總。」
「嗯,」凌硯點頭,「怎麼沒過去玩兒?」
楊晚溪不好意思道:「我不會跳舞。」
凌硯便不再就此多問。
身後的門是合上的,與他在這個小陽台獨處實在有些尷尬,楊晚溪識趣地藉口告辭。
「想好去哪裡了嗎?」凌硯在她離開前開口,「集團的法務部,或者哪個你感興趣的二級公司。」
所以,總裁秘書的崗位她沒能應聘成功。楊晚溪停下了腳步。
她知道自己此刻最得體的做法應當是表達感謝,而絕非刨根問底。
「凌總,我可以知道原因嗎?」她還是沒能忍住,「我是說,總秘這個崗位,我想知道我有哪些方面不夠好,是否是因為我全職主婦的經歷讓您質疑我的工作能力,我……」
「我對你的工作能力並沒有太多質疑,」凌硯說,「無論蘭殊還是江遇,對你的評價都非常高。事實上,你面試表現也還可以。」他略一斟酌,而後道:「讓你參與面試是我弟弟的堅持,你的女兒還太小,我想比起優渥的生活,她會更希望你有時間陪伴在她的身邊。」
楊晚溪抿著唇,她對凌硯的說辭無力辯駁,也不想爭論這其中是否充斥著男性乃至這個社會對於女性對於母親的刻板印象。
她做這一切的初衷只不過是希望儘可能地承擔起父親與母親的雙重責任,儘可能地讓孩子保有與過去同等的生活質量——她爭贏了房子和孩子,卻沒能在撫養費方面占據優勢。她不希望因為大人的原因而委屈了最無辜的寶貝。
但此刻這些都沒有宣之於口的必要,她終於向凌硯道謝:「謝謝凌總,未來在法務的崗位上,我也會好好努力的。」
本來嘛,自己離開職場多年,一出來能找到年薪三四十萬的工作已經很不容易了,是她太過貪心,看到零星的可能就想去爭取。
她再次向凌硯告辭,卻在離開之前又被他叫住:「如果我的話傷害了你,我很抱歉,我並沒有任何不尊重你或性別歧視的意思。」凌硯說,「我只是認為,母愛非常珍貴,母親的陪伴會給孩子帶來無盡的能量,哪怕是在遙遠的以後。」
晚宴結束,賓客相繼離開。明天周末,蘭殊仍留在老宅過夜。福嬸領著傭人收拾殘局,凌硯與蘭殊回到主屋的客廳。
「哥,今天感覺怎麼樣?」蘭殊把楊晚溪送的餅乾盒打開,一邊吃一邊問,「唔,這餅乾好吃!晚溪手藝真不錯。哥你來一片?」
凌硯搖頭拒絕,蘭殊伸直了手臂將餅乾硬塞給他。凌硯仍不吃,就這麼拿在手裡,問:「什麼感覺怎麼樣?」
蘭殊來了勁,側身趴在沙發上看向凌硯:「我叫了那麼多朋友,讓他們把家裡適齡單身的姐姐或者妹妹也一塊兒帶來,你有看對眼的嗎?」
凌硯沒能保持風度地橫了蘭殊一眼:「你很閒麼,紅嶺項目收購的事怎麼樣了?」
「誒,這些你都知道啊?」
「呵。」
「所以你有看對眼的嗎?」蘭殊眨了眨眼,一臉期待。
「沒有。」
「哦……哎。」蘭殊難掩失望。
忙碌整天,大家都很疲憊,小聊兩句便要各自回房。臨別前凌硯揚了揚還握在手裡的餅乾,對蘭殊說:「你的同學面試沒過,她要沒有偏好就讓她來集團的法務部吧。」
「哦,」蘭殊應了一聲,又問,「怎麼沒過呢?晚溪個人能力還是很優秀的,法律專業背景,文字功底也很不錯,你不能考慮考慮?」
凌硯搖頭,將早先告訴楊晚溪的話又複述一遍:「我只是覺得單親家庭的孩子或許更需要母親的陪伴,掙錢是次要的。」
「這樣啊……」蘭殊若有所思,「媽走的時候我才不到一歲,什麼也不記得,我沒感受過母愛,小時候都是你陪著我,」他撓了撓頭,「可是我想,晚溪現在很需要錢,比起一個陪在身邊卻充滿煩惱的媽媽,孩子可能會更希望媽媽快樂吧。啊我沒有要干涉的意思,這事肯定你說了算啦。我先上樓了。」
「嗯。」
蘭殊去休息了,凌硯還有工作要處理,他看了眼右手那塊小小的淡黃色的餅乾,凌硯是不愛吃甜食的,此刻他卻想起蘭殊上樓前的話,沉默了一會兒,鬼使神差般將餅乾放進嘴裡。
嗯,甜味很淡,奶味很純,凌硯略挑眉,的確不錯。
蘭殊回到自己的房間,禮物已經被福嬸找人拿了進來——雖然發出邀請時特意強調了不必送禮,但客人們幾乎都還是有備而來。
晚溪烤的小餅乾已經嘗過了,清甜酥脆。
趙子成送的葡萄酒,嚯,好年份。
江遇……
蘭殊坐在羊絨地毯上,今天生日宴實在事多,除開江遇剛來和結束離開時有空說上兩句,其餘時間幾乎都各有事忙。
他這律師做得可真行,來參加個生日宴也能遇著客戶,還順帶拓展了兩個。蘭殊一邊吐槽一邊抱起面前碩大的橙色盒子左看右看,終於動手拆開。
是一整套的愛馬仕茶具。價格不便宜,比趙子成的葡萄酒貴得多。
蘭殊坐在床邊的厚羊絨地毯上,腦袋倚著床沿,他抽出一片茶碟,對著落地燈輕輕轉動觀摩,金色的邊紋在燈下熠熠晶光,繁複而邃密的圖繪描述著古波斯的人文。
的確是商務禮贈的佳選,品質格調都到位了。蘭殊垂下眸,將碟子擱在地毯上。他看了眼身旁禮物堆里大大小小的橙色盒子,想起那個紫色的耳機,失去繼續拆禮物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