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2024-09-14 07:41:45
作者: 囊螢照夜
第7章
歌里的感情像霧又像煙,趙瞿的目光比起嘲弄更似挑釁。
姜厭郁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看似溫和卻又十分疏離的表情,一瞬間下意識想要逃避青年的視線,可是到了最後他也只是努力讓自己彎起嘴角,客套自嘲道:「都這個年紀了,哪還有這麼多合適的偶遇。」
片刻沉默之後,趙瞿垂眼,唇角弧度更甚,意味深長地開口:「也是。」
這頓飯吃得隆重又倉促,對於姜厭郁來說至少是他來到A市之後第一次吃到合胃口的浙菜,但是二人過於沉悶的氣氛使得原本許多的菜樣居然只吃了不到二十分鐘。
一頓飯結束,姜厭郁和趙瞿前後出了門。
趙瞿身影頎長,走路也是不急不慢,他的聲音在夜色中突然響起,似乎不經意說道:「你的車不是在廣播大廈嗎,我送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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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平靜的陳述句,姜厭郁卻因為趙瞿這句話被心中突然冒出許多不安定的情緒嚇到,腦海中神經重重一跳,頓時推辭了對方的這個提議。
他走在趙瞿稍前,即使他們看不到彼此臉上的表情,姜厭郁臉上還是浮出了極為客氣的笑意,是演練了無數遍乃至於過分模板化的說辭:「這太麻煩了,A市交通方便,我打個車很快就回去了。」
趙瞿得到對方這樣明顯不想和自己扯上任何關係的態度,心下也未起什麼波瀾。
他看著面前高瘦的身影,在這樣模模糊糊的暗色中居然恍惚感覺回到了幾年前。
最開始他們兩個剛開始並不相熟,在姜有為的命令下,趙瞿去姜厭郁的學校接他回家,對方雖然什麼都不說,但也會這樣快步地走在他的前面,試圖甩開他。
趙瞿在趙家的十幾年並未受到虧待,是以養成了紳士的風度和足夠的教養。
那時候他雖然有意避讓著姜厭郁,但對方這麼明顯嫌棄他的態度,他又怎麼感受不到。
泥人也有三分氣性,他就這樣默默地跟在姜厭郁身後,冷眼旁觀著對方戴著衛衣的帽子往前走,仿佛和他只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直率熱情的少年故作冷漠,也只會昂首闊步,毫不回頭。
令趙瞿印象深刻的,是從C大回家那條道路上,腳下極為漫長的瀝青色,梧桐交互著綠葉也阻隔不斷的蟬鳴,偶爾冒著熱氣的小攤,和在熱氣氤氳中,逐漸模糊的姜厭郁對自己愛答不理的身影。
思緒逐漸收回,趙瞿沉默了片刻,「嗯」了一聲。
到大門口的距離不快也不慢,在姜厭郁的有意躲避下,二人幾乎一路無言,隨著逼人的沉默,終於到了該告別的時刻,姜厭郁堪稱迅速地拿出了手機,幾下就叫好了車。
而後他擡起臉來,那雙向來多情的桃花眼只在趙瞿的臉上稍微停留一瞬,不願意想此刻青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人生到底是怎樣風光的坦途,姜厭郁收回了目光,笑道:「車一會就來了」
看著姜厭郁動作,趙瞿面上表情絲毫沒變,他生了一張極易給人好感的臉,聞言也只是目光稍微閃動,看著對方含笑道:「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趙瞿體貼地陪他一起等到順風車師傅過來,直到姜厭郁坐上車關上車門的那一刻還能夠望見趙瞿彎唇輕笑的臉。
揮手落下的剎那,透過啟動車子的車窗,姜厭郁看見趙瞿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等到汽車馳遠,姜厭郁終於收回了面容上強撐的笑意。
姜厭郁心臟如疾雷,後知後覺地劇烈跳動個不停,模樣卻是稍微怔忪,眼神里浮現出一種極為茫然的失落來。
姜厭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方才同趙瞿離得極近,他甚至還能夠聞到趙瞿身上的若有若無的熟悉茉莉香味。
他在大三的時候瘋狂迷戀梵谷的油畫,曾仿照梵谷的風格買過一盆開得正好的鴛鴦茉莉,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描繪勾勒,甚至於他和趙瞿一起逛超市的時候碰到瓶茉莉味的沐浴露,即便和鴛鴦茉莉毫不相干,愛屋及烏,他都下意識地拿起來放到購物車裡。
晚上趙瞿洗完澡後抱著他看電視的時候眉目添笑,帶著一點點的孩子氣道:「你一會兒喜歡向日葵一會兒喜歡番茉莉,我真怕哪天你對我的喜歡也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改變了。」
那時候姜厭郁怎麼回答的來著,他親了親趙瞿的嘴角,聞著他滿身香味,從來沉靜如水的人突如其來的撒嬌顯然叫他難以招架,他聲音都有些發軟:「我覺得我像莽莽撞撞的向日葵,但是阿瞿,你就是我的鴛鴦茉莉。」
你就是我的鴛鴦茉莉。
可能趙瞿意味不到這句話有什麼意義,但是那時候自由又無知的姜厭郁被姜有為逼得惶惶壓抑,清雅純淨的雙色茉莉一面淡紫,一面素白,像是他的避難所與溫柔鄉,是他全部的解脫與救贖。
今日再次遇到趙瞿,客氣的一起吃了個便飯,兩人之間依舊疏離的如同三年前分手時候那般,想來往後憑藉他們的身份差別,就再也沒有機會和理由作為舊友相互問候了。
所有盛大絢爛的青春光影,那些愛恨燒紅心尖掌心,到頭來紛紛落下,兩個人最後竟是不約而同的都選擇把它埋葬的記憶里絕口不提。
—
來時姜厭郁屏氣凝神,一驚一乍,只感覺街道漫長的沒有盡頭,回來的路上他或許心裡藏了事情,看著車窗外的景色飛速而過,居然覺得很快就到了自己家小區門口,等到坐上電梯到了家門口的時候,差不多已經近九點,他輸入密碼準備開門,目光一瞥,靠牆的位置堆了個快遞箱子。
姜厭郁稍愣,彎下腰抱著箱子進了家門,等到開了燈,看清楚了上面的地址,來自英國,隨即不由失笑,姜厭郁不用看上面的人名也知道了寄件人的身份,他的大學室友,於諸。
他和於諸在C大相遇的第一天便覺得雙方頗具眼緣,那時候他們家境差不多,脾性喜好也是多有相似,一番相處下來更覺得彼此是對方的靈魂知己,在趙瞿剛來姜家的時候他看不慣甚至還為自己出過頭。
……
試圖發散的回憶因為牽扯到某個人被姜厭郁當即截斷,他收回了心思,拿出美工刀小心地把快遞拆開,於諸現在國外讀博,常會有一些精巧的玩意兒寄給自己,讓自己也覺得眼下焦灼沮敗的生活沒有那麼難熬。
紙盒打開之後,裡面是厚厚的一摞拍立得照片,有藝術畫廊中各種風格的繪畫,湛淨天空下紅頂白牆的古典主義風格的建築,冬季殘留了一層薄雪的松枝,只懸著一輪圓月的夜幕,還有夏天時候背對著海邊穿著藍色條紋短袖笑得極為熱烈的於諸。
照片裡是鮮活而又艷麗的色彩,裡面包含了很多很多的生活碎片。
姜厭郁放輕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看著每一張照片,緊繃了一天的心情稍微放鬆,似乎隨著這些照片他也重新體驗到了當初那些他嚮往的東西。
最後那張照片的後面於諸用黑色鋼筆寫了一行字,瘦金體凌厲鋒利,落筆痕跡重得似乎要穿透紙背。
「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送給你。」
姜厭郁無聲笑了一下,他把那些照片放下,也知道於諸說的是什麼意思。
在最開始經歷這看不見盡頭的落魄日子的時候,姜厭郁幾乎忙得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有,他甚至害怕一閉上眼睛再睜開,便會又有什麼熟悉的事物在自己的無能為力下流逝消失。
他在B城忙得團團轉,偶有思緒閒暇的片刻,發現比起瘋狂地想要趙瞿回來,比起思念姜有為又氣惱最後他竟然真的把姜家留給自己,在腦海浮現更多的,居然是《Manchester by the sea》里男主角坐棕色圓桌一側訴說的那個畫面。
男主角Lee的眼眶微紅,他的眼神明亮直白,又那麼哀傷,他說:「I can't beat it, I'm sorry.」
這是姜厭郁很早之前看過的電影,那時候他第一年上大學,還住在學校里,十一國慶長假裡獨自縮在宿舍床上的角落,模糊的燈光落在了放在桌子上大堆的顏料和稀釋劑上,純藝專業的少年居住在一起,使得寢室也顯出幾分灑脫不羈。
所謂的致郁系電影看完之後,他心中說不清什麼滋味,臉上的表情卻沒有變化分毫,鬼使神差地,給趙瞿發了個微信。
「明天一起回姜家吧。」
過了好久,趙瞿才給他發了個「?」過來。
B城的夏天悶熱潮濕,和曼徹斯特冬季冷硬不化的雪截然不同,幾年之後的姜厭郁坐在辦公桌後面,窺看窗簾未曾遮擋住的那縷陽光,想像著任何一個如他這般經歷的人可能會有怎樣的心情。
電影畫面又在腦海中浮現出來,絕望似乎只發生在某個瞬間。
他繃著臉,在心中默默跟著附和了一遍,仿佛也產生了共鳴。
他並不能戰勝那些迎面而來的苦難,他感覺他的心仿佛一塊積壓了鹽水後沉甸甸的海綿,
他也快撐不下去了。
姜厭郁把這些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床頭櫃裡面的小箱子裡,裡面還零零碎碎放了好多東西,每一件拿起,令人動容的回憶便能夠頃刻湧來。
可姜厭郁一眼也沒有看它們。
他把那個小箱子重新關起來,而後像之前的每一天晚上一樣洗漱睡覺,躺在床上進入深眠的前一刻依然自覺心裡十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