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2024-09-14 07:40:46
作者: 春溪笛曉
第86章
江從魚回到京師當天,沒什麼人來迎接。這也是很正常的事,他畢竟不像袁大將軍那樣戰功赫赫,像送行時那樣聲勢浩大已是叫人意外的了。
江從魚也不在意這個,他根本沒跟親朋好友說起具體歸期。
才剛剛回到家,江從魚還是想先去見最想見的人。他得知樓遠鈞已經等了他半日,立刻把安頓阿麟他們的事交給吳伴伴,自己跑去見想了一路的人。
樓遠鈞得知江從魚到家了,也正起身往外走,想早一些見到這些天心心念念的江從魚。
江從魚一見到人,跑得更快了,轉眼間就直直地撲到樓遠鈞懷裡去。
樓遠鈞穩穩地將人抱住,頓時忘了心裡那疊厚厚的帳。
他會算帳,江從魚也會賴帳,有時候江從魚只是笑盈盈地給他一個吻,他就把那點兒計較全忘了。
兩人抱著親熱了一會,就聽有人在廊下清咳了一聲。
樓遠鈞轉頭看去,正是一點都沒把自己當外人的陵游。他沒有放開江從魚,還把人抱得更緊。
江從魚沒有在別人面前表演親親抱抱的嗜好,稍稍掙開了樓遠鈞的懷抱,對陵遊說道:「你不去整理你採回來的藥材,跑來這裡偷窺我們作什麼?」
陵游沒好氣地說道:「你當我想看?我就是有事想問問你們,這決定了我要怎麼炮製藥材。誰知道你一回來就往他懷裡撲,還親得沒完沒了!」
他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給他們提個醒了。
還有外人在呢!
江從魚被陵游這麼直白地一數落,耳朵又開始冒煙了。他不解地問道:「你怎麼炮製藥材,為什麼要問我們?」
陵游原本耷拉著眼皮,聞言才擡眼看向他倆:「他沒跟你說?」
江從魚看向樓遠鈞。
他都不知道樓遠鈞什麼時候和陵游背著他見過。
樓遠鈞道:「我還沒想好,所以沒和你說。」
陵游道:「現在小魚也在,正好可以說說你的決定。若是再拖幾年,那就不一定還能治好了。」
江從魚定定地看著樓遠鈞。
樓遠鈞安撫道:「不是什麼大事,你知道的,就是我這味覺……」
陵游在旁冷笑。
他也不想摻和皇家的事,只是他的命是那老頭救的,他還是那老頭養大的,總不能連對方臨終前的交待都不聽。
沒想到江從魚會和這人攪和在一起,本來很簡單的事,現在弄得千難萬難。他一個臭治病的,難道還要開解他們這對有情人不成?
江從魚不信樓遠鈞的話。
如果是味覺的問題,樓遠鈞又何必瞞著他和陵游商量?
江從魚說道:「我不能知道嗎?我在你心裡就是這麼不可信的人嗎?」他說著說著都有點委屈了,轉向陵游惱怒指責,「你也瞞著我。」
陵游道:「我給人看病難道還能把別人的毛病到處嚷嚷?他自己不願意跟你說,你別怪到我頭上來。」
樓遠鈞本就是怕江從魚傷心為難才不講的,現在被陵游這麼捅了出來,忙抱著江從魚解釋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知道你會怎麼選。」
他知道江從魚會怎麼選,所以他才不說。他本想著再拖幾年,拖到他把江從魚推到足夠高的位置上,再與他商量這件事。
江從魚問:「什麼怎麼選?」
陵游道:「就是他這情況如果這幾年不治會不斷加重,現在只是失了味覺,以後他會失去嗅覺、視覺、聽覺、觸覺,拖得越久就越嚴重……等到五感盡失,人自然也死了,那就不用治了。」
江從魚想也不想就說道:「那當然得早點治好!」
陵游道:「是吧,正常人都這樣想的,只是我們行醫的總是遇到想法不一樣的奇葩,我都習慣了。」
江從魚知道樓遠鈞不是諱疾忌醫的人,偶爾生病時喝藥都很爽快的。他緊張地追問:「莫不是治這病很危險?」當初老神醫給他治病的時候,都對他老師說他要是堅持不住可能就醒不過來了。
陵游道:「確實挺危險,不過他肯定能撐過來。」
江從魚抓緊樓遠鈞的手問:「你為什麼不願意治?你肯定能治好的,你早點治好,我們就能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了。」
陵游道:「因為他不知道治好以後還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江從魚愣住。
陵遊說道:「他這病不是病,是中了一種奇毒,下毒之人想他痛苦煎熬一輩子。這毒一直是義父的心病,義父離京前臨終前把解毒之法教給了我,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入京解決此事,算是義父他老人家的遺願——我也是耗費了這麼多年,才把需要的藥材都集齊。」
江從魚道:「那就解毒!」
江從魚沒明白有什麼好猶豫的,有病治病,有毒解毒,那不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嗎!
陵游道:「這種奇毒非常特殊,一旦將它驅除出來,中毒後這些年的記憶也會隨之剝除。也就是說,他的記憶會回到中毒的那一天。」
江從魚一下子啞了。
陵游道:「他猶豫也不全是為了你,他估計也怕自己若是只有十四五歲時的記憶,沒辦法穩住朝局。」
十四五歲時的樓遠鈞……還在東宮。
那時候魯家女生出皇嗣突然夭折,魯太后換太子的期望落空,又重新拉攏當時太子之位搖搖欲墜的樓遠鈞。
江從魚用力攥緊樓遠鈞的手,繼續追問:「毒是誰下的?」
陵游道:「是那個失了皇嗣的魯嬪,她趁著陛下『母子』重歸於好的當口把毒摻進酒里去……」
有時候人就是沒道理,明明樓遠鈞不是害她孩子的元兇,偏偏她就是最恨樓遠鈞,認為自己的孩子都死了,樓遠鈞怎麼還能好好地活著?
「這毒是義父調配的,他也是對這古方起了好奇心才弄了那麼一瓶,沒想到竟落到魯嬪手裡。」陵游道,「所以義父臨終前還惦記著這件事,叮囑我一定要把這毒給解了。」
江從魚擡頭看向樓遠鈞,嘴裡卻還是在問陵游:「一點點都想不起來嗎?」
陵游答道:「許多事本來就是會被人慢慢忘記的,這也只是忘得快一點罷了。」
世上哪有那麼多不能忘懷的人和事?有時候今天還坐在你對面與你把酒言歡的人,到了明天興許都再也不會相見了。
江從魚道:「你什麼時候可以把藥炮製好?」
樓遠鈞握緊江從魚的手,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龐。這些天他每天都在盼著江從魚回來,卻沒想到才見到人,這件事就被陵游給戳破了。
江從魚道:「又不是全都忘了,你十幾歲的時候早就是個合格的太子,哪會應付不來?」
他語氣極力維持冷靜,生怕泄露了說話時輕微的顫抖、動搖了彼此的決心。
陵遊說道:「對吧,我也這麼覺得。你們要是準備好了,下月初就可以開始了,正好入冬後事情少。」
「你們要想清楚了,多拖一天,那奇毒對身體的傷害就更大幾分。」
「早點商量出結果來了,對誰都好。」
陵游也不想這麼討嫌,只是他作為醫者必須從中抽離出來,催促他們儘快做出選擇。
在他看來,不過是付出一點小代價而已,總比最終被折磨到人沒了好。
難道讓江從魚看著樓遠鈞一點點喪失五感不是更殘忍嗎?
陵游邁步走出主院,留江從魚兩人單獨相處。
江從魚重逢的歡喜全沒了,緊抱住樓遠鈞說道:「我又沒有忘記,我會幫你全都記住的,我想你好好地活著,到老了也能和我一起嘗各種好吃的。」
他一直想讓樓遠鈞好好治一治這毛病,現在終於有機會幫樓遠鈞徹底治好了,他應該高興才對。
江從魚抱著樓遠鈞親了上去。
兩人親著親著就親到了榻上。
這麼久沒見,江從魚也非常想念樓遠鈞的身體,樓遠鈞再兇狠的索求他都盡數接納。
倒是樓遠鈞冷靜下來以後看見自己弄出來的狼藉紅痕後悔不已,默不作聲地替江從魚把好幾個傷處塗了藥。
他忙活完了,又用力抱緊了江從魚,久久不願意放開。
江從魚悶聲說:「你把剛塗上去的藥又蹭完了。」
樓遠鈞道:「那就等會再塗一遍。」
他不想鬆開手,哪怕江從魚保證說他們還會在一起,他也不知道解毒以後他們到底會如何。
「以前的我不是個好人。」
樓遠鈞道。
「我若是想傷害你,你就離我遠遠的,不要委屈了自己。」
這才是樓遠鈞遲遲沒對江從魚說的原因。
他知道江從魚會怎麼選擇,知道江從魚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他身邊。
但他在遇到江從魚以前並不相信……有人會這樣愛著自己,也是在江從魚的影響之下,他才慢慢認識到吳伴伴和韓統領他們始終都堅定不移地追隨著他。
即便一開始他們都有私心又如何?世上又有幾個人能沒有私心?
無論吳伴伴他們是出於什麼目的才站在他這一邊,那些年總歸是他們忠心耿耿地扶持著他走過那段最幽暗的歲月。
在此之前,他總是冷眼看著身邊的每一個人,分析他們是因何而來,又可能因何而去。
只有得知了他們的目的、了解了他們的欲求,他才能放心地差遣他們。至於什麼一見到他就矢志效忠,樓遠鈞只會疑心對方是其他人派來的細作。
他不想讓江從魚去接觸這樣的自己。
江從魚道:「你別想那麼多,萬一你一見到我又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呢?」
樓遠鈞攥緊住他的腰。
江從魚給他回了個吻。
潮濕而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