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2024-09-14 07:40:06 作者: 春溪笛曉

  第60章

  江從魚翌日醒得晚些,才把樓遠鈞給送走,戴洋他們就過來喊他去吃早飯了。

  戴洋見樓遠鈞已經不在,立刻笑嘻嘻地拿「情人眼裡出西施」調侃起江從魚來。

  江從魚心裡一驚,差點以為戴洋發現了自己那點兒心思,等品出戴洋話里的戲謔才知曉他是在開玩笑。他做事向來坦坦蕩蕩,如今有了喜歡的人卻得藏著掖著,著實讓他有些不樂。

  

  而且還不知道秋獵以後會如何。

  那些兩個人都避而不談的事,終究還是會如期而至。

  江從魚不是愛傷春悲秋的人,這段時間他也獨自想了很久。

  最後他覺得倘若樓遠鈞所說的話以及表現出來的愛戀全是在騙他的,他就乘船回南邊去,再也不來京師了,免得見到人傷心。

  倘若他們的心是一樣的,倘若樓遠鈞不全是在騙他——樓遠鈞也並不想因為世俗的眼光以及身份的差別而與他分開,那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奔向他,不畏艱險,不畏人言。

  江從魚與戴洋他們說笑了幾句,上林丞就過來了。

  只不過這次的上林丞換了個人。他一見到江從魚就笑容滿面,臉上的褶子深得不行,看到江從魚的眼神就像瞧見自己的祖宗似的。

  新上位的上林丞與江從魚說起前任上林丞已經被調走的事。

  江從魚眼尖地認出了對方:「你原來是錄事吧。」他昨天有跟這位錄事聊過幾句,對方是挺精明幹練的人,問起他許多上林苑的情況他都是脫口就答,根本不需要去查閱相關文書。

  新上林丞笑道:「沒錯,正是下官,侯爺真是好記性。」

  他是特意過來找江從魚拜山頭的,誇起江從魚來嘴巴就停不下來。

  要知道平時就算是上面的人要調走也輪不到他來補上,只不過現在是籌備秋獵的關鍵時期,臨時調個不了解情況的人過來容易出岔子,所以這個好差使才落到了他頭上!

  至於前任上林丞為什麼會在這節骨眼上被調走,那當然是因為那個叫曲雲奚的罪奴跑到永寧侯面前大放厥詞,對方不僅不處罰曲雲奚,還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對方繼續去永寧侯面前蹦躂。

  真當陛下對永寧侯的愛重是假的嗎?

  這不,兩個人一起發配到遠離京師且活多油水少的衙署了。

  最妙的就是這「一起發配」,前任上林丞依然負責分管著曲雲奚。

  以後前任上林丞每每想到自己因曲雲奚而失了這麼好的差事,是會一如既往地顧念舊恩繼續關照曲雲奚,還是會把怨氣發泄到對方頭上?

  這可真是鈍刀子割肉,叫他們往後都快活不起來啊!

  新上林丞想到聖上這一處置的刁鑽之處,對待江從魚的態度愈發恭敬起來。

  等到新上林丞離開了,戴洋納悶地道:「好端端的,上一位上林丞怎麼就被調走了?」

  戴洋也沒覺得前任上林丞幹得有多好,而是秋獵在即臨時換人,那不是等於臨陣換將嗎?

  江從魚心道應當是有的人撞見他與曲雲奚說話,直接收拾了那個放任曲雲奚來他面前挑事的上林丞。

  這乾脆利落的處置倒是讓江從魚這兩天的氣悶都沒了,他們之間的事情本就還沒理清楚,江從魚可不想再有外人橫插進來添亂。

  真要來個什麼余情未了,江從魚是真的接受不了。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霸道也好,反正如果連戀人都得和別人分享,他就不要他了!

  任他再怎麼裝可憐賣慘都不要!

  江從魚笑眯眯地與戴洋插科打諢幾句,話題很快便轉到了別處。

  接下來一段時間,江從魚仍是認認真真與秦溯他們一起在上林署做事,積極抓住每一個漲見識的好機會。

  樓遠鈞若是夜探上林署,他便與樓遠鈞黏糊到半夜;樓遠鈞不來時,他便奮筆寫功課或者讀郗直講給他加塞的「必讀書目」。

  他現在這般勤快,恐怕連他老師見了都要震驚不已!

  江從魚也有些不認識自己了,想來應當是來到京師後在國子監結識的都是秦溯他們這樣的厲害同窗(明明天資過人私底下還格外努力的那種),在家中往來的又都是樓遠鈞和柳棲桐這樣的人,激得他總感覺自己的見識太少、學問太少,即便沒有老師督促他也開始自發地想要奮起直追。

  除了一不小心被師兄勾走了心之外,老師對他的成長應當會相當滿意!

  江從魚才這麼寬慰完自己,就瞧見了堂而皇之來到上林署的吳伴伴。

  是來給他送秋獵當天要穿的行頭的。

  這算是江從魚第一次正兒八經在群臣面前露臉,吳伴伴悉心給他準備了好幾套獵裝,說是到時候出汗了或者破損了可以替換。

  還有府庫之中的好弓也全被吳伴伴帶來供他隨時取用。

  戴洋他們也在試獵裝,秋獵當天他們也是要過去遠遠露個臉。

  雖說不一定能直面天顏,但對於才入國子監的新生而言已經是個極難得的機會了!

  對於江從魚這個必然能去前排迎接聖駕的傢伙(主要是現在有爵位的人已經被捋剩沒幾個了),戴洋等人換好獵裝就跑過去跟他叮囑:「我們站的位置肯定看不清陛下長什麼樣,你到時候可要幫我們多看幾眼!」

  江從魚樂道:「好!」

  聽江從魚答應了,又有人開始擔心起來——

  「是啊,我怕到時候我一緊張起來連怎麼騎馬都忘了。」

  「要是我們到時候一隻獵物都獵不到怎麼辦?」

  「對對,我們平時都是對著靶子練的,可沒機會出去打獵。」

  江從魚笑道:「這倒不用擔心,要是實在獵不到大傢伙,後頭會有人放些兔子進去給你們獵著充數。」

  戴洋奇道:「你怎麼知道?是上林署的人給你講的嗎?」

  江從魚道:「我這是從一位前輩的文集裡讀到的,他們把這些官場趣事都悄悄寫在文章里,有意思得很。」他也是越讀越覺得有趣,才能孜孜不倦地把郗直講給的書單通讀過去。

  戴洋一聽書里還能讀到這些東西,立刻湊過去勾著江從魚肩膀說道:「你把你們直講列的書單給我抄抄,我也去讀。」

  其他人也紛紛表示自己要抄上一份。

  江從魚大方地把夾在其中一本書里的書單找出來和大夥分享。

  自己一個人吃讀書的苦頭,哪有大家一起吃來得快樂!

  為了提高同窗們一起讀書的積極性,江從魚繼續給他們講起前輩們在書中提及的官場生活。

  比如當你官做到一定程度,就有資格參加皇帝親自牽頭的釣魚大會,到時候大夥一起在皇家池苑裡釣魚,以便能觀察這些官員的言談舉止以及脾氣心性。

  釣魚佬狂喜!

  我就說釣魚有前途吧,論遇事沉得住氣這一點,他們釣魚佬絕對遠勝於許多人!

  「所以我們以後該多多約著去釣魚!」江從魚積極相邀,「要不然到時候你們當了大官卻不會釣魚,豈不是要丟臉丟到陛下面前去?」

  戴洋道:「我看你就是自己的癮頭上來了。」

  江從魚表示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釣魚佬能有什麼壞心思呢,釣魚佬只是想釣個魚罷了!

  眾人大笑不已。

  吳伴伴遠遠聽著少年人們的談笑聲,心裡既真心實意喜歡這個走到哪裡都能呼朋喚友的孩子,又有些擔心明天秋獵後他與陛下會不會生了嫌隙。

  以江從魚的聰敏,應當早就把陛下的身份猜了個七七八八,只是不知為什麼兩個人都閉口不談而已。

  他不敢貿然替陛下坦白,只能一直干著急。

  哎,希望他們能好好的,千萬別鬧彆扭。要不然不僅他們自己難受,他看著也難受。

  ……

  秋獵在即,國子監中也熱鬧得很,那些自己放棄去上林署觀政、叫戴洋撿了便宜的監生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道可以在御前露臉,再苦再累他們都願意去!

  相比於監生們對江從魚等人的艷羨與浮躁,沈鶴溪這位國子祭酒則是每天看幾眼曆書,數著從南邊赴京需要多久。

  楊連山若是秋闈結果一出來就上京,估摸著這幾天應當能到了。可惜考生赴京趕考難免要做許多準備,最早也說不定等要等十月才啟程……一時半會應當還見不到人。

  這傢伙也真是的,只說自己要來京師,又不提具體什麼時候出發,難道他們之間連這點情誼都沒有嗎?

  真是小的氣人,大的也氣人!

  沈鶴溪的臭臉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抵達獵場。

  江從魚開開心心地與韓恕等人會合,瞧見沈鶴溪臉色那麼不好看,不由和韓恕他們咕噥:「沈祭酒這是怎麼了?誰又得罪他了?」

  沈鶴溪耳力過人,一聽江從魚還敢在那嘀咕自己,轉過頭教訓道:「你不去你的位置上站著,私自跑來這邊像什麼樣子?你當這裡還是由著你胡來的地方嗎?」

  江從魚往前一瞧,發現眾人都已經按照身份地位分班列隊,像韓恕他們是沾家裡人光過來露露臉的官宦子弟,基本是排在最末尾的。

  他還沒入朝,但有爵位在身,所以應當站到前頭去。

  只要涉及到皇權,就連出來打個獵也是規矩大如天。

  江從魚微抿唇,後知後覺地想到了往後許多可能碰上的糟心事。他越過許多年紀比他大幾輪的人,在他們若有似無的估量目光中獨自往前走去。

  等找到自己該站的位置,江從魚往旁邊一瞧,見到個熟人:竟是他幾個月前一不小心講笑話講到本人面前去的那位耿尚書。

  江從魚見耿尚書身姿筆挺地站在那兒,稀疏發白的鬢髮梳得一絲不茍,頓時也學著對方站得端端正正。

  不過他嘴巴依然沒閒著,轉過腦袋相當自來熟地和耿尚書聊了起來:「您最近還在釣魚嗎?您知不知道京師有哪些釣魚寶地?我準備找個休沐日和同窗們約著去釣,只是不曉得去哪裡最適合!」

  耿尚書:「……」

  你小子沒看到我不想搭理你嗎?

  察覺周圍的同僚都正豎起耳朵在聽他們的對話,耿尚書生怕江從魚當眾重溫他當年鬧的笑話,只能無奈地給江從魚講了幾個適合聚眾垂釣的好去處。

  兩釣友正交流著,就有禮官提醒御駕將至。

  眾人齊齊靜了下來,肅立原地作恭敬等候狀。

  到了這種時候,江從魚發現自己竟還有閒心瞎想:這可真像上課時碰上沈祭酒他們過來巡查。

  江從魚這麼一想像,登時把自己給逗笑了。他在禮官示意眾朝臣行禮的時候擡頭看了過去,一下子對上了那同樣直直朝自己望過來的目光。

  天地仿佛都隨之悄寂下來。

  江從魚一瞬不瞬地望著立在正前方的人。

  那人今日未再有半分遮掩,身著一身華貴而修身的赤色武弁服,據傳是武事尚威烈,是以連頭上所戴的武弁都取了絳色。

  一般人穿上這身赤紅如火的衣裳怕是都壓不住它,偏偏對方這麼一穿卻更襯得他姿儀非凡。

  江從魚的心臟又不爭氣地漏跳了幾拍。

  這人雖然騙了他,可是……可是他怎麼穿什麼都這麼合他心意!

  每根頭髮絲都像是照著他的喜好來長的。

  江從魚暗恨自己既容易心動又容易心軟。

  縱使心中已經轉過千百個念頭,兩人那麼遙遙一對望實際上也就是眾朝臣行個禮的功夫。

  等到禮畢之後,他們都收回了落在彼此身上的視線,無人知曉他們的目光曾光明正大地膠著在一起。

  朝臣之中許多人都已經上了年紀,他們跟著樓遠鈞給這次秋獵開了個頭,餘下的便全是年輕人表現的機會了。

  按照過往的秋獵習俗,獵得最多獵物的人不僅可以贏得由皇帝和眾朝臣給出的彩頭,還能與天子同乘回行宮去共進晚宴(其他人只能跟在後頭走著回去赴宴)。

  拿下這個頭名可以說又得名又得利,還能在人前大大地風光一回!

  何子言不知什麼時候湊到了江從魚身邊,給他來了個激將法:「你要是拿不到第一,陛下可就要跟別人同乘了。他跟你再好也不可能為你壞了規矩!」

  何子言邊說邊覷向旁邊的江從魚。

  他憋了這麼久,今天可算是能敞開了和江從魚說話。

  看江從魚這模樣,應當沒有生氣他幫著隱瞞吧?

  江從魚朝何子言哼了一聲,騎馬帶上分派給自己的隨行侍衛往獵場深處找獵物去。

  不就是同乘一段路嗎?他又不稀罕!

  他才不會和其他人爭著去討他歡心!

  此時樓遠鈞已經回到看台之上,見左右都是自己倚重的朝臣,他忍耐著沒有命人取來千里鏡去窺看獵場中的情況,有一搭沒一搭地坐在那兒應付眾人的馬屁與閒談。

  只有聽到人誇起了江從魚,樓遠鈞才會認真聽上一會。

  沒錯,就是這樣,誇得很不錯。

  想到剛才江從魚臉上是帶著笑的,樓遠鈞心中安定了不少。

  江從魚應該……沒有很生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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