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2024-09-14 07:39:44
作者: 春溪笛曉
第48章
江從魚回到本齋,第一時間跑去問郗直講有沒有自己要幫忙的事。
郗直講掀起眼皮看了江從魚一眼,江從魚沒事人似的活蹦亂跳,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剛得罪了當朝最大的官。
當然,這小子的後台是當今聖上,他有什麼好在意的?聽說那姓秦的還親自去他府上賠禮解釋,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傢伙還是這麼能屈能伸,難怪其他人墳頭草都老高了,就他還活得好好的。
只不過在當年那種時勢之下,不對旁人落井下石已經是稱得上是好人了,秦首輔也只是明哲保身、埋首做事。
郗直講也知道自己有遷怒的成分在,所以沒對秦首輔評價什麼。他說道:「你自己的功課別耽誤太多就好了,我這裡沒什麼要你做的。」
江從魚見左右沒人,神神秘秘地掏出本書給郗直講看,說是京師最大的書局再版的神作,精裝版,貴得很。他陪阿羅多在京師玩耍的時候逛書局看到的,特意買回家欣賞,這世俗人情寫得當真是精妙絕倫!
阿羅多也很感興趣,在他的熱情推薦之下買了一套帶回北狄研讀。從今以後,這本神作就不僅在他們大魏流行了,它已經走出國門,肩負起向周邊各國弘揚大魏文化的偉大使命!
郗直講眉頭突突直跳。
你小子給北狄使者推薦什麼不好,你推薦這套「神作」?!
你什麼意思?
你小子到底什麼意思?!
當年那些稿子都是買斷的,稿子賣出去以後與他就沒什麼關係了,不管賣出去多少本、不管旁人如何解讀,與他本人都毫不相干。旁人不知道作者是誰,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書怎麼還在翻印!
郗直講毫不猶豫地沒收了江從魚手裡那本精裝插圖本,罵道:「誰許你帶著些亂七八糟的閒書來國子監的?滾回去寫你的功課!」
江從魚暗自嘀咕,就許你這個當直講的偷偷寫書,還不許我看幾眼了?還好被沒收的那本他都已經看過了,撇去那些淫詞艷語不談,書里把官場與權貴之間的種種醜惡行徑寫得挺活靈活現的,一看就知道寫書的人對這些人有多憎惡。
難怪郗直講整天一副混吃等死的死魚樣,要進官場就等於要跟無數自己厭惡的人打交道,哪怕眼下朝中風氣改了不少,但各種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總是難免的。
想到樓遠鈞說朝中人才不夠用,選擇相對平庸的秦首輔為相也是權宜之計,江從魚也有點犯愁了。
唉,難勸啊!
自古心病最難醫。
對郗直講而言,官場不僅斷送了他的半輩子,還把他的恩師給害死了。
如果沒有非做不可的事,誰會一頭扎進自己生平最討厭的地方?
非做不可的事……
江從魚安安分分地上了一天的課,被他拜託去江家看秦溯的小九跑回來了,說秦溯情況不錯,過兩日應該就能回國子監。
江從魚給了小九跑腿的賞錢,小九卻有點不好意思地懇求:「我,我不想要錢,我想跟你讀書,你得空時可以教教我嗎?」
小九時常跟在江從魚身邊聽江從魚與人討論學問上的問題,看著江從魚來者不拒地把自己會的都給別人講。
他知道江從魚人很好,對待他們這些齋僮也從來沒有看輕的意思,所以才鼓起勇氣問出口。
江從魚一愣,沒想到小九會問出這樣的話來。他仍舊把賞錢塞到小九手裡,說道:「你幫我來回跑,錢還是要拿的。我給你拿幾本適合你現在學的書,有什麼問題你直接問我就是了,我會的肯定會教你。」
小九激動得眼眶都紅了。
見小九這般情態,江從魚忍不住伸手往他的腦袋一通瞎揉,夸道:「以前我們里正爺爺常說,有志氣的人肯定有大造化,你以後肯定能出人頭地!」
小九靦腆地道:「我就想多認識幾個字,最好能學會算術,以後不用一直幹這些誰都能幹的雜活。」
他不敢奢求什麼大造化,只希望自己別一輩子都當伺候人的奴僕。只要比別人多會一點東西,他應該就更有用了吧?
江從魚點頭,讓小九別怕打擾自己,有什麼不懂的都能問他。
比起國子監里許多官宦子弟,江從魚其實才是接觸最多民生民情的人,他從小長在鄉野,所見所聞都是許多人平時根本注意不到的人和事。
他見識過形形色色的活法,也見識過各種各樣的苦難,所以在他眼裡小九和他的同窗們沒有太大的不同,每個人都在努力地活著。
都努力地想讓自己過得更好。
江從魚與小九聊完了,又優哉游哉地溜達去找他們沈祭酒聊天。
主要是問問沈祭酒認不認得郗直講的恩師,有沒有與對方往來的信件或者對方的文集啥的。
沈鶴溪睨他一眼,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江從魚道:「就是好奇。」
既然從郗直講的個人追求上勸不動,江從魚琢磨著看看對方恩師有什麼未了的心愿或者追求,說不定能從這個角度下手勸郗直講振作起來。
明明是那麼有本事的人,一天到晚半死不活多不好!
沈鶴溪道:「有是有,但不外借。」
江從魚道:「我可是國子監的學生,您是國子祭酒,都是自己人,哪裡算外借?」為了借到文稿,江從魚還把他老師給搬了出來,「老師常說,您是他最好的朋友,他這輩子最遺憾的事就是這些年與你斷了書信往來。您與老師交情這樣深厚,老師的弟子不就是您的弟子?怎麼看我都不是外人!」
沈鶴溪半信半疑:「你老師真的這麼說?」
江從魚面不改色心不跳:「對的,對的,有次他喝醉了,我還聽他喊您的字。我那時候根本不知道那是您,還納悶他怎麼『鶴兮鶴兮』地喊,一直好奇這莫不是哪句楚辭來著。」
沈鶴溪臉色還是那麼臭,不過起身在書架前逡巡片刻,取下一疊文集和幾封書信拿給江從魚。
「不能帶走,你要看就到這裡來看。」
沈鶴溪硬梆梆地扔下一句,就做自己的事去了。
江從魚嘿笑一聲,老老實實地坐下研讀起郗直講恩師的文集來。
如此過了兩日,秦溯回國子監上課了。
秦家的家事也算有了個了斷,秦首輔直接上書表示自己治家不嚴,不堪為百官之首,想辭去首輔之職。
這當然是不可能請辭成功的,官場上很多遞辭呈的事都只是政治表演,三辭三讓這種傳統體現在官場文化的方方面面。
既然還得繼續當這個群官之首,秦首輔便命人把妻子和小兒子一起送回老家,說小兒子不靠自己考過鄉試就不許再到京師來。
以他小兒子那個資質,沒有名師教導想考個功名著實是痴人說夢,這等同於直接把小兒子給放棄了。
江從魚聽了秦首輔這番處置,一時竟不知如何評價才好。
他總感覺秦首輔這樣還不如直接壞到底,當個真正惡毒的爹。
像他這樣半壞不壞的,難怪秦溯始終沒法堅定地反抗。
別人的家事外人是真的很難理得清啊!
江從魚不想談這些糾結的事,索性邀請秦溯:「你爹給的錢肯定還剩下不少,不如端午那天多約點人一起去吃頓好的,也算是慶賀你身體痊癒了。五月五,驅百毒!」
秦溯笑著應道:「好,到時候我們吃頓好的。」
江從魚這邊才約好秦溯,樓遠鈞那邊的回信也來了,說是去露個臉沒問題,就是可能沒法待太久,畢竟他和其他人不算熟。
江從魚得了樓遠鈞的準話,馬上跑回去和何子言講了。
看到沒有,他樓師兄堂堂正正,根本不怕見到外人的!
何子言抿了抿唇,還是覺得這人居心叵測。
江從魚把秦溯請客的事也給何子言講了。
何子言道:「你怎麼把人全約在一塊了?」
江從魚道:「過節嘛,不就要熱鬧熱鬧嗎?」
何子言不吭聲。
江從魚奇怪地道:「要見的人是你,不高興的人也是你,你怎麼這麼彆扭!」
何子言也知道自己挺彆扭的。
可這秦溯以前根本不帶他們玩,結果一轉眼就和江從魚這麼要好了,叫他心裡哪能不鬱悶。
再仔細想想,江從魚本來就是被降了等才落到後面來的,他合該去跟秦溯他們去爭前面的名次、合該與秦溯他們惺惺相惜。
何子言鼻頭髮酸。
江從魚一看他那模樣就知道壞菜了,何嬌嬌又要哭了。他忙哄道:「你若是不想和秦溯他們一塊,我們另外約個時間就是了,反正我兄長也不喜歡人多,我們幾個另吃一頓怎麼樣?」
何子言猶豫起來。
他總感覺自己單獨約江從魚兩人見面怪怪的。
「叫上袁騫和韓恕?」即便已經認識了同窗,何子言還是跟袁騫兩人最熟。
江從魚點頭:「行,就咱五個端午那天一起吃晚飯,沒問題吧?」
何子言表示沒問題。
江從魚問:「中午你真不來?」
何子言搖頭。
他怕江從魚覺得自己不合群,補充道:「到時候我們可能要進宮。」
江從魚笑眯眯地夸道:「陛下連端午都和你們一起過,你們家可真是聖寵不衰啊。」
何子言糾正道:「我是說可能,陛下不一定會宣見我們。」
只不過就算只有那麼一點可能,他們還是會在家裡等著的。
江從魚理解地直點頭,如果自己有這麼個大靠山,肯定也是盼著能和對方多親近親近的。
談談感情就能飛黃騰達,這樣的好事上哪找去?
江從魚順手給柳棲桐也遞了個帖子,看他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自從和樓遠鈞膩到一塊,他都挺久沒見過柳師兄了,有時候感覺還怪對不起柳師兄的。
畢竟柳師兄把樓遠鈞介紹給他認識,他卻和樓遠鈞偷偷談起了戀愛。
柳棲桐那邊回得很快,說是到時候肯定會過去。
人都約上了,江從魚便安心地繼續跑沈鶴溪那邊研讀《屏山文集》,不時纏著沈鶴溪請教自己讀不懂的內容。
轉眼間假期就到了。
端午足有三日假期,方便監生們各自歸家與家裡人共度佳節。不準備回家的監生也不怕寂寞,街上熱鬧得不得了,前頭兩天都有龍舟賽事可以看,約上三兩好友就能盡興遊玩。
江從魚一散學就跑回家,結果樓遠鈞沒有過來。他也不失望,拿著自己抄回來的《屏山文集》挑燈夜讀。
不覺夜闌深靜。
有人從外面推門而入。
江從魚本來看得入神,聽到開門的動靜後擡眼望去,一下子瞧見了樓遠鈞。他忙放下手中的文稿,跑過去問:「不是已經宵禁了嗎?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樓遠鈞把人擁入懷中,親著他的耳朵說道:「端午這幾天開了夜禁。」
江從魚道:「這幾天一直在讀《屏山文集》,都把開夜禁的事給忘了。」
樓遠鈞問:「怎麼想起讀這個?」
江從魚道:「你不是說陛下挺希望郗直講能為朝廷做事的嗎?我就想試試看能不能從他恩師這裡入手。」
樓遠鈞環緊他的腰笑道:「你還沒入仕就想著為陛下分憂了?」
江從魚道:「陛下對我這麼好,我當然想回報陛下!」
樓遠鈞撫著他後頸,嘆著氣說道:「他這人貪得無厭,無論你怎麼回報他都會貪心地想要更多。」
江從魚覺得這話有點怪,還有點兒大逆不道。可沒等他琢磨明白,樓遠鈞帶著醉意的吻已經落了下來,叫他再也沒法繼續多想。
不知是不是因為喝多了酒,樓遠鈞把他從門口親到床上,什麼都沒再多做就睡了過去。
江從魚見夜色已深,索性替自己和樓遠鈞都脫了外衫,挨著樓遠鈞與他一同進入夢鄉。
早點睡好!
明兒他們可是要單獨出去玩一整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