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中秋佳節15

2024-09-14 07:27:18 作者: 一筆朱紅

  第15章 中秋佳節15

  ***

  五月之後,暑氣漸漸沸騰。

  或許是天氣的原因,又或許是路途遙遠,田歸農直到八月中秋都沒再上門,但一封接一封的信卻毫不避諱地送給了南蘭。

  這些信,南蘭看過之後並未回復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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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人鳳和南蘭都已沒有其他親人在世了,中秋團圓的佳節自然只有他們夫妻二人一起度過。

  在南蘭嫁進來後被改造地清雅幽靜、如文人園林的苗宅在今夜懸掛上了一盞盞精美的花燈,增添了許多熱鬧的氛圍。各處擺放的花瓶里也都被女主人插上了一枝枝飄香金桂。

  廚房準備了豐盛的席面,南蘭也難得親自下廚。

  她自小被培養學習了許多技藝,但廚藝這方面不需要她精通,只會燉幾種湯做些點心,因此她只負責親手做了些月餅。

  中秋的家玩依舊是擺在了涼亭里。

  只有苗人鳳和南蘭,下人們在今晚都無需伺候,各自擺了席面熱鬧去了。

  一輪圓月高懸,皎潔明亮的月色如銀霜般泄了一地。

  南蘭陪著苗人鳳對酌。

  今夜的苗人鳳興致很高,向來冷肅的面容含著微微笑意,沒喝幾杯,酒還未醉人就有些自醉的滋味,炯炯虎目里略有水光。

  南蘭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苗人鳳的父母早年就去世了,只余他和一雙弟妹,但僅剩的兩個親人也在江湖鬥爭中被殺,此後多年的中秋都是他一人獨坐。

  至於南蘭自己,十歲被送入富察府寄人籬下,即便十五歲回到了父親身邊,但父女親情在榮華富貴里已變了味。

  於他們夫妻二人,這都是一個久違地有團圓滋味的中秋。

  今日桌上飲的是浙江有名的紹興黃酒,呈在白玉杯里色澤黃亮,如琥珀般漂亮,氣香力醇,不負盛名。

  南蘭酒量向來很不錯,嫁給苗人鳳後時常陪他小酌幾杯,但苗人鳳喝地面不改色,她卻已有些上臉,腮暈潮紅,醉顏微酡。

  眼神雖清亮如水洗,但眼角的一抹飛紅如胭脂暈染開。

  因著佳節的緣故向來裝扮素淨的南蘭少見地穿了一身緋紅色的裙衫,還上了濃妝,雲鬢朱唇,雙珥照夜,煜煜垂暉。

  宛如一朵盛開到極致的紅色山茶花,嬌艷欲滴,美地驚心動魄。

  她便是端著這樣光彩逼人的姿容,秋水剪瞳中含著更為動人的柔軟情意注視著苗人鳳,唇角噙著溫柔的笑容輕聲問他,

  「今年我們自己釀桂花酒,等到明年中秋一起挖出來再坐在月下暢飲,夫君,覺得可好?」

  此情此景,只怕這世上無人能拒絕。

  更何況苗人鳳即便再木訥又豈會不懂妻子話中對未來的期盼和承諾的綿綿情意,虎目中流出同樣柔軟的深情。

  他伸手將坐在身側的南蘭攬在了懷裡,低頭克制地吻了吻她嫵媚的眼角,低沉的聲音充滿繾倦的柔情,鄭重道,

  「好,不止明年,今後每一年都是如此。」

  南蘭依偎在苗人鳳懷裡,內心是從未有過的安定,他們就這樣在明月的照耀下相擁許久,享受著彼此間溫情脈脈的氛圍。

  兩心相知後,便只求長長久久。

  ***

  飯後,夫妻二人相攜著在園中遊逛,一邊散步一邊欣賞花燈。

  賞花燈本該去市鎮上才熱鬧,但苗宅坐落在偏遠的鄉間,離地實在有些遠了,便乾脆買了許多花燈在家中賞玩一二。

  南蘭和苗人鳳沒喝到醉的地步,但都有些微醺。

  不過因為心情極好的緣故,便有意在這熱鬧的佳節放縱玩樂,興致上來南蘭去取了自己的琴,又讓苗人鳳去取了劍。

  苗人鳳對琴棋書畫這些雅事是向來不感興趣的,這回南蘭卻篤定地對他道,「我從一篇遊記里尋到的一首曲子,你一定喜歡。」

  她從來有的放矢,苗人鳳也不由好奇起來。

  明月、花燈、湖風、晚荷。

  南蘭在湖邊鋪好的席上盤膝而坐,置琴於膝上,不必看琴譜,纖纖如玉的十指輕撫上琴弦,清越的琴音在潺潺水聲中流瀉而出。

  伴隨著的是南蘭朱唇輕啟的歌聲。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從第一段曲子、第一句歌聲傳入耳中,苗人鳳的目光便顯而易見地一亮,這是見獵心喜、被挑動了興趣的眼神。

  沒有想到,她那樣文雅充滿書卷氣的女子,可彈奏起這樣江湖豪俠之氣的曲子竟也十分相得益彰。

  南蘭的音色極美,這是苗人鳳一直都知道的。

  但這樣美的嗓音敞開歌喉時,就如寶珠拂去蒙塵一般更為熠熠生輝,如青雲出岫,珠落玉盤,春日山澗鳴泉。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事,幾多嬌。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或許是有些微醉意的緣故,歌聲中沒有特意用什麼技巧,十分放鬆隨性,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於是曲子、歌聲隨性而動。

  聽來更為灑脫隨性,充滿著紅塵不羈的氣息。

  令人聞之便不覺想到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只覺胸中頓生一股豪情壯志想要策馬揚鞭馳騁在廣袤草原、瀟灑負劍一任行俠仗義。

  苗人鳳聽了一會兒,隨心而動,拔劍出鞘。

  雪白的劍身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寒光,但此刻它被牢牢掌握在主人的手中,隨著那道高大勁瘦的黑衣身影穿梭翻飛。

  在琴聲、歌聲、風聲中,舞出一個個絢麗到極致的劍花。

  一人舞劍,一人伴奏。

  男人劍招凌厲瀟灑,豪氣沖雲天,女子酒容紅嫩,歌喉清麗,百媚坐中生,杏眸如層波瀲灩,一笑一傾城。

  歌聲遙遙地傳到苗宅其他地方,原本正熱鬧歡聚的下人們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話頭,鴉雀無聲,靜靜沉醉在這天籟之音中。

  有離得近的從室內出來眺望一眼,見到湖心亭邊的一幕,即便不識多少字心中也不由浮現曾經從戲文中聽聞過的一些字句。

  英雄美人、神仙眷侶。

  ***

  「你還欠我一件生辰禮物,記得嗎?」

  月上中天,苗宅里熱鬧的節日氛圍也漸漸歸於沉寂了,南蘭和苗人鳳正在小船上泛舟湖上,這是入夏後南蘭最喜歡的活動。

  八月的夜晚還殘留著暑熱,湖面晚風徐徐,涼爽宜人。

  與田歸農游湖時有分寸地分坐在兩條小船上,換成他們夫妻向來是同乘的,苗人鳳身材雖然勁瘦但十分高大。

  於是空間難免有些擁擠,但夫妻倆也無需避諱。

  於是苗人鳳坐在船頭撐槳,南蘭則將頭靠在他懷裡躺下來,自小嚴格教養長大的大家閨秀實際上並沒有那麼死守規矩。

  因之前的歌唱,南蘭這會兒便沒怎麼開口。

  她不說話,苗人鳳就更為沉默了,一時之間只聞船底水波蕩漾,偶爾有蛙鳴、蟬鳴三兩聲,靜謐之中顯得分外祥和安寧。

  南蘭這時似隨意般提起她生辰時的事。

  她的生辰是在二月二花朝節,那時她剛嫁給苗人鳳不久,她又很少提及自己的事,因而他並不知那日是她的生辰。

  直到那一天都快要過去,夜裡到了要入睡南蘭才突然告知,苗人鳳猝不及防下自然來不及準備禮物。

  苗人鳳一隻手便足以撐漿,另一隻手便輕輕撫在懷中妻子發間,聞言便點點頭,「記得,你說讓我欠你一個承諾當禮物。」

  「現在我要兌換這個承諾了,可還算數?」

  「當然算數。」

  苗人鳳聽出妻子已有打算,甚至半年前花朝節那一次大概也是故意讓他欠下這個承諾。

  但他自覺就算沒有這個承諾,無論妻子要什麼,他都會應允下來,然後盡力去實現。

  果然當苗人鳳低頭,就看到仰躺在他懷裡的南蘭那張出塵絕艷的玉面上一雙在月光下格外黑白分明的杏眸微微轉動。

  原本溫雅的眉目瞧著竟有狡黠和活潑。

  但她轉而又提起了另一件事,「節後,你要出門嗎?」

  苗人鳳不通庶務,從前家裡簡單,老僕打理即可,如今自然是由南蘭這位女主人管理,門房那裡有什麼拜帖或是近來有什麼消息她都一清二楚。

  果然苗人鳳頷首,「節後我要去廣東一趟,時間或許久些,要大半個月才能回來。」

  南蘭唇邊浮現出一絲詭秘笑意,突然道,「節後,田先生應該又會來拜訪吧,而且定然是你不在家的時候。」

  與他說話時,她一隻手探出船舷外,閒適得在輕輕撥弄著清涼的湖水。點點水珠落在她纖白如凝脂的素手上慢慢滑落,在月光下像顆顆晶瑩的珍珠。

  恰是玉湖縴手弄清泉,瓊珠碎卻圓。

  苗人鳳目光落在她手上,長眉聚攏如峰巒,「你若是不願意見,便不必見他,他雖然心有所圖,但不敢輕舉妄動。」

  「那如果我願意見他呢。」

  南蘭雙眸直直地與苗人鳳對視上,「不擔心我帶著頭上的鳳釵,心甘情願跟著他一走了之嗎?田先生想必求之不得。」

  此前田歸農來拜訪時,最後三天裡南蘭做足了地主之誼,日日陪他在一塊遊玩,仿佛再無此前連面都不露的矜持。

  南蘭治家頗嚴,即便如此底下也難免有了一些風言風語,尤其是相比起來對苗人鳳更為忠心耿耿的苗宅老僕。

  那段時日不是沒有人私底下和苗人鳳說什麼。

  而對於南蘭來說,最初的七天她不出面招待田歸農本就不是因為什麼矜持,只是出于謹慎,苗人鳳歸來後,他就是她的底氣。

  她也不怕什麼風言風語,但不得不說當時的局面是她有意放縱的,是對苗人鳳的考驗,也是對他的試探。

  考驗的答案南蘭很滿意。

  苗人鳳從始至終都選擇信任他的妻子。

  他這個人胸懷實在很坦蕩,連此前對他懷有敵意的田歸農都不會惡意揣度其到底有什麼意圖,更何況是自己的妻子。

  至於待客,江湖上拋頭露面的女子有許多,苗人鳳不覺這有什麼問題,他雖知道南蘭從前生活環境對此規矩很嚴苛。

  但他只知道,他的妻子有接待客人的自由。

  苗人鳳當然懂田歸農看他妻子的眼神,但要說起來不僅是男人,就是女子見了南蘭這般驚世駭俗的美貌都免不了要驚艷恍惚。

  難不成要要求她從此再不見人?

  哪怕是現下聽到了南蘭問出的這般出格的話,苗人鳳也只是開始怔愣了一瞬,但很快就平靜下來,他知道這是個玩笑。

  一方面他相信妻子的為人,一方面從上次說開後他便日漸能感受到妻子對他越來越深的愛意,心中是十分安定的。

  「不擔心,不擔心你離開,也不擔心鳳釵。」

  「只擔心你的安危。」

  苗人鳳回答時的心境很放鬆,出於天生嚴肅的性情他也回答的很認真,但他看來,即便是鳳釵丟了都沒有她重要。

  南蘭因他的回答,實在忍不住眼裡深深的笑意。

  「獎勵夫君一顆蓮子。」

  八月的湖面上荷花早已謝去,還剩下青青荷葉和成熟的蓮蓬,南蘭撩水的玉手不知何時摘了一朵蓮蓬。

  她剝下一顆,擡手親自餵進上方苗人鳳的嘴裡。

  在水中玩的太久,拈著蓮子的指腹抵在唇邊,觸感仿佛都明顯地泛著冰涼的水汽,苗人鳳將蓮子吃進去後,伸手握住那隻手。

  在唇邊吻了吻,就一直握在手心裡為她取暖。

  「我要和你一同出門。」

  南蘭終於提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她想,或許也不必那麼多彎彎繞繞,直接一點未嘗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以。」

  果然幾乎是南蘭話音剛落,苗人鳳就答應了下來。

  南蘭再次確認,「我是說不僅下一次,今後你每一次出門都得帶我一起,哪怕你不想出門時,只要我有興致便要陪我一起。」

  苗人鳳的答覆仍然是頷首,「可以。」

  南蘭杏眸微微圓睜,定定看了他好一會兒,她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因而難免有些不可置信。

  這其實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南蘭知道江湖上有許多俠女們並不在乎拋頭露面,她也見過這樣英姿勃勃的女子,她羨慕、嚮往,但她和她們是不同的。

  她出身在江南漢人儒士的家庭里,幼時因體弱避過裹腳已是萬幸,想要習武簡直是天方夜譚。

  即便後來稍長些,有條件接觸到習武,但天氣稍有變化便要病一場的孱弱身體,也根本沒有這個資質。

  因此,帶著她遠行實在是件頗為累贅的事。

  尤其……以她的容貌,出門在外稍有不慎就會惹來麻煩。

  就算有人不嫌棄她累贅,不怕她帶引來的麻煩,自小身邊的人們的態度也都是傾向於以「保護」的名義將她養在深閨後宅里。

  在他們看來,她是脆弱的,是珍貴的,是不能容他人覬覦的。

  她的父親如此,她的青梅竹馬也是如此。

  南蘭本以為苗人鳳也會如此,畢竟他是她的丈夫,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他是這個世上最有資格嫉妒,理所當然能要求她恪守貞潔,能對她盡情放縱占有欲的人。

  苗人鳳低頭與南蘭對視,或許真是夫妻間心有靈犀,竟很輕易看出她的想法,頓時恍然明白了南蘭此前又是承諾又是田歸農的目的。

  他難得覺得有些無奈和好笑,「你想要出門,實在不必繞這樣一個大圈子。」

  「一開始與你直說了,你就會答應嗎?」

  苗人鳳沒有急切地說什麼哄妻子開心的甜言蜜語,而是沉吟了一會兒。

  就像南蘭想的那樣,他不是個會嫌累贅、怕麻煩的人。

  這一方面主要取決於他本身就是個很有擔當的男人,一方面他一身絕世武功也的確有底氣能護住自己的妻子。

  而嫉妒、占有欲,他不是聖人,這些當然也會有。

  但苗人鳳始終很明白一點,妻子不是他的所有物,他需要愛她、尊重她、使她快樂再無憂愁。

  這是當初在滄州客店他內心暗暗下的決心。

  當他為嫉妒、占有欲這些情緒煩惱時,他就會想到那時的場景。

  他想,苗人鳳啊苗人鳳,你的妻子甚至願意為你自刎殉死,你也決定對她生死以愛之,難道只是為了這一點世俗里的繁文縟節就要讓她不快樂嗎?

  他也會想到胡一刀和胡夫人這對生死相隨的夫婦。

  他想,倘若胡一刀是那樣用規矩束縛胡夫人的丈夫,那他定然不配胡夫人為他殉情,倘若我是這樣的人,那我也不配蘭兒傾心相愛。

  如此一想,苗人鳳對妻子出門的要求自然不會拒絕。

  而當下,瞧著眼巴巴盯著自己的南蘭,他沉吟後一本正經道,「剛開始或許不會,但你多喚我幾聲就會了。」

  南蘭立刻反應過來丈夫的促狹之意,心下想著他竟學壞了,她將手從苗人鳳掌心裡抽出來,同樣稍稍正了正神色。

  「你貪心地很,只怕還不夠。」

  這世上還真是第一次有人將貪心兩個字與苗人鳳聯繫到一起,他正有些猶豫是否自己玩笑開地不對。

  下一瞬一雙雪白的藕臂就攬上他脖頸,將他往下壓。

  底下,懷中,南蘭沖他粲然一笑,百媚橫生。

  「夫君。」

  她嬌柔地喚他一聲,然後在他左眼吻了一下。

  「夫君。」

  這次是右眼,然後是額頭、左臉、右臉、下頜、喉嚨,她一疊聲地喚他,夫君、夫君、夫君……

  每喚一句,便吻一個地方,一聲比一聲甜蜜。

  於是苗人鳳不得不承認,他的妻子遠比他更了解自己,他的確是很貪心的,收了這無數個吻的額外利息後還是猶嫌不足,想要更多。

  蓮花湖有一處就在他們寢臥後方,此時小船已停留到了這裡,苗人鳳有些急切地想要抱起南蘭進屋。

  但這時南蘭終於不再折磨他,吻在了他唇上,然後在親吻的間隙里她幾不可聞地在他耳邊念了一句十分應景的詩。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於是當夜,小船在這方隱蔽的水灣處停留了許久,唯有一輪明月見證了小船在水面上搖搖晃晃蕩漾的層層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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