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談(某·上)

2024-09-14 06:56:41 作者: 四隻鱷

  十日談(某·上)

  遲欲在離港口有半公里的巷子裡住。

  他的樓上是幾間鐘點房,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握著鑰匙進出。

  遲欲的樓下是一家水果店,每天都有腐爛的甜味在門口縈繞。

  這棟樓破敗,但是樓上樓下的生意都很好。

  

  因為從旁邊那條黑漆漆的巷子往裡走,是另一個世界——

  門柱子上掛紅燈籠的是窯子, 門口擺著貔貅像的是賭場。

  人們從這棟破樓前經過, 拐進那條黑漆漆的小巷, 陽光落在他們的腳跟後面,等他們再從裡面出來的時候,陽光落在他們的臉上。

  把他們疲憊不堪的面孔照得閃閃發光。

  這個時候假如有一間房歇歇腳是最好不過了。

  最好是乾淨的、沒有胭脂水粉香的普通旅館。

  也沒有煙味和血腥味。

  讓人能夠洗去疲憊後, 把自己的身體交給軟而彈的床, 然後沉沉墜入夢鄉, 什麼也不用想。

  為了一個舒服的能夠做夢的機會,沒有人會吝嗇鈔票的。

  這個季節, 甜瓜也上市了, 兩角錢一牙,既解渴又抗餓。

  就算過了甜瓜的季節, 水果店也是充斥著甜香氣息的, 各個地方引進的水果整整齊齊地拜在鏡子跟前,五顏六色。

  雖然偶有腐爛的氣息從艾草的縫隙中冷不丁地滲出來,但是日頭那麼大, 人又是那麼累,吃得急了, 口腔里只剩甜滋滋的汁水, 哪管它放了幾天幾夜呢。

  所以遲欲的樓上和樓下生意都很好。

  遲欲夾在這中間,住在不算便宜的小小出租屋裡。

  他的每日日常也簡單, 不過是對著窗子讀讀書,看看陽台上的植物長勢如何, 或是在陽台上看來往的人是如何行色匆匆。

  實在是無聊。

  又因為從家裡帶出來的錢在交完房租後也已經所剩無幾。

  於是遲欲收拾了自己去外面想找份工作,沒曾想,剛走下樓梯,腳還踏在這棟樓的地基範圍內,就把工作找著了。

  是水果店的阿婆一把扯住遲欲,問:「你穿這麼規整,是要做什麼?」

  「去找工作啊,阿婆。」

  「誒喲,現在這年頭找不到工作,你不如來幫阿婆忙。」

  遲欲有些意外:

  水果店的工作清閒得很,她每天抱著甜瓜打盹兒都能賺來錢,何必請小工。

  遲欲半開玩笑:「阿婆,你莫要可憐我,到時候我兩個都只能吃西北風嘞。」

  「沒哄你,你記不記得有個小伙子每天都要來一趟?」

  「好像吧。」其實遲欲記不得。

  「你就代替他去幫婆婆送水果,」阿婆牽著遲欲的手走出去,指著那條巷子最裡面的燈紅酒綠,說,「喏,就在那裡,看不看得清楚啊。」

  那霓虹燈球璀璨,即便是白晝也能夠拼著一絲閃耀照亮這昏暗的深巷,誰又能看不清楚呢?

  遲欲當然也看得清楚,他點頭:「看得清楚。」

  阿婆咧嘴笑了——那張乾癟的嘴裡,鑲的幾顆金牙閃閃發光,竟然和那璀璨霓虹的光澤有些相似。

  讓遲欲不能抗拒的是工錢。

  就這麼一個說不上多難的工作每天竟然就能有三元錢,要知道遲欲這房間半年的租資也不過一百八十元錢。

  遲欲滿口答應下來。

  第一天就送了一籃甜瓜進去,是窯子裡的姑娘們叫的。

  瞧見換了個人來,她們鬧翻了,十多個姑娘一起湊過來看遲欲。

  遲欲有點不適應,付錢的那個姑娘看遲欲整個人都木著,就塞了錢到遲欲懷裡讓遲欲快出去。

  「小帥哥可不敢再留在這兒了。」

  她笑著,一沓子鈔票排在遲欲下巴上,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馨香。

  「那籃子怎麼辦?」遲欲有些為難。

  阿婆是連蚊香盒子裡的渣都要收集起來作花費的人,讓她白折去一個手工編織的、又勞實耐用的水果籃子,相當於去敲她那幾顆金牙。

  那姑娘吃了一驚,語氣有些誇張:「你點點這錢,還不夠買你一個籃子嗎?」

  說完就往裡走去,叫了姑娘把甜瓜分了。

  「不是…… 」遲欲有些尷尬,還是硬著頭皮叫住了她,「……你拿著這籃子也沒什麼用,我、我可以把籃子的錢退給你……」

  她看遲欲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仿佛遲欲是只猴子似的。

  「多浪費呀……」在她眼神的壓迫下,遲欲聲音減低,到最後幾乎只能用氣聲說話了。

  那漂亮姑娘挑高她那畫得細細的眉毛,走近來細細打量遲欲。

  「真奇怪,是那老婆子的人嗎?怎地奇怪得跟二姑一樣?」

  她饒有趣味道。

  後面的姑娘哈哈大笑起來,更後面的姑娘也像是受到了感染,一起大笑起來。

  一群姑娘大笑起來就像是波浪推著你一樣,你根本就站不穩。

  至少遲欲是穩了穩神才站住的。

  「二姑是誰?」

  遲欲問。

  「二姑呀~」

  那姑娘拖長音,妖嬈地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翹一個二郎腿,露出開叉旗袍下白皙的腿肉,說,「把二姑叫來。」

  離她最近的姑娘於是往後傳,「叫二姑來。」

  她後面的姑娘又向後面的姑娘傳,「叫二姑來。」

  如此這般循環往復,像是倒塌的多米諾骨牌一樣。

  最後走出來一個穿白裙的姑娘,頭上簪著一朵絹花,看起來傻乎乎的。

  人一走出來,遲欲僵在原地,嘴唇勾起,似乎是想要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的,但但是眼角還沒彎下來,一滴淚就沿著飽滿的臉頰下落到唇邊。

  眼淚就那麼一顆,咸和苦卻無邊無際,像是飲盡苦海的水。

  「遲念。」遲欲叫她,她卻不看遲欲,只是撲向桌上擺的甜瓜。

  甜瓜早被姑娘們分得差不多了,只剩幾牙切得特別細的邊角,卡在籃子的縫隙里。

  遲念去拿沒拿起來,只弄了一手甜膩的汁水,她急得跳腳,把手指往那縫隙里伸,像是著了魔一樣,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抱著要把自己手指杵斷的決心去的。

  姑娘們抱著她攔著她,兩三個姑娘合起來都沒她勁兒大,被她拖著一起摔到了地上。

  遲欲卻對此早有心得,熟練地從旁觀嚇傻了的的姑娘手上拿了一牙甜瓜,趴到地上去哄遲念,「遲念你看,我們有了,不需要籃子裡的了。」

  遲欲一遍一遍重複,她開始像是沒聽到一樣,下巴在地上都蹭出了血,卻依舊掙扎著抓那隻籃子。

  遲欲連叫了幾聲,她才透過凌亂的發看見遲欲。

  或者說是看見遲欲手上的甜瓜。

  遲念一下子安靜下來,壓在她身上的姑娘們也慢慢站起來,鬆開了她。

  遲欲跟著站起來。

  遲念一下子撲過來推開遲欲——然後搶走那牙甜瓜,歡天喜地地塞到嘴裡。

  她吃得太急,卡在嘴裡,上上不去,下下不來,幾個頭髮都亂了的姑娘又慌忙給她順氣。

  「你認識她?」

  那個眉毛細長的姑娘走過來,遲欲聽見旁邊的人叫她琴姐,「情人?還是親人?」

  遲欲看著遲念:「她是我妹妹。」

  遲念懵懂地轉過來看遲欲,大概是記得是遲欲給了她甜瓜,她沖遲欲笑了。

  那笑容是很甜的,卻莫名讓人想哭。

  琴姐說:「可她是我們正經買來的,從湘潭那邊買來的。」

  「那是他、我表叔、他們趁我不在的時候……」

  遲欲忍不住高聲道。

  他鮮少有這樣情緒激動的時候,卻還是竭力平復自己的情緒,不嚇到這些姑娘,低聲道,「我們也不是湘潭人。祖籍湘潭的是我那個賭博成性喪了良心的表叔。」

  琴姐吃了一驚,有些遲疑地看著遲欲一雙泛紅的眼,好半天才別過臉去,輕輕說,「……可她確實是從湘潭那邊送過來的,一直想逃,被敲破了頭,成了這個呆呆傻傻的樣子……」

  「…… 我知道,一路找過來,偶爾聽到過一些……」遲欲情緒低落,對於自己的尋人過程也輕描淡寫過去。

  他不願意說自己找得有多累,也不願意說聽到的遲念有多苦。

  他鐵了心,要讓一切結束。既然要結束,過去就不必多談。

  遲欲慢慢朝著遲念走過去,邊上的姑娘們遲疑著,下意識地隨著他的走近散開來。

  周遭的姐妹們突然就散開了——遲念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疑惑地擡頭望著四周。

  「……是哥哥,哥哥來接你了。」遲欲輕聲細語,試探著走近遲念。

  遲念卻因為陌生人的逼近而害怕得往後退。

  遲欲心疼她眼裡的防備,又傷心又著急,站定在原地,擡起自己的手,示意遲念也看看自己的手腕。

  遲念有些笨拙地看著他的樣子,然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那上面有一道半個巴掌長的疤痕,柳葉一樣覆在遲念纖細的手腕上。

  遲欲聲音略微有些發顫:

  「你還記得這道疤嗎?是小時候你愛漂亮,要摘樹上的花配自己的花裙子,爬上去卻又嚇得不敢下來,我怕表叔罵我們,不敢叫大人來幫忙,就讓你跳下來跳到我身上……」

  遲念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腕,似乎自己也搞不懂那裡為什麼會有一道傷口。

  「……你跳下來了,手腕磕到了地上的碎石子……」

  遲欲艱難地說著,遲念懵懂無知的樣子讓遲欲恨不能哭一場,心裡卻又空蕩蕩的,像是乾涸的井,再抽不出一點多餘的水。

  「……腿……」

  遲念沉默了很久,才像只小動物一樣擡起頭怯生生看著遲欲,含混地重複,「……腿……」

  遲欲有些欣喜,卻又害怕刺激到遲念好不容易想起的記憶,柔聲道:「對對,哥哥的腿被壓到泥里的碎玻璃上,劃了好長一道口子,你那之後就不敢上樹了……」

  遲欲說著,甚至想要現在就挽起褲腿,給遲念看看自己的傷疤,好讓她回想起過去。

  手忙腳亂中,遲念突然笑了。

  她輕聲道:「哥哥,你不能再穿裙子了。」

  遲欲的小腿留了很長的疤,像是一條蛇一樣盤懸。

  遲念傷心自責,遲欲哄她,說哥哥又不用穿裙子,長衫一遮,誰看得到這道醜陋的疤?

  遲念於是抽抽涕涕說,那我也不要穿裙子了。

  遲欲聽了,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肩頭,去夠那樹上的花。

  「我喜歡你穿裙子,因為你穿裙子開心,所以我會給你買好多新裙子,」遲欲慢悠悠地說,「但是如果穿裙子讓你不開心了,我就不給你買裙子了。」

  「我給你摘花,照樣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童年時的誓言歷歷在目,而面前的小姑娘長大了,需要的不再只是漂亮的裙子或者一朵花。

  遲欲有些難過,但是害怕遲念受自己影響,依然擠出一絲笑容,試著朝遲念伸出手。

  他離家的時候,遲念還沒有這麼瘦、這麼高,臉頰還有些嬰兒肥。

  如今卻瘦削得讓人心驚。

  遲欲想要碰一碰那可愛的臉頰,確定此刻的真實性,讓自己知道這不是一場夢。

  手指觸碰肌膚的一瞬間,遲念嘴一癟,突然撲到遲欲懷裡。

  她的臉埋進遲欲的胸膛,肩膀抽動,開始忍不住地哭泣。

  剛開始是小聲的啜泣,後來漸漸演變成號啕大哭。

  遲欲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用力地回抱著她,然後有些生疏地、一遍一遍摸她的頭髮。

  就像小時候那樣。

  琴姐不肯輕易放人。

  她說遲念是她花了三百元錢正兒八經買回來的。

  「而且你不知道,」琴姐抱著膀子,聲音冷漠,「她一身傷,光是醫藥費都砸進去不少呢。」

  她不肯看遲欲,遲欲就站在她身後說話。

  「謝謝你,琴姐,」遲欲是發自真心地感謝她,遲念算不上多國色天香的女孩,腦子壞了還一身傷病,換別人早扔下不管,琴姐卻還給她看病,「我和家人都感謝你。」

  琴姐轉過半邊臉來,神色晦暗不明,低聲道:「別把姐們兒當什麼大善人,我還等著她養漂亮了給我們這兒掙大錢呢。」

  「我一定還您錢。」遲欲說。

  遲欲現在只想帶遲念走。

  「還?你當那錢是你的水果籃子,遍地都是?」

  她冷笑一聲,轉過來面對著遲欲,「你要帶她走可以啊,拿一千元現金來還。」

  遲欲看著琴姐。

  琴姐倔強地瞪回來。

  似乎這樣做就能藏住她隱約的真心。

  但是她眼圈也有些泛紅了。

  遲欲意識到遲念在這坎坷中也殘留了一絲幸運。

  有人用一顆真心拯救了她。

  遲欲實在是拒絕不了用真心待他妹妹的人。

  所以哪怕是三千元呢?

  「可以。」

  遲欲回答得斬釘截鐵。

  多少錢都可以。

  「男人就愛說大話……」

  琴姐嗤笑一聲,背過身去,卻偷偷用手帕拭淚。

  她看得出來,遲欲是認真的。

  遲欲在離港口有半公里的巷子裡住。

  他的樓上是幾間鐘點房,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握著鑰匙進出。

  遲欲的樓下是一家水果店,每天都有腐爛的甜味在門口縈繞。

  這棟樓破敗,但是樓上樓下的生意都很好。

  因為從旁邊那條黑漆漆的巷子往裡走,是另一個世界——

  門柱子上掛紅燈籠的是窯子,門口擺著貔貅像的是賭場。

  人們從這棟破樓前經過,拐進那條黑漆漆的小巷,陽光落在他們的腳跟後面,等他們再從裡面出來的時候,陽光落在他們的臉上。

  把他們疲憊不堪的面孔照得閃閃發光。

  這個時候假如有一間房歇歇腳是最好不過了。

  最好是乾淨的、沒有胭脂水粉香的普通旅館。

  也沒有煙味和血腥味。

  讓人能夠洗去疲憊後,把自己的身體交給軟而彈的床,然後沉沉墜入夢鄉,什麼也不用想。

  為了一個舒服的能夠做夢的機會,沒有人會吝嗇鈔票的。

  這個季節,甜瓜也上市了,兩角錢一牙,既解渴又抗餓。

  就算過了甜瓜的季節,水果店也是充斥著甜香氣息的,各個地方引進的水果整整齊齊地拜在鏡子跟前,五顏六色。

  雖然偶有腐爛的氣息從艾草的縫隙中冷不丁地滲出來,但是日頭那麼大,人又是那麼累,吃得急了,口腔里只剩甜滋滋的汁水,哪管它放了幾天幾夜呢。

  所以遲欲的樓上和樓下生意都很好。

  遲欲夾在這中間,住在不算便宜的小小出租屋裡。

  他的每日日常也簡單,不過是對著窗子讀讀書,看看陽台上的植物長勢如何,或是在陽台上看來往的人是如何行色匆匆。

  實在是無聊。

  又因為從家裡帶出來的錢在交完房租後也已經所剩無幾。

  於是遲欲收拾了自己去外面想找份工作,沒曾想,剛走下樓梯,腳還踏在這棟樓的地基範圍內,就把工作找著了。

  遲欲開始在樓上樓下地跑——遲欲是水果店裡的幫工、也是鐘點房的小廝,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但是也不是沒有空餘時間。

  傍晚的森*晚*整*理時候兩邊遲欲都下了班,沒事做,有大把的空閒。

  於是遲欲在樓下水果店邊支了個小攤,做酥炸糖油糕。

  遲欲小時候家裡有一個妹妹,妹妹最愛吃酥炸糖油糕。

  白麵粉混合糯米粉篩一篩,挖大半勺黃油,再混進白糖和酵母粉,摻水揉勻,只需要一點油就可以把糖油糕烙得黃酥發香。

  最後裹糖粉和桂花,整個小攤四周都是香甜馥郁的。

  生意不好不壞,反正算是多了一筆收入,挺好的。

  遲欲每天大概能掙十元錢——水果店給遲欲三元,鐘點房給遲欲兩元五角,賣酥炸糖油糕刨除成本可以掙四元五角。

  有時候賣得多些,能掙五六元。

  遲欲吃飯用掉三塊:

  遲欲在另一條街的小食店吃飯,早餐一杯豆漿半張卷糖油糕,花去八角,午餐吃一葷一素的盒飯,用掉兩元,晚上遲欲只去打一碗粥,兩角錢。

  遲欲不吃自己做的的酥炸糖油糕,一吃就想家,不敢吃。

  最近生意變好了,不只是酥炸糖油糕賣得多了,遲欲樓上的鐘點房和樓下的水果店的生意都愈發地好起來。

  聽說是有一批士官學校的新生駐紮在港口。

  因為年輕,並且有大量在軍隊裡花不出去的的津貼,他們成了這條街上拉動消費的主力軍。

  遲欲不止一次地看到有穿著制服的年輕士官摟著姑娘走進鐘點房,他們從遲欲手上接過鑰匙,遲欲從他們手上接過錢。

  遲欲經常去給巷子裡的姑娘們送水果——但是他們摟著的絕對不是遲欲熟識的姑娘們。

  遲欲有些不解。

  但是在這個年代,讀書比不上經商,經商比不了參政,政界又被軍人用槍桿子抵著背,社會地位早已被分得明明白白。

  姑娘們對前途一片光明的英俊士官們充滿嚮往且前仆後繼也就沒什麼值得驚訝的。

  這是賣水果的阿婆跟遲欲說的,樓下的水果店就是她開的。

  她還指著嘴裡的幾顆金牙告訴遲欲,那是她年輕的時候,一個大兵送給她的。

  「他送你的是金牙?」

  她眯起眼,嘿嘿一笑,那雙渾濁的眼裡閃過一絲屬於少女的靈動狡黠:「不,他送了我一副金手鐲,後來他死了,我就把它打成了金牙,鑲在了嘴裡。」

  那幾顆金牙極大地幫助了她,不僅是在咀嚼方面。

  水果店的建成也託了其中三顆的福。

  遲欲照舊在水果店當著幫工,在鐘點房當著小廝,傍晚就支起酥炸糖油糕攤子。

  遲欲的主顧多是些附近的主婦和一些嘴饞的女學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多了幾個士官,他們穿戴整齊地站在遲欲的酥炸糖油糕攤前,搞得那些常常光顧遲欲的女孩子們都不敢上前了。

  那些女孩子縮在一起可憐巴巴的小眼神莫名讓遲欲想起遲欲的妹妹。

  「你們訓練結束的時候過來,我給你們留熱的,好嗎?」

  遲欲大概摸清了他們的出行時間,於是試探著問。

  這樣至少能讓他們不這樣頻繁聚集在攤子周邊——總得給那些小姑娘們、遲欲的忠實顧客們一個買糖油糕吃的機會不是?

  其中一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很自來熟地拍了遲欲一下,說:「你可真上道!」

  這張臉遲欲是很熟悉的。

  遲欲經常在鐘點房外看見他。他總是摟著不同的姑娘去開房。

  遲欲在心裡把他叫做「鐘點房」

  另一個則把稍稍掀開帽檐,似笑非笑地打量遲欲。

  這張臉也不陌生,遲欲經常看見他在樓下等那個「鐘點房」。

  「鐘點房」很怕這個同伴:

  比方說,如果這個人不在的話,「鐘點房」小哥會訂一個半鐘頭的房,但如果這個人在樓下等的話,訂房時間就會縮水成半個小時,而且往往二十分鐘左右,「鐘點房」小哥就會急匆匆地出來。

  很顯然,在這段友誼里,有人強勢一些,占據了主導地位。

  而遲欲還不至於蠢到分不出誰是大王小王。

  所以遲欲是對著這個戴帽子的人問的,「可以嗎?」

  對方把帽子一擡,露出稜角分明的臉,然後他沖「鐘點房」擡擡下巴,示意他們該走了。

  但他自己並沒有立馬走開。

  他還維持著轉過頭的姿勢,並不看遲欲,只是吐出三個字:「謝之殃。」

  遲欲愣了一下。

  對方的聲音很好聽,清亮且脆,讓人想起夏日裡的螢火蟲在夜色飛舞后留下的影影綽綽的光點。

  「我叫金讓。」

  那個被遲欲在心裡稱為「鐘點房」的人緊接著沖遲欲笑嘻嘻道。

  遲欲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那個人是在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但是自我介紹完畢後,兩個人仍然沒有走。

  遲欲有些遲鈍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然後意識到他可能根本沒看自己,就開口,「好,我知道了。」

  他把這個名字,連同另一個人的,一起記住,想著晚上要給他們留幾個糖油糕,那麼大概得多發上一些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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