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寡村規則怪談(12):探視
2024-09-14 06:56:21
作者: 四隻鱷
貞寡村規則怪談(12):探視
遲欲有些頭暈。
但還是立即轉身離開, 帶著一身青菜的味道潛出了廚房。
還沒有走出多遠,就在路上碰到了一群邊走邊聊天的泳衣美女。
她們說說笑笑,親密地手挽著手,像是一排五光十色的柵欄一樣占據了路上的每一寸寬度。
遲欲有些手足無措, 眼睛和身子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最後就在他猶豫要不要爬上路燈的時候, 為首一個長捲髮的女士發現了他。
「哦,你是新來的朋友嗎?」
遲欲放棄了要爬路燈杆子的想法,點了點頭:「嗯, 昨天來的。」
「哇, 新人, 好新的新人!」
幾個人對視一眼,然後笑著看向遲欲。
一個紅色捲髮的女士朝遲欲眨了眨眼睛:「哦, 那你一定還沒來得及享受這裡夢幻般的一切吧!」
一個短髮的黑皮膚女性把懷裡抱著的水球高高地拋起來又接住。
「我就不劇透了, 總之,希望你玩得開心!」
「是的, 來到這裡就沒有煩惱了, 每天都很開心~」
一個穿著果綠色裙子的女士笑著說完,和旁邊紫色眼影的女孩親了個嘴兒。
遲欲莫名有些臉紅。
「不過你要小心,如果你沒有獲得快樂的決心, 也許就不能像我們一樣快樂了。」
最後,那個為首的紅色長捲髮的女士這樣說道。
遲欲沒有太理解這句話。獲得快樂的決心?那是什麼?
但仍然同她們道謝之後再離開。
錯肩而過的時候, 遲欲聽到那個從始至終都保持沉默一言不發的、紫色眼影的女孩兒冷不丁開口, 和同伴們抱怨道: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沙灘上那幾個怨婦?簡直就像是蔫了的白菜,沒有一點水份, 翻面的時候身上的鹽巴撲簌簌往下落……」
「看來是晚上在房間裡、那些人把她們的靈魂都吸乾了!」
吸乾靈魂?
遲欲覺得自己發現了比蟲子更致命的東西。
他趕回了住宿區。
他一方面想要整理一下大妹的手勢想要傳遞的信息,另一方面好奇那紫色眼影的女孩說的能吸取人靈魂的東西到底指的是什麼。
既然提到了晚上和房間, 那麼這個東西應該應該是藏在住宿區裡的吧?
遲欲抱著這樣的想法,拒絕了工作人員對於他這麼早回來休息很可惜不如再出去玩玩的提議。
「哦,對了,」工作人員在他準備進門之前叫住他,「有人申請了來探望你,你做好準備!」
遲欲進門的腳步一頓,有些不可思議道:「探望我?」
「對啊,指名道姓的,對方的申請已經通過了,就這幾天,隨時可能來,」工作人員說,「你表現得開心一點、精神一點比較好。」
「為什麼?」
工作人員聳聳肩:「什麼為什麼啊,沒有為什麼呀,你的家人來看你肯定希望你高高興興的嘛,不然怎麼會放心把你留在這裡呢……」
「不過本來嘛,你在這裡待一段時間之後就會變高興的,哈哈。」
工作人員乾巴巴地說完,笑了兩聲,也不知道是在笑什麼。
「我的家屬的話,具體是哪位家屬呢?」
遲欲又問。
他的人設不是父母雙亡嗎?難道是某個他自己都不清楚的親戚或者朋友?
「那不清楚,但是肯定是你的家屬,不然的話,探望申請是不會被系統通過的。」
奇了怪了。
遲欲帶著疑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身上的青菜味道經久不散,遲欲實在受不了,又去洗個澡。
因為在廚房裡看到的東西,遲欲也沒有胃口吃飯,硬是靠著大妹給的那半個饃饃的能量撐到了晚上。
晚上,遲欲在意那風吹過草時發出的類似人類哭泣的聲音,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吸取人靈魂」,因此剛過八點,他就早早地躺在床上,然後開始等待異像發生。
他直勾勾盯著天花板。
周圍安靜極了,沒有一點動靜。
遲欲緩慢而悠長地呼吸——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房間內安靜到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但卻聽不到除此之外的別的動靜。
但是遲欲仍然耐心地等待著。
突然地,門外有腳步聲逐漸靠近,越來越近——
遲欲無聲地翻身下床,然後隨手從桌子上抄了一個便攜熱水壺。
金屬壺身,加厚底座,裡面還有半壺熱水,既能造成力上的物理攻擊,也能造成溫度上的物理攻擊。
遲欲屏息靜氣,不自覺地貓著腰,緩緩靠近門口。
他敢說自己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門外的那個人卻十分警覺,察覺到了門裡的動靜,動作略有停頓。
門內外兩面,雙方靜默僵持住——
「嫂子,開門,我是我哥。」
像是霜雪一樣凌冽的聲線夾雜入夜後的寒氣從擴音器里傳出來。
遲欲愣住,手抖了一下。
然後被水壺裡的熱水燙了腳,嘶一聲地開了門。
門外。
些姜上半身穿著白色的圓領毛衣,下半身穿著棉布的嫩黃色花苞裙,那頭燦爛的金髮被一條橘紅色的、有藍綠色花卉圖案的絲巾裹起來,整個人的打扮莫名森系,讓人想起草地、森林、花海以及清澈海水對陽光折射時候發出的粼粼波光。
遲欲不能說些姜這身打扮難看。
但是他也不覺得這是些姜該穿的衣服。
些姜靠在門框,抱著手臂,語氣慵懶中透露著濃濃的疲憊:「不讓我進去坐坐?嗯?」
「你就是來探望我的家屬?」
遲欲把些姜讓進來。
然後用那水壺裡剩的熱水給些姜泡了杯茶。
「不然呢,你還有別的家屬嗎,」捧著暖呼呼的熱茶,些姜身上那股攝人的寒氣也有所消散,蒼白的臉頰也有了些血色,「除了你婆婆之外,也就只剩下兩個小姑子了吧。」
遲欲挨著他坐下來,想笑,又有些別的情緒,說不清楚,最後老實道:「我以為你是我老公。」
些姜看了他一眼。
遲欲才發覺這句話有些歧義,解釋:「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以為,就是,假如你也有參與這個關卡的話,那麼應該是劇情里我那個死掉的老公。」
「活著不好嗎?非要死?」
些姜開玩笑道。他很貼心,只提了「死」,沒有提「老公」。
遲欲覺得自己這幾天格外容易臉紅髮熱。
他別過臉,擡手扇了扇熱氣,想著這應該是這個劇情里的人物設定之一吧。比如說容易臉紅什麼的。
可能是身體有濕氣,體虛,回家多喝兩碗紅豆薏米湯除除濕的話應該就好了。
遲欲突然開口:
「不怪我會這麼想啊……之前的遊戲不都是嗎?」
「真意外,」些姜嘴上說意外,語氣卻依然是平淡的、盡在掌握的,沒聽出一點意料之外的意思,「你平常遇到這種不想談的話題都會打馬虎糊弄過去或者直接轉個話題,就差沒把我不想說寫在臉上。」
「你這麼說,顯得我脾氣很古怪。」
「古怪不好嗎?」
「古怪好嗎?」
「很特別,」些姜低聲笑了,「因為別人不會這樣,只有你這樣,所以顯得你很特別,這樣不好嗎?」
「特別?你乾脆直接說我是異類好了。」
特別這個詞語褒義太過,遲欲不太適應被這種還誇獎,因此硬是扭轉了詞義。
些姜說:「和別人不一樣並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他側頭,望著遲欲,道:「……如果有人和你走丟了,因為你和別人不一樣,所以他可以很快就找到你。」
「那照你這麼說,的確是件好事……」
遲欲莫名有些煩躁起來了,生硬地轉移話題,道:「你和那眼鏡男打完架了?」
「打架?哦,如果你說決鬥的話,那麼那個狀態已經解除了。」
「哦。」遲欲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些姜問:「不關心一下戰果?」
「你受傷了嗎?」遲欲反問。
些姜語氣微妙:「……那倒沒有。」
遲欲:「那就沒有什麼好關心了的。」
些姜眨了眨眼,突然改口:「啊,不是,好像手受傷了。」
遲欲的視線落到他的右手上,些姜卻擡起了左手——
因為遲欲是坐在他右手邊的,所以遲欲必須前傾身子,側過去,才能查看些姜只擡起來一點的手的情況。
越過些姜的胸口,遲欲瞥了一眼。
粗線編制的毛衣非常寬鬆柔軟,基本上沒有什麼版型,只是柔軟下垂,本來是落肩的設計,但是因為是女性款式,所以本來寬鬆的毛衣被寬而闊的肩膀撐起來,領口撐大,露出鎖骨。
其實些姜穿這衣服不僅不難看,其實還有些好看的是不是?
遲欲移開眼,視線下落,落在嫩黃色的花苞裙腰部的布料上。
然後再看向些姜擺在大腿上的左手。
袖子太長了,軟趴趴地覆在手背上,只露出指尖。
些姜的手指是修長的,但是骨節粗硬,而且有很多傷口。
但那都是成年老傷,只在皮膚上留下異色的蚯蚓一樣的痕跡。
大概是遲欲的目光在那一處皮膚上停留過久,些姜有些不自然地蜷起手指,微微翻過拳頭,只露出森*晚*整*理泛白的指節在外。
「看上去有點髒,是不是。」
他半開玩笑道。
「我是在找你說的傷口。」
遲欲伸手過去,有些強硬地把些姜握成拳的手打開,然後按著些姜的手指,翻來覆去,仔細地查看。
遲欲是不愛運動的,小時候在學校用手只寫字,大了也是悶在空調房裡整天敲鍵盤按滑鼠,所以皮膚白皙,手指上也是乾乾淨淨的,又修長纖直,像是水洗過的一把白芹菜似的,摸一下還能感覺到剛過水的涼意。
「哪裡有傷?」
遲欲皺起眉。
他只是下意識地做這樣的動作,些姜卻不大願意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擡起右手,手指擦過攢起的眉頭,動作輕柔,像是撫平綢緞上的一寸褶皺。
些姜指腹上的厚繭讓遲欲有些敏感地向後躲了一下。
些姜卻不以為意,只是微笑地看著他。
「你仔細看看。」
「……你是指這個和指甲蓋差不多長的、針一樣細的口子?」
遲欲懷疑這是些姜不小心摸了自己的手指,被指頭上的繭給劃開的。
不然這也太小了,甚至不需要創可貼,自己就癒合了,只留一線淡淡的紅色。
些姜聳聳肩。
那白色的毛衣邊於是又因為他的這個隨意的動作有所下滑,露出厚實的圓潤的肩頭。
些姜穿工裝或者襯衫等常服的時候,因為皮膚露出度低,看過去一片深色,又因為他個子高,所以總會覺得他人很瘦。
但是穿了這種露膚度高的、又是膨脹色的衣服,就能看出他身體有多結實,肌肉線條流暢,讓人莫名想起甜品上形狀飽滿的打發奶油。
遲欲覺得自己大概是餓慌了。
大妹的半個饃饃太乾燥,頂多墊個肚子,但是不足以滿足口腹之慾。
所以現在看到些姜那桂花枸杞奶油一樣泛著肉色光澤的肩膀肉,他覺得喉嚨特別癢。
啊,桂花枸杞奶油小方糕,那不是家門口那家私房甜品店的招牌點心嗎?
已經好久沒有去光顧過了……
遲欲成功地引導自己陷入了食慾、陷入了真正的食慾中,而忘記了些姜那散發出毫無防備氣質的美好□□。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手上繭子這麼重?」
遲欲回過神來,咽了咽口水,把心愛的桂花枸杞奶油小方糕放回心底,然後又想起這一茬。
遲欲鬆開些姜的手。
些姜活動了一下手指,回答:「攀岩的。」
「啊?」
遲欲在短暫的驚訝過後倒是很快接受了這個少見的職業,「哦,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些姜很感興趣地追問。
「攀岩的人都很有毅力吧,畢竟半途而廢也很費力氣……就是感覺,你也挺有毅力的。」
遲欲說完,才發現些姜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似乎是想問這個「有毅力」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那還能從哪兒看出來?
從謝之殃身上看出來唄。
「說起來,這次你為什麼不是謝之殃了?」
「你是默認自己的丈夫就是他了嗎?」
「你這個說法真怪,」遲欲說話不過大腦,「他不就是你嗎?」
說完又覺得這個說法曖昧,咳嗽了兩聲,裝做無事發生。
好在些姜也沒有在意。
「這個遊戲裡的身份牌,大部分時候都是固定的,比如你第一次扮演了一個勇者,那麼在之後的關卡里,你基本上就是各式各樣的勇者。」
他解釋道。
那麼如此說來,遲欲的身份牌就基本上是各種各樣的「未亡人」,而些姜,身份牌又剛好是「亡夫」?
「那還真巧。」
「真巧嗎……」
「你說什麼?」
「沒什麼,」些姜說,然後換了個話題,「你不覺得我們的名字更巧嗎?」
遲欲猶豫了一下:「你是說謝之殃?」
「那的確是挺巧的,」遲欲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短促地笑了一聲,「葵之前也說過。」
遲欲,謝之殃。
巧合得像是故意取的情侶ID似的。
「所以,你為什麼要起謝之殃這個ID啊?」
遲欲有些好奇,問,「是隨便取的嗎?」
那還真是巧了。
「這個名字不是我取的。」
些姜回答。
遲欲哦了一聲,大概是系統隨機的吧 。
那也很巧合了。
說起名字——「我隔壁的女士叫做娜娜,你覺不覺得娜娜這個名字有點太常見了?」
些姜笑出了聲。
遲欲有些不好意思:「怎麼了?為什麼笑?我說錯什麼了?」
「娜娜不是她的名字,」些姜笑著回答,「但是也確實她的名字。」
遲欲有些糊塗了。
「娜娜是一個默認用戶登錄名,當你不願意暴露ID的時候,可以在商城購買隱藏ID卡,然後不管是在遊戲劇情里還是遊戲大廳里,你的名字都只會顯示為默認用戶登錄名,也就是娜娜,而隱藏ID卡是系統強制隱藏,因此,即便她主動告知你她的名字,你也只能得到娜娜這個默認用戶登錄名。」
遲欲呆呆地聽完這一段科普,然後臉慢慢地紅了。
原來娜娜不是這個遊戲裡的常用名。
啊啊啊啊啊啊感覺自己好蠢。
遲欲別過了頭。
些姜伸手去掰他的肩膀,遲欲死活不肯把頭轉過來。
些姜一邊覺得好笑一邊安慰他:「沒事兒啊,很多新人都不知道啊……」
他的聲音因為笑意而有些發抖:「……就算用戶手冊上寫了,也不是每個人都會看啊,就算到處都是娜娜,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識到不對勁啊!」
遲欲:「……」
些姜好像是在嘲笑他。
但是因為些姜的氣質太金色陽光了,遲欲其實沒辦法精準辨別出對方到底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嘲諷他。
如果是謝之殃的話,那麼遲欲百分百肯定對方是在嘲諷他。
可是對方不是陰晴不定、難以捉摸的謝之殃……是些姜。
就像是春天、陽光、花朵、清澈的河流、晴朗的星空和碧藍色的海洋以及自由的呼嘯過山谷的風、這些所有美好事物的聚合體一樣的些姜。
那麼遲欲就不能確定了。
些姜完美得給人一種即使他是殺了人之後身上沾了血,那些血也會綻放成浪漫熱情的紅玫瑰。
遲欲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但是像是隔著霧,一切都朦朧,八方迷霧襲來,他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走。
而身後,些姜像是一個天然的發光體,向他伸出手,為他提供光明。
遲欲下意識地想要停留此地。
然後遲欲給了些姜一個頭槌。
腦門堅實,響聲清脆,撞擊之後兩顆腦瓜子都嗡嗡的。
些姜愣了。
遲欲也是懵的——「你是活人啊?」
「首先,人和西瓜不一樣,不是聲音脆就是新鮮的,其次,你怎麼會覺得我不是活人啊?」
些姜擡手碰了一下額角被遲欲磕出來的紅包,即使他不太怕疼,也不免神情微妙。
遲欲結結巴巴道:「我、我以為你是勾引我留在「貞寡村」的男鬼。」
遲欲思考了一下午,關於「貞寡村」里的種種不對勁的地方。
比如為什麼大部分人都很快樂的樣子,卻也有一小部分人很痛苦,比如說那個紫色眼影的女孩說的「怨婦」。
她們從沒有露面過,只存在於其他人的隻言片語里,但仔細想想,那種無法走出痛苦的、沉湎在悲傷中的人才更符合平時人們認知中的「寡婦」形象不是嗎?
從工作人員的口中、從那些指引的暗示里,也無一不表明「貞寡村」就是為了這種痛苦的人創建的,目的是為了消除他們的痛苦,讓她們走出失去丈夫的悲傷,開始新生活。
所以指引在最開始的時候,說,請注意,您的丈夫已經死去。
如果不能接受這一點,那麼不管「貞寡村」里的生活有多麼快樂,人都不能真的走出痛苦的過去。
在路上遇到的那些剛去沙灘玩樂的女人告訴遲欲,假如想要獲得她們一樣的快樂,就必須要有獲得快樂的決心。
遲欲當時不太能理解,快樂需要什麼決心,但是結合她們的身份——她們都是「貞寡村」的住戶,手腕上都有綠色的手環。
那麼可以得知,她們都是失去了丈夫的寡婦,但是她們的神色中看不出一點悲傷,而且一個個精神飽滿,甚至還疑似在村內戀愛。
比如那兩個接吻的女孩。
她們是下定了怎樣的決心才獲得了快樂呢?
答案很明顯。
她們丟掉了對死去的人的懷戀和不舍,所謂獲得快樂的決心就是忘記過去。
而那些「被吸乾靈魂」「像是蔫掉的白菜一樣」的「怨婦」大概就是她們的相反面,她們忘不掉死去的人,於是仍然陷在天人永隔的痛苦中。
而她們既然來到「貞寡村」,不論自由與否,應該或多或少都是抱著想要忘掉的想法來的。
是什麼使她們失敗了呢?,
遲欲想起了第一天遇到的那個鬼小姐。
鬼小姐似乎是只好鬼,但是在一開始,她也試圖通關不斷地誘導遲欲回憶亡夫、以此來迷惑他、誘導他溺死在浴池裡。
那些走不出痛苦的人是否也是在這樣的誘導下、愈陷愈深,走不出回憶?
鬼小姐沒能成功,因為遲欲對連名字都不清楚的老公沒有什麼感情。
也可能是因為他潛意識裡總覺得自己那個死去的老公是謝之殃,而謝之殃、或者說些姜是不會那麼輕易死的。
謝之殃這個人其實有點偏執陰濕,活著的時候只覺得他陰晴不定,察覺不出他的變態,但是說到死,遲欲總覺得,謝之殃即便是死了,大概也會想法設法地掀開棺材板爬出來吧。
死亡只是離開的一種形式。
而所有離開的人最後都會回來。
他們終會重逢。
但並非每個人都是遲欲和謝之殃。
一個對死沒什麼概念,一個不在乎死不死。
對一個深陷天人永隔的相似中的人而言,他的情緒不穩定,很容易就被鬼怪迷惑。
遲欲懷疑自己之所以看到的是鬼小姐,是因為劇情里沒有提起他的亡夫,因此鬼怪也沒有關於那個人的資料,所以無法變形,只能嘗試著站在外人角度來給遲欲洗腦,讓他溺死在浴池、不,是溺死在思念里。
而其他人呢?
能吸取一個滿心悲傷的人的靈魂的會是什麼怪物?
那是名為思念的怪物,長著一張被思念的面孔。
正是死去的愛人。
因此指引才會在一開始就強調暗示:
你的丈夫已經死去,而你並不計劃在此長住。
「所以我就在想,這個地方大概能看到自己死去的愛人,大概是鬼魂或者怪物化形,然後那些人就走不出去了,既走不出思念,也走不出「貞寡村」,一直被困在這裡,然後死掉什麼的……」
遲欲小聲辯解,「然後你突然冒出來,我、不怪我多想啊!」
些姜挑眉:「你以為我是這個地方為了留住你而變形的鬼怪或者幻象?」
遲欲點頭。
些姜沒有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盯著遲欲。
遲欲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剛想說什麼,就聽到些姜哦了一聲,然後意味深長道:「看來我來讓你很高興。」
所以才會想留下來,留在這個有些姜的地方。
這也是那些人被困「貞寡村」的原因。
遲欲聞言,猛地擡起臉盯著些姜。
然後從耳後開始,臉頰像是一張滴了紅墨水的宣紙,緋色迅速洇開,一直紅到脖子。
「別噁心人啊謝之殃!」
遲欲有些慌亂,口不擇言道:「你這樣說話很怪搞得好像我們有什麼一樣但其實我們根本沒有什麼你你你不要說這麼讓人誤會的話啊我知道我們的身份牌很搭配但是我告訴你你現在是工作時間當騎士就有點職業道德別別別輕薄你的僱主啊我姐就相當於我你不能不能玩弄我口頭上也不行你聽到沒有否則小心我投訴你啊!」
遲欲就像是被開水燙了舌頭,一通輸出,口腔肌肉翻飛速度驚人,其語速之快之流暢讓人恨不得把他送到非洲學說唱。
也難為些姜還能聽清楚這完全沒有停頓的一段嘰里呱啦。
「投訴?」些姜勾了一下嘴角,「你跟誰投訴?嗯?想告到哪裡去?」
這個涼薄的語氣,嘲弄的表情,沒有溫度的眼神……
遲欲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勁了。
「謝之殃……你是謝之殃不是些姜!」
「……」些姜冷冷地看著一臉驚詫的遲欲,伸手撥亂他本就不亂的頭髮,然後惡作劇一樣雙手揉亂遲欲的頭髮,再猛然發力,動作強硬地按著遲欲的腦袋把他壓在床上。
面朝下。
對方的膝蓋狠狠跪在遲欲腰窩,用自身重量抑止了他的反抗。
臉埋在被子裡快要窒息的遲欲:「……」
確定了,這就是謝之殃。
謝之殃的手滑到遲欲的脖子上,遲欲終於可以把臉擡起來呼吸新鮮空氣——卻在同一時間又被掐住了脖子。
然後膝蓋骨碾過後脊,謝之殃俯身靠近,嘴唇貼近遲欲耳後,濕熱的吐息激起耳後皮膚一片酥麻。
「很喜歡他是不是?嗯,這個完美的些姜……你一看到就很心動是不是?」
遲欲喉嚨里溢出一聲不成字的音節。
但是謝之殃本來也不想要他的回答,因此並不理會,只是擡手,讓遲欲上身像是魚一樣地打挺擡胸,像是一張反曲的彎弓。
謝之殃的下巴碰到遲欲的後腦勺。他低頭。
有濕熱柔軟的觸感傳來,遲欲大腦缺氧,分不太清楚那是嘴唇或者是口鼻,但總之不是在親吻他的頭髮就是在吻他頭髮的味道。
雖然剛洗過頭洗過澡,但是遲欲還是忍不住要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謝、謝之殃你小子真變態啊……」
遲欲雙手撐著床,猛然發力掀開身後的人,然後屈臂用手肘後擊謝之殃的側腹,只聽到悶哼一聲,然後是咚一聲□□倒地的聲音。
遲欲頂著一張憋紅流汗的臉,咳嗽著,膝行至床另一側,居高臨下審視著摔倒在地的謝之殃。
謝之殃仰面朝天躺在床與有窗戶的牆那一側的夾縫裡,漠然地望著遲欲。
遲欲在床沿坐下來。
喉嚨還是很痛,即便重新恢復了呼吸,每一口空氣灌進去還是會引起針扎一樣的刺痛。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抓痕。
然後用腳尖踢了一下謝之殃的腿,語氣有些無奈:「受傷了幹嘛不承認啊?」
白色的毛衣上,被遲欲肘擊的側腹已經滲出了紅色的血。
那當然不是遲欲能造成的傷口。
唯一的解釋就是謝之殃早在到來之前就已經帶著傷,只不過他把這個傷口藏在了柔軟的毛衣下面。
謝之殃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瞥了遲欲一眼,然後依然挺屍一樣躺在地上。
和剛剛那副癲狂的樣子又判若兩人了。
他媽的,典型的謝之殃。
「神經,」遲欲忍不住罵他,腳尖踩住謝之殃裙子下的一側大腿,道,「穿這麼可愛就是來暗殺我的?」
「誰想殺你?」謝之殃總算是捨得開一下尊口,「我要殺你你活得到現在?」
遲欲也懶得和他吵架,等心率平復,他恢復了些精神。
遲欲垂眸,看向謝之殃,問:「些姜呢?」
謝之殃轉了下眼珠子,和遲欲對上視線,然後又移開了眼。
「問你話呢!」
遲欲加重了語氣。
謝之殃看了眼遲欲踩住自己裙子的腳——
「你把我裙子弄皺了。」
他慢吞吞地說。
遲欲皺眉:「別轉移話題,我問你話呢!些姜呢?」
「什麼些姜不些姜的?」謝之殃的語氣有些不耐煩,「只有我,只有我一個,懂嗎?我就是些姜。」
「你放屁……」
遲欲剛要反駁,話沒說完,就感覺腳踝一緊——
謝之殃翻身捉住他的腳腕,嚇得遲欲一個後仰,想要收回腿,卻慢了一步,被人死死捉住腳踝。
那隻手的溫度很高,暖熱的,隱約有往小腿爬升的趨勢。
謝之殃仰起臉,又是溫和的、親切的神情,讓人想起夏日海邊、被日照曬得發暖的白沙和碧藍的波浪。
浪潮輕推,雪白的沫復上金沙,留下濕潤的痕跡。
些姜仰著臉、由下至上看人時候的眼神就是這樣的,澄澈的,溫暖的,如浪潮拍打石壁,再堅厲的岩石也會在被這溫柔的浪潮輕吻後、在身軀殘留濕潤的痕跡。
些姜擡眼,睫毛翩躚,如幽泉墨蝶振翅。
那雙明亮的、像是陽光一樣能將人融化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你喜歡玩這樣角色扮演的遊戲嗎?」
是些姜招牌的、帶著一絲戲謔打趣卻又不會讓人覺得難堪的語氣。
「那麼……」些姜壓低了聲線,用有些可憐的聲音道,「嫂子,我哥不在了,就讓我陪你睡吧。」
遲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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