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第 24 章

  魯固接道：「我們大公子文韜武略, 身世才華，相貌品行，樣樣都是最出挑的, 是這小女娘有眼不識，過於拿喬了。」

  江朦卻搖了頭, 溫聲道：「你跟在阿曦身邊多年，心底里自是覺得自家的主子千萬個好，但人家女子在家好好的, 被他這般搶了來，自是不願的。」

  幾人說話間, 不遠處行過來兩道婀娜的身影, 江朦微偏了頭看去，她二人一個穿了淺淺的杏色紗裙，面容柔美動人，身形有些偏瘦, 乖巧的神情中帶了一絲怯意，另一個穿著嫩綠色的長裙, 裙角處用明麗的絲線繡了些精巧的花朵，一張臉生得俏麗可愛, 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頭上的蝴蝶步搖隨著她的動作輕巧的搖動著，令她更添活潑。

  兩個女子一靜一動, 文靜柔順的杏衣女子顯然是被活潑靈動的綠衣女子拉來的, 兩人行到跟前處，朝著幾人行了禮, 杏衣女子便未再言語，而綠衣女子則是目光在幾人身上轉了一圈, 最後落在了江晨處。

  「阿晨表兄，那個，我今天來找阿胭玩，聽說你回來了，許久不見，要不過來和我們坐會兒吧，我正好有點事想問問你。」

  來人正是江家的兩個女公子，眉目柔順的杏衣女子是江曦與江晨的堂妹江胭，而活潑可愛的嫩綠色衣衫則是江晨姑姑的女兒溫伊伊。

  江晨目光在溫伊伊的面上略略打量，便已猜到她要問什麼，內心裡其實並不想被溫伊伊叫去，只是卻也不好在眾人面前駁了表妹的面子，最終還是點了頭。

  

  江晨隨著兩個女子走了遠，便剩下了江朦和魯固沈維三人，江朦目光落在了沈維面上，見他依舊半垂著頭，一直未曾言語，微揚了唇，溫聲道：「時辰也不早了，我便不同你們在這候著了，阿曦過會兒應該就出來了。」

  江晨這邊隨著兩個女子走了片刻，江胭連打了兩個哈欠，覺得實有些睏倦了，便小聲道：「伊伊，到了午睡的時辰了，我有些困，左右阿晨堂兄已經隨你過來了，我……想先回去。」

  溫伊伊一把攬住她，阻止她轉身，道：「哎呦我的好妹妹，我若是和阿晨表兄單獨相處，讓人瞧了說出去，阿曦表兄知道了誤會可怎麼辦，你再陪我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江胭無奈，卻不知如何再拒絕，江晨那邊聞言回頭瞧了下溫伊伊，打趣道：「堂兄便是知道了，想來也不會誤會。」

  溫伊伊困惑的想了下，隨即揚頭笑了笑，道：「那倒也是，阿曦表兄定是相信我的。」

  江晨挑了挑眉，直白道：「你的阿曦表兄應該是壓根就不在意你和誰獨處。」

  溫伊伊立即氣鼓鼓的衝到他面前，一雙大眼睛狠狠的瞪了他，道：「哼，你說了才不算，阿曦表兄就是心裡有我！」

  江晨無奈的搖了搖頭，對於溫伊伊這般小孩子行徑也未再理會。

  溫伊伊卻是來了勁頭，見他不理自己，又想分辯幾句，倒是邊上的江胭拉了拉她，道：「你叫阿晨堂兄來，不是有話要問他嗎？」

  溫伊伊這才想起來自己的來意，面上帶了幾分不痛快，悶悶的道：「阿晨表兄，我聽說阿曦表兄帶回來一個女人……可是真有此事？」

  江晨點頭，道：「這會兒人正在堂兄的住處。」

  溫伊伊面色一變，擡頭看他，使勁捏了捏手指，又道：「那……阿曦表兄、阿曦表兄他……」

  溫伊伊喜歡江曦多年，江晨琢磨著她知道了能早點死心也好，便實話實說道：「堂兄與她一路上同車而乘，如今人進了府，還讓人喚她為夫人，想來是要娶進門的。」

  溫伊伊聽到一半已然一個大喘氣，身形晃了晃，一雙眼裡積滿了震驚與憤怒，到後面乾脆捂住了耳朵，喊道：「你別說了我不聽！」

  江晨無奈了，不是你自己問的嗎……

  打量著溫伊伊慍怒的神色，江晨微蹙了眉，帶了些許警示的意味，道：「伊伊，你平日裡耍些脾氣做兄長的大多不與你計劃，但如今我要奉勸你一句，切莫要為難於她，否則便是姑母也護不住你。」

  溫伊伊聽罷卻是更怒，猛一跺腳，面色憤然的轉身離去了。

  --

  江曦回到私宅，已然是晚間。

  間阡平在他的臥室里等了幾個時辰，心中思量著怎麼拒絕和他同住能儘量顯得委婉些，反覆打了幾個不同的草稿，好不容易想好了說辭，卻在想到江曦那仿若能看透一切的目光時，又泄了氣。

  江曦這人精明如斯，對似對自己極為了解，這些婉拒之語，他又怎會看不透。

  如今她正受制於人，二人關係好不容易緩和了，若是她此番拒絕，兩人又起了不快，於她十分不利。

  想的太久間阡平不免有些煩躁，一瞬間甚至想就這樣順勢睡了他也未嘗不可。她向來覺得所謂貞潔一類的東西，不過是男子們用來束縛女子的沉疴，她不願也不屑去在意這種東西，去年她打定了主意此生不再婚配後，還曾起過念頭去尋些乾淨養眼的男子嘗試下此間之樂，只是後來種種原因未能實現。

  如今江曦這樣的絕色擺在面前，若是與他，倒也算是享受。

  何況她若能因此得了他的喜愛與信任，亦也可藉此為永安謀利。

  間阡平於是心裡這拒絕與否的念頭此起彼伏的，一時間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東西也沒怎麼吃，洗了個澡回來，才終於聽到江曦回來了。

  江曦進了府內便直奔了內室，叫來卞秋問詢了幾句，示意了她下去。

  時辰已經不早了，間阡平坐在那已然放置好她物品的臥室內，並未換衣就寢，聽到門外的動響，微緊了手指。

  她還沒想好是上還是退，內心亂的很。

  江曦行進臥室內，便見著女子靜靜的坐在桌旁，燈光映在她皎潔的面龐上，顯出了幾分柔美與寧靜。

  他緩步行至她的身側，沉默著將目光落在她的面上，似乎感應到了間阡平內心的不安，並未急於上前。

  「卞秋說你晚上沒吃多少東西，是吃不慣這邊的菜式嗎？」

  說著，江曦在桌旁落了座，間阡平這時才擡頭朝他看去。

  江曦已然脫了外服，此時穿著白色的裡衣，應是剛剛沐浴過，白日裡束得整齊的墨發如今散著，微帶了濕意垂在身後，唇色胭紅，面容白皙，鳳眸瀲灩潤澤，靜靜的凝視著她。

  這一瞬間，間阡平腦中忽的閃過一個念頭。

  江曦散著頭髮的樣子，當真是別有一番不可言說的風情。

  她目光怔了一瞬，才道：「沒有，我只是不怎麼餓。」

  江曦目光中帶了些笑意，倒是也沒追問為什麼沒有胃口。

  「你不必拘束，日後我們成婚，你便是這裡的主人了。」

  間阡平擡眼又去瞧他，只見那雙動人的鳳眸內染了幾分悸動，似是想到了口中描述的畫面，一如每一次他提及二人的婚事般，神往而炙熱。

  她略作遲疑，還是開了口。

  「大公子，我……自小無父母，多年來都是一人獨宿，夜裡姿儀不佳，趕路時因著睡不穩倒也還好，如今進了城中，若是睡的沉了……怕是會擾了大公子歇息。」

  江曦淺色眸光中的笑意更甚，似是想到了什麼，點頭道：「無妨，我已然習慣了。」

  ……習慣了？

  她與他不過就共宿過那麼一晚……如果不是指她的話，他不是沒有姬妾嗎？他和誰習慣去？？

  間阡平一頭霧水，但也沒就這個問題多做糾結，眼下的心思依舊都在將要和江曦同床共枕上。

  早知道，她應該在來江氏之前去好好研習一番這種事的，她聽歌伎說過，這種事上亦是有學問的，擅長之人可以讓人沉迷此間，甚至可以藉此控制人心，雖說讓江曦色令智昏的概率不大，可至少也別讓人給勾搭得心旌搖盪的。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她突然想到，她是女人，女人是會懷孕的啊。

  江曦擺出一副要娶她的樣子，也不知道事後會不會給她避子湯喝，如果不給……她要去做的事情還有那麼多，孩子註定會成為她的拖累，甚至是絆腳石！

  間阡平坐在床上暗自苦惱著，江曦便靜坐著瞧她，半晌才起身，行至了床邊。

  間阡平正想著絕不能有一個孩子，這會兒見他忽的靠近了，目光中不由帶了幾分退卻，望向他，一時不知用什麼理由拒絕他好。

  江曦卻似看出了她的煩惱，擡手輕輕的撫在她的鬢髮，道：「你且放心，你若是不願，即便是成了親，我也不會動你的。之所以讓你睡在這裡，只是為了心安而已。我再不想……一睜開眼，到處都找不見你。」

  間阡平並未注意到他言語中的這個「再」字，只是聞言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裡，見他語氣溫和，便半開玩笑的道：「整個江夏，乃至江南十二城，都是你江曦的地盤，這裡是你的府邸，外面有流螢飛雪和卞秋，只怕是神仙關在這裡，也是逃不掉的。」

  江曦亦笑，想了想，糾正道：「你不是關在這裡，你是住在這裡。」

  間阡平微抿了唇，未語。

  江曦凝視著她的雙目，認真的道：「你是我的妻子，這裡是你的家，不是你的牢獄，只要你不傷害自己，不離開我，你都是自由的。」

  見江曦對她當越來越放縱，間阡平試探著道：「真的嗎？那我可以出府嗎？」

  「當然可以，你想要去哪裡，我會提前騰出時間來陪著你的。」

  間阡平一顆雀躍的心又恢復了平靜，果然，他是斷不會讓她獨自一人離府的。

  「那我可以知道外面都發生了什麼嗎？這些時日，我見你與沈維還有下屬們時常議事，還有今天，你在江氏府邸待了這般久，可是盛京有事發生？」

  江曦望了她片刻，方道：「若論本心，我並不想你知道這些。」前世，她就是一顆心撲在這些事情上，在失去主上後萬念俱灰。如果可以，他希望她這一生，都能夠遠離政治，平平安安的活在他的羽翼下，永遠的陪在他身邊。

  「不過……我知道你並不想過這樣的日子，若要你做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活在男子的後院之中，你不會開心的。」

  縱是心中萬分想將她圈在自己的保護之下，遠離前世那些可能會讓她受到傷害的危險，可他如果懂她，又怎會折了她的翼，是以並未真的打算將她一生困於後宅。

  若能換得她真心相待，便是將手中權柄財富盡數交予她又如何。只是如今並不是時候，皇權羸弱，各方勢力虎視眈眈，而她一心要追隨的那個永安王只會淹沒在這股股洪流之中。

  間阡平不禁有些感動，雖然大周的民風較之前朝已然開放了許多，也曾有過女子從商做官的先例，只是到底也只是曇花一現，大周還是男子的天下，除了永安以外，多數地區也還在教育女子以相夫教子為榮，江曦能這般尊重她，已是難得。

  「我們回江夏的路上，丞相張浦之女蓮池公主張宥，與雍州牧定下婚約。而這事不久，許太后便病死了。

  至於我今日在祖宅……我在都城附近動用大軍搜山，又扣押了前新梁郡守，張浦指使言官參我跋扈驕縱，有謀反之心，還欲令他人接管魯固將軍手下的軍馬。」

  間阡平面色幾變，那雍州牧都年過五十了，張浦將要將女兒嫁給他？

  說到這蓮池公主，亦是個可憐人，她本是張浦之女，公主的稱號是十六歲的時候張浦令當時的皇帝周少帝將其認作義妹時賜下的，張宥生得傾國傾城絕色無雙，有大周第一美人之稱，只可惜其父丞相張浦一心權勢，見此女得無數人青眼，便以女為棋，多年來令其輾轉於各路當權者身下，為張浦謀利。

  如今蓮池公主也有二十八歲了，不過聽聞依舊容色動人，紅顏絲毫不見歲月痕跡，甚至比少女時期更具風情，因此雖然她嫁過人也死過夫君，依舊有許多當權者為之傾倒。卻沒想到，竟讓那個五十多歲的雍州牧得了去……

  間阡平不由感嘆，張宥生的美是罪過，生為張浦這種人的女兒，亦是命苦。

  「公主她……當真是紅顏薄命。」

  江曦瞧著她，略不滿的道：「你怎的只關注她的事，你不問問我是否因你的出逃而受了懲罰嗎？」

  間阡平打量著江曦這副模樣，竟難得的覺出幾分稚氣來，想她剛來江氏那會兒，江曦高高在上清冷如月光的模樣，誰能想到如今在她面前像個要關注的小孩子般。

  「江氏乃士族首領，是歷經了六朝的簪纓世家，說句犯上的話，江氏在這世間的地位怕是比大周朝還要穩固。加之近些年江氏在你的手上又愈加繁盛，你江氏麾下遠不只魯固明面上領的這一隻軍隊，陛下也好張浦也好，想要動你們並不容易，何況我自是信你有這個能力去化解這樣的危機的。」

  聞聽到這番話里透露出的對他能力的肯定，江曦那幾分不滿竟就這樣靜悄悄的煙消雲散了。

  「你說的沒錯，朝中有人為張浦說話，自然也會有人為我江氏進言，要奪我手下的軍權，只怕張浦還沒這個本事。只是……謀反的罪名我不能擔，那便需要有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解釋，何況事情既是做下了，不論出於何種理由，皆不好就這樣不了了之。」

  間阡平略思量了下，覺得江曦這一系列行為，當真是沒有什麼好的理由來解釋。

  「那……你是怎樣向陛下的使臣上述的？」

  江曦笑著看她，道：「實話實說，我看上了永安王的女臣子，向永安王求了來。路上被歹人劫走，我動用大軍只是為了救出愛妻。有聲譽在外的永安王為我做證，一路回江夏眾軍士亦見證了我與你形影不離，這理由眾人便是再懷疑，也找不出漏洞來。而我為贖在都城周邊動用大軍的罪過，自願禁足江夏兩月思過。阡平，你給我惹了大禍了，害得我被陛下申斥，你說該怎麼賠償我好呢？」

  兩人同坐在床上，彼此離得不過咫尺之間，江曦僅著裡衣，散著頭髮，微傾著身靠近她，語調輕柔，聲音曖昧，間阡平不由就往某個方向想了過去。

  畢竟她現在人在他的手下，似乎除了肉償，她也不知道還有什麼東西能給他。

  「你說你要娶我，我是住在這裡，不是關在這裡，既是如此，我可以認為……自己是你的妻子嗎？」

  江曦心口因著她的話而微微發熱，他立即道：「當然。」

  「那好，人都說夫妻本是一體，榮辱與共，夫妻之間又何來連累一說？」

  江曦本就是故意在調侃她，也沒打算真的發生什麼，今生她和他還不算熟悉，他並不急著和她更進一步，他想要的，只是她好好的活著，留在他看的到的地方而已，現下里聽她這般輕巧幾句言語便將自己的為難推了回來，只覺得她目光狡黠，神色動人，柔軟紅潤的唇角微揚，這模樣，就與前世里許許多多個畫面里的她重合了。

  間阡平見江曦一時無言反駁，心下微微有些歡喜自己終於在與他的角斗中贏了一場，而下一刻，肩上忽的一暖，隨後她便落入了一個寬厚的懷抱中。

  江曦一手攏在她的肩上，下巴輕輕的置在她的發頂，這個擁抱並不強勢，相反極盡溫柔，像是懷抱著摯愛的珍寶，生怕用力些都會碎掉般的小心翼翼。

  剛沐浴過的江曦身上帶著好聞的清香，因著快入夏了，江曦身上的裡衣亦是十分輕薄，她伏貼在他的懷裡，甚至能感受到他胸間的肌理。

  緊實而溫熱。

  間阡平身在官場，與男子接觸並不少，她去過不少煙花之地，也偶爾會被意圖傍上她的美貌小倌撲入懷裡，還有她幼年時，也曾在傷心裡在主上的懷裡痛哭過。

  然而江曦的懷抱與這些都不同。

  那美貌小倌令她厭惡，而主公則是讓她感到溫暖，至於江曦……不知何故，她的心竟是一陣不穩，面上亦有幾分熱意。

  她仔細想了想，把這歸咎於她這副成年女子身體的渴望。畢竟她已經不小了，而江曦又生得太過出色，和他這般貼近著，生出些異樣的感覺也是自然。

  「你既承認了是我的妻子，便不能再丟下我了。」

  ……

  江曦的住處布置的極為舒適，雖然身側多了一個男子，但江曦確如他所言，謹守禮儀，他似乎隱隱的感知到了她初來乍到的緊張，並不似趕路時在夜間裡攬著她同睡，而是保持了些距離，於是這一張大床上二人各臥一側，這樣的分寸感令間阡平十分舒適，很快便沉沉的睡去了。

  這一晚她睡的很好，還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在一個馬車上，她好像是她，又不是她。

  似乎是……她的靈魂附在了什麼人的身上。而馬車上除了她，似乎還有一個男子，她費力的想要去看清楚他的臉，卻只是徒勞。

  很快，馬車停在了一戶人家，庭院很大，看上去是一家高門大戶。

  她下了馬車，帶著那名男子和幾個侍叢一同進到了內里。

  這戶人家的家主接待了他們，奇怪的是，這些人的臉亦同樣朦朦朧朧，她看不真切，但夢中的她，卻似與對方相識，笑著與人說談。

  寒暄完，她走出房門，卻在一瞬間，走到了另一處場景。

  這是一間屋子，內里坐著剛剛車上那名男子，他靜靜的坐在桌邊，似乎在等她。

  而女子朝著他走近，間阡平聽到自己的聲音說：「他們說……你雖年齡與他們走失的小公子相仿，但相貌相去甚遠，可能……」

  男子平靜的望過來，道：「他們不是我的家人，是吧。」

  間阡平一驚，這男子的聲音竟與江曦有幾分相似，只是更加柔軟溫情些，不似江曦大多時候都清清冷冷的。

  「無妨，我們明日便離開這裡，往北行去，我聽聞那裡也有大戶人家在多年前走失過孩子。」

  男子卻並不在意，淡然一笑，道：「其實……我並不在乎所謂的認祖歸宗，我只想繼續這樣，繼續……留在你的身邊。只是我知道這是你想要的，你知道的，但凡是你想要的，我從來不會拒絕。」

  間阡平心中忽的涌過一股難過之意，她仿佛和這個像她又不是她的女子融為了一體般，竟一瞬便明了她的想法和感受。

  男子在十歲時與家人走失，失去記憶的他兜兜轉轉流落到她這裡，而她見他氣度良好，頗有大家之風，認定他定出自名門大戶，便想帶他尋找親人，一方面幫他回到家人的身邊，更多的也是，她希望借著救助男子的恩情，為自己所在的勢力多爭取一分助力。

  而男子，顯然也明白這一點。

  她輕微的嘆了聲，道：「走了這麼多地方，也未尋到什麼線索，罷了，你既不想，我也累了，明日我們便回吧。」

  語畢，她忽的想到了什麼，道：「我聽聞此處不遠的山林間有處梨花林，開的正好，今日左右也無事了，你可要隨我一同去看看？」

  她說著，回頭朝他望去。

  間阡平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卻見場景一變，她已然不在那處房間了。

  耳邊是溪水流過的聲音，在這一片靜謐之中十分幽然怡人，她的眼前是一片梨花林，男子穿著青色的衣衫，在梨花樹叢中立著，片片梨花隨著微風拂落，飄在他身前，此人此景，美若仙庭，她看不清他的面貌，可是她知道，這夢中的女子已然看得痴了。

  他在梨花叢中偏過頭看她，見她望著自己，微微的笑，想要向她走過來。

  而她說：「別動。」

  他便真的不動了，靜靜的立在那，美的像一幅畫。

  她靜靜的望了好一會兒，才上前走去，伸手輕輕的將他肩上的花瓣拂落。

  「你老實說，是不是成了精的妖變的，專門來魅惑人間心志不堅之人的。」

  他望著她，間阡平明明看不清楚他的臉，卻透過女子的感知，感受到了他眼中的情意。

  「那你的心……可有一分陷落？一點點……一點點也算的。」

  拂在他肩上的手微微凝住，她擡頭看他，將手收了回去。

  「我心堅如磐石，我以為你知道的。」

  說完，她朝著梨花林深處走去，留了他一人呆滯的立在原地。

  不知行了多久出去，身後才響起了腳步聲，他行到她身側，依舊是載滿了溫情的聲音，道：「這麼多梨花，怎的卻嗅不到香氣？」

  他的語氣輕鬆，顯然想將剛剛二人間微妙的氣氛翻過去。

  她也不欲再繼續之前的話題，順著他道：「確是奇怪，古人詠梨花的詩詞那麼多，記得還曾有詩頌其『風前香軟』，怎的如今卻無甚味道。」

  說著，她幾步上了前，挑了一枝開得最盛的梨花，扶著那一枝雪白，湊了近輕嗅了下。

  隨後她秀氣的眉便微微的凝結了，側頭去看他，笑盈盈的道：「原來梨花是臭的。」

  她鬆開了那一枝梨花，邊笑邊行著，輕快的道：「原來那些詩上說的都是騙人的。」

  想想也是，既是寫詩，總不好寫成「風前臭軟」，便是不香，也要寫成香的，才有意境。

  她想著這些，笑自己剛剛竟去聞了一大口，當真是傻，許久才注意到身邊的人半天都沒有動靜。

  於是她朝著他望了過去，而男子卻忽的瞥開了目光，面上帶了幾分不自然的粉暈。

  就在這時，間阡平從夢中醒來，半晌，意識才回籠。

  身邊的江曦還在沉沉的睡著。

  她望了望窗子，天色也不算早了。

  這個夢當真奇怪，夢裡的事真實的好像發生過一般，而更詭異的是，在夢裡她明明看不清楚任何一個人的臉，卻能夠了解對方的神情，仿佛是親身經歷過一般，即便不曾看到，亦在心中知曉。

  再一細想，她在夢裡並不能自主，她的身軀好像是她的，又不是她的，她在那副身軀里，讀著那個人的思緒和情感，卻不能控制她的行為。

  聯想到上次她夢見秦琇反叛之事，似乎從她遇見江曦開始，便總是夢見這樣真實如現實的夢。

  間阡平抒了口氣，她已然睡不著了，便想著起身去找點事做，儘快把這個奇怪的夢給忘了。

  她支起上身朝著床榻的外側望去，與趕路時她稍一動作就會跟著醒來不同，江曦如今睡的很沉，似乎是回了他自己的地盤後，那份害怕失去她的緊張終於稍稍得以緩解了。

  她靜默著打量了他半晌。

  江曦的肌膚很白，細眉長挑，睫毛纖長，高挺的鼻樑下唇色是淡淡的紅，按理說這樣的相貌應多少有些陰柔女氣，可江曦身材高大，又兼之氣質清冷，沉著面色時會給人很強烈的來自於強者的壓迫之感，倒是和女氣絲毫也不沾邊。

  間阡平忽的想到自己去年生辰時的事了。彼時她剛退了和徐家的親事，打定了主意此生不再嫁人，然後便想到，世人皆言男歡女愛乃人生至樂之事，她不成親沒什麼，可若沒體會過，實有些虧。

  於是她便讓下屬去尋些願意的漂亮男子，卻沒想見了幾個，都不太合心意，而要說哪裡不合，她也說不出來，就是覺得，差了那麼點意思。

  這會兒看江曦，她覺得，這要是下屬帶來的人是他，倒是……有那麼幾分撩人的。

  然而這念頭也僅是一閃而過，很快她便將目光移了開來，輕手輕腳的下了榻。

  穿戴整齊後，她輕輕的推門出去，便見著流螢飛雪候在外間。

  兩個姐妹同胎所生，相貌十分相似，間阡平現在還分不大清兩人，只見一個略穩重些的似乎瞧出了她的疑惑，道：「夫人安好。我喚作流螢，這是我妹妹飛雪。」

  間阡平又瞧了二人，只見流螢身後的飛雪目光更靈動幾分，她暗裡打量了自己，又瞧向了緊閉的房門，不知是想到什麼了，面上微紅，嘴角微微的笑了下。

  間阡平無奈，她昨晚和江曦什麼都沒做好嗎。

  流螢又道：「夫人可要去洗漱？」

  間阡平點頭，便由二人侍奉著去梳洗了。

  待打理好了自己，間阡平又在二人的陪同在府里逛了會兒，這會兒清晨剛過，陽光溫暖不似午時烤人，她行在庭院中，目光不經意間掃了掃兩人，流螢飛雪雖說不上是什麼一眼美人，不過相貌還算不錯，江曦沒有姬妾，而這些時日兩人相處下來，她也知道他沒什麼問題。

  一個身體健康正值大好年華的男子，身邊圍繞著這些面容姣好的侍女，難道一點都不動心？外人傳他不近女色，可也不至於近雙十年華的世家貴子，連個女人都未曾有過吧……

  然而回想方才流螢飛雪侍奉她時神色自如，顯然和江曦只是普通的主僕關係。

  「流螢，我有件事想問你。」

  流螢道：「是，夫人。」

  「你在大公子身邊多久了？」

  流螢回憶了下，道：「回稟夫人，五年了。」

  「這府里，可有侍女……是跟了他的？」她知曉他並無姬妾，可思及之前她說睡姿不雅時他說過的「習慣」，沒有姬妾並不代表著沒有暖床之人。

  流螢面色一怔，間阡平解釋道：「你且放心，我不是想整治誰，只是若是有這樣的人在，我提前知道下，以免怠慢了人家。」

  若是真有這樣的人在，自己依附的男人帶了個夫人回來，只怕這女子定要恨自己的，那她自然要提前知曉，提前防備一二。

  流螢輕笑了下，道：「夫人，大公子不曾與府內女子有過主僕外的關係。大公子潔身自好聲名在外，這不僅是指在外間時不近女色，便在自家亦是如此。大公子位高權重，相貌亦佳，不過這府里的侍女卻沒有敢生出攀附之心的，只因著這府內的規矩甚嚴，大公子親自擬的家規，若有人生出攀附主子的心思，無論是攀附何人，都要杖五十並逐出府的。」

  杖五十……如花似玉的姑娘家，這五十棍子下去，還不癱了嗎……江曦對此事竟如此嚴苛。

  所以，也就是說，江曦活到現下，年近二十，竟是……還沒有過女子？

  間阡平倒是著實沒想到，畢竟出身世家的男子，許多在十三四歲的時候就在長輩的安排下通了人事的，江曦所在的江氏雖說家風較嚴，極少有江氏子弟三妻四妾沉迷女色之事，可也不至於讓自家的公子長到快二十歲還未經歷過女子，唯一的解釋，就是江曦自己抗拒這件事。

  可他有什麼可抗拒的呢？

  間阡平猶豫了下，道：「那他可是一早有了意中人？」

  流螢尚未說話，她身後的飛雪便笑著上了前，道：「夫人不就是大公子的意中人？我還未瞧過大公子這樣對一個女子呢。」

  間阡平無奈的笑笑，如果她和江曦之前是認識的，她倒確是覺得自己像極了這麼個意中人，讓他多年痴心盼望，不肯近其他女子一步，終於迎得她到身邊，寸步不離的守著，寧可給張浦留下把柄，亦要將她追回。

  三人行了一圈，待回到主院的門前，間阡平正好見著卞夏和卞秋兩兄妹說話，卞夏向她行了禮，便進了院門，間阡平和卞秋問了下，才知道江曦竟然還未醒來。

  「都這般時辰了……你們怎的不去叫醒他？」

  卞秋看了她一眼，似不知如何回話，流螢便上前解釋道：「大公子多年來一直歇息不好，夜裡難眠，便是難得睡一會兒，還時常夢魘，這麼多年下來，因此還患上了頭疼的毛病，如今這樣難得的安睡，我等又怎忍心去打擾。」

  間阡平不由詫異，要說這一路上，江曦睡著時確是極易醒來，可也沒見他夢魘或是頭疼啊……

  幾人說話間，外間忽的傳來了些許響動，似乎是府里的管事在勸著什麼人。間阡平擡頭朝著門庭處望去，便見著一個女子快步行了進來，管事跟在她身邊正勸著。

  「女公子，大公子還在休息，還請女公子晚些再來吧。」

  女子扭頭哼了一聲，道：「你當我不識得阿曦表兄，他一向淺眠，如何會在這個時辰依舊未起。」

  走了幾步，女子也見著了主院門口的幾人，停下了腳步。

  女子看上去十六七歲的樣子，相貌嬌俏美麗，肌膚賽雪，一雙眼睛靈巧黝黑，檀口如櫻桃般，唇瓣微翹，身上穿著一身水粉色的紗裙，頭上的飾品亦是金制，一看便是出身優渥的世家女子。

  間阡平打量著她的同時，她也在用敵視的目光上下的審視著間阡平。

  這時，外間又有人邁了進來。

  新進門的依舊是個差不多年歲的女子，身形比之前者要瘦上一些，眉目柔順，眼角微垂，眸光中帶了幾分乖巧，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裙，亦是美人，瞧她的模樣，倒似是追著前者過來的。

  「伊伊，我們還是先別去了吧……」話說了一半，她也瞧見了院門處的間阡平，似是有些怯意，聲音漸漸的弱了下去。

  管家見已然攔不住，只得嘆息著朝間阡平一禮，道：「夫人，兩位女公子晨起來見大公子了，我已與她們說了大公子還是歇息……」

  間阡平雖是夫人夫人的被喚著，可心底里到底也還是沒真的拿自己當成這個府里的主子，見著兩個女子過來找江曦，再見打頭的那一個向她投過來的目光滿滿的敵意，便一下明了這內里的關係了。

  前面還說江曦是不是有什麼意中人，這才眨眼的功夫，就有女子找上門了，可見他的這張臉和這個身份，還是吸引了不少桃花。

  「無妨，既是來找大公子的，你看可要去進內稟報一聲？」

  那管家怔了下，本以為溫家的女公子氣勢洶洶的衝進來，正遇上新來的夫人，夫人自然不願意她去見大公子，想來會幫著自己拒絕，卻未想自家夫人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倒好像她只是個看熱鬧的。

  稟報自然是不能稟報的，別說大公子還未起，便是醒著，依著以往的作風，只怕也是未必會見溫家的女公子的。

  管家正猶豫著用什麼樣的說辭勸溫家女公子先到前廳候著，倒是卞夏似乎是聽到了門庭處的聲音，從主院裡行了出來。

  管家鬆了口氣，道：「大公子可有醒來？」

  卞夏望了下院中的女子，低頭朝兩人一揖，道：「大公子還在安睡，還請兩位女公子暫且稍候片刻。」

  粉衣女子眼中閃過幾許驚詫，仔細瞧了卞夏，見他並不似說謊的樣子，心下也猶豫了。

  管家許會騙她，可她人都到主院門口了，卞夏又在這裡，想來也沒什麼騙她的必要。江曦向來淺眠，若是當真還在睡著，這時去因著些無甚要緊的小事吵了他，定是要惹他不高興的。

  於是她勉勉強強的，終於應下了去前廳里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