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2024-09-14 06:11:13 作者: 山鬼E

  第 10 章

  間阡平半垂著頭,保持著恭敬的姿勢等了片刻,卻不見對方回應,暗裡擡眼瞧了,發現江曦已經靠坐了回去,長眸半斂,精緻美艷的面龐上看不出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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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算是……不計較了?

  但是好像又不全是,直覺告訴她,他似乎還是介意著她隨身攜帶著利器,亦或是介意著她的欺騙。

  雖然才見過兩次,但江曦一直給她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對你了如指掌,而你卻對他一無所知的敵人。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亦看不清他的情緒,是以並不敢立即便鬆懈了,畢竟「一時忘了」這樣的說辭,看似合理,實則並沒有實質性的說服力。

  間阡平就這樣緊繃著神經,在腦海中盤算著他若再度逼問自己用以應對的說辭,一來一回的都快演了一齣戲了。

  就在這時,江曦清冷好聽的聲音又道:「你可覺得悶?」

  間阡平一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一邊又崩著神經警惕著,於是在這片安靜之中他忽然開了口,便把她嚇了一跳,身子一顫,隨後反應了過來才道:「不悶,挺好的。」

  江曦將她的反應盡收了眼底,側目瞥了她,微蹙了細眉。

  「你很怕我?」

  這……她剛說了謊,他又是個精明的,現下當然怕他繼續深究。

  望著她半垂著的秀美面容,江曦微抿了嘴角,略略思量了,也明白了她方才受了驚嚇的原因。

  平緩了語氣,他復又道:「利刃的事本次便不再追究,不過僅此一次。你既已應下了我好好活著,便要兌現你的承諾。若再有攜帶危險物件,定不會輕易作罷。上次我警告你的那些話,希望你還記得。」

  想到上次見面時他那些威脅的話,間阡平應了一聲,心下對這個江曦的不解愈加深了。

  他似乎莫名的懼怕她尋死。

  來江氏的一路上她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思考,前路未知,她乃永安王的左膀右臂,絕不能受辱,亦不可做出有損永安之事,必要時,她可以犧牲性命去維護主公的聲譽。

  不過江曦對她的態度奇奇怪怪的,雖說不上對她有多好,可也不壞。若他一直這樣對待她,她也確實沒理由去尋死。

  所以她從頭到尾,都沒表現出想要尋死的念頭啊。

  他實在是過度緊張了。

  她到底於他有什麼重要的作用呢?他竟這樣擔憂她的性命……

  一瞬間,間阡平的心裡想到了從前聽過的一些民間的誌異怪談,有一些邪門的巫蠱之術可以達成人的願望,這些邪術通常都需要特定的條件,比如要找尋特殊生辰的人祭祀,或是要找特定體質的人做藥引之類的,該不會……她也是這樣的作用?

  自古以來,相信神鬼妖術的當權者並不少。

  這般一想,她反而放鬆了。

  大多數時候,未知都比死亡更可怕,如今她猜到了對方的目的,反而覺得鬆了口氣。

  只不過就這樣死在這種可笑的事情上,實是有些不值,也許她可以試著想辦法說服他留下她的性命。

  江曦見著她的神情鬆緩了許多,亦沒再利器之事上多作言語。

  「你左手邊的柜子第一層,裡面的東西是給你的。」

  間阡平也想儘快將話題從攜帶利刃上轉移開來,便順從的看向了柜子。

  柜子離的並不遠,間阡平伸出手正好可以碰到,她打開了那一層,見著內里是幾個鼓鼓的小紙包,被繩子捆在了一起。

  將小紙包取出來放在了膝上,她解了上面的細繩,拆開第一個小紙包,裡面是一小堆梅子干。

  間阡平目光微怔,擡眼去看江曦,他卻已然恢復了那副小憩的神情,半合著眸,靠坐了回去。

  許是她幼時受過許多苦難,長大後亦不如別的孩子強壯,對顛簸搖晃也比旁人要敏感得多,長時間趕路,若是遇上路途不平便十分受不住,總要帶上幾顆酸梅才會好過一些。

  她望著眼前紙包中上好的梅子干,不知道這單純是個巧合,還是他竟當真對她了解到了這樣可怕的地步。

  —

  大軍行到午時,烈日當頭,雖還只是春季,卻也有些熱意了。

  騎在駿馬上的魯固擡頭望了望天,又朝著前方黑檀木的馬車看了眼,夾了夾馬腹,策馬行至馬車邊上,對著車簾擡手一揖,道:「稟大公子,外間日頭有些曬了,行了兩個多時辰我瞧著士兵們也疲累了,可要稍作休整下。」

  內里並無人回答。

  魯固等了片刻,心下升起幾分擔憂來。

  他性格豪爽,平日裡說話嗓門也大,江曦在內里絕沒有聽不到的可能,他不回答,莫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想到永安城來的這個間娘子處處古怪的很,他心中焦急,卻也不敢冒然掀開車簾,便急忙又大聲重複了一遍。

  這一回,內里終於傳來了江曦的聲音。

  「你輕些聲。」

  江曦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到了什麼般,口吻中有些不悅,又帶了些異樣的沉悶暗啞,並不像他平時聲音的清冷沉靜。

  聽著,很像是自睡夢中初醒。

  可是江曦向來淺眠,略有風吹草動,便會醒來,又有夢魘之症,別說是在馬車上,便是在江家舒適奢華的床榻上,亦難得安眠。

  平日裡,他白日便是再累,至多是小憩片刻,從不曾真的睡去,更不可能深眠至連旁人呼喚都不曾醒來。

  難不成……大公子被那個妖女挾持了?

  魯固正疑惑著,車窗已然被修長白皙的手指掀了開來。

  江曦清冷中又帶著妖麗的面容便出現在了眼前,一雙長眸中隱隱現了些許初醒的睏倦之氣,淡淡的掃視了外間的景象,平淡的道:「停軍休整。」

  順著掀起的帘子望進去,江曦並未被挾持,魯固心中百般防備的女子正靜靜的躺在他的懷中,枕在他的膝上,睡得香甜。

  魯固目瞪口呆,驚在當場。

  江曦眼含警示的掃了他一眼,魯固才慌忙調轉了目光低下頭來,結巴著道:「是……是。」

  魯固領了命離開,江曦才復又低下頭看向懷中之人。

  間阡平前一日夜裡忐忑不安,不曾好好休息,在馬車內待了沒多久,便昏昏欲睡,最後縮在小榻的角落裡,睡了過去。

  他望著沉睡的她,小心的將她攬至了懷中。

  不知何時,他亦睡了過去。

  他很久都不曾這般安穩的睡著了。

  許是前世那一夜的安眠,醒來面對的事實過於殘忍,刻骨銘心的痛令他從此再不能如常人般安睡。他懼怕睡去,怕又夢到那些殘忍痛苦的過往,更怕醒來了一切都是假的,他還活在那個失去她的清晨里。

  如今,她又回到了他的懷裡,這樣真實的感覺,令他不安的心終於稍稍有了些許的慰藉。

  他做了一個夢。

  不同於往日那些痛得他鮮血淋漓的噩夢,這一次,他夢到了前世時兩人一同出行的時光。

  她一早便對他說過,她這一生所願便是扶持主上,早已斷情絕愛。是以她對他總是絕情的,人們都說男女之情甜蜜而痛苦,而她留給他的回憶,卻大多都是痛苦。

  以至於最後,他抱著她的屍身之時,已然被這份痛苦所打倒,很久以來,都再憶不起一絲一毫的甜蜜。

  直到這一刻,他做了這個夢,才恍惚間回憶起,他們也是曾經有過甜蜜的時光的。

  那是他十八歲那一年,她忽的提出要帶他去出遊。

  他們一路同行,向來冷靜自持,滿心政事的她第一次露出了少女應有的嬌俏,她扶著枝頭潔白的梨花,輕嗅了下,秀氣的眉間輕輕的攏了,回過頭來望著他,目光柔和,唇間帶著皎潔的笑意,輕快的對他說,原來梨花是臭的。

  她淺粉色的唇微微抿了下,玩笑著道,看來那些詩上說的都是騙人的。

  那一刻,他望著她,心跳如鼓,不得不移開自己的目光,才能堪堪掩飾住自己奔涌而出的情感。

  也是從這時起,他明白了過來,為什麼她給了他錢財許他離去他卻不肯,為什麼她想要與他人政治聯姻他會那般傷痛。

  這一切,只因為他愛上了她,在很早很早之前,也許在初見,在她的腳步停在他的面前,在她如天神般出現拯救他的時候,他就已然愛上了她。

  然而這樣美好的過往實在是太過短暫,他很快便知道了,她之所以帶著他同行,是覺得他的氣度神韻似出自大族世家,想要借著遊歷,讓他與各權貴見一面。

  他失去了記憶,不記得自己是誰,她想著如果他當真是出自權貴,那麼有這份救下他並將他交還家人的恩情,永安王也會多一分助力。

  這些真相,並不難猜到。何況她並沒有假惺惺的對他說,為他找家人,只是單純想要幫他認祖歸宗。

  她利用他,從來都是光明正大,坦蕩如斯,不曾有過半點遮掩。

  許多的回憶湧上心頭,江曦心緒起伏,身側白皙的手指握起,膝上之人似有所感應,不安的動了動,卻並未醒來。

  陽光透過掀開的帘子灑了進來,落在她光潔的面頰上,少女的肌膚上染上一層暖絨絨的光暈,她的睫毛微翹,輕輕的攏著,鬢角的碎發極為柔軟,在陽光下泛著淺淺的棕色。

  沉睡的她褪去了平日裡的冷靜泰然,像個嬰兒般柔軟而脆弱,安靜的躺在他的懷中。

  江曦滿腔的心緒,便在這一片安祥之中漸漸的復又平穩了。

  她總是這樣,似有一股魔力般,輕易的牽扯他的思緒,令他瘋狂,亦能將他安撫。

  恨她嗎?

  自然是恨的,在初初重生之時,滿腔的恨燒得他幾乎要失去理智,他幻想了無數次尋到她捉住她,將她囚禁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生一世都只屬於他一個人,再不能騙他,再不能離開他。

  這份恨支撐著他努力的活下去,忍耐著不去找她,默默的強大自己。

  直到多年後,她又一次站到他的面前,已然是他唾手可得的模樣。

  然而曾經那許多陰暗狠絕的念頭,並沒有真的付諸到她的身上。

  緩緩的放下車窗,明媚的陽光被隔絕在外,江曦的目光落在間阡平的面上,許久,輕輕的笑了下。

  這笑容似是無奈,又似是釋懷。

  這一刻她躺在他的懷裡,他忽的發覺,都不重要了。

  她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而這一次,他足夠強大,可以讓她再不能拋棄他。

  那麼,又何苦糾結於前塵往事,令彼此痛苦呢?

  他了解自己,他對她的這份心意,在前世便是盲目的。在兩人間,他一直是輸家,這一次,雖然兩人間的地位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他也許依舊是曾經的那個愛慕她,卑微到塵埃里去的人。

  何況前世的事情,如今的她都不曾做過,他不該將前世的怪責加到如今的她身上。

  這樣想,他便可以拋去怨恨,好好的與她在一起了。

  是,好好的在一起。

  江曦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忽的覺得自己真是無可救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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