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2024-09-14 06:11:05
作者: 山鬼E
第 4 章
間阡平得與沈維相見,乃是當天夜裡。
沈維師從名家,以睿智辯才聞名,又入了世族大家江氏,間阡平本以為會看到一個氣場強大,不怒而威的士族公子的形象,卻不料眼前之人看上去氣質溫儒,仿佛春風秋水般帶著淡淡的溫和書卷氣。
沈維身形偏瘦,頭戴一頂灰藍色的儒巾,廣袖長衫,外面搭著外袍,樣式並不繁雜,手裡握著羽扇,五官生得不似尋常男子凌厲,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看上去似乎對誰都是一團和氣,任誰也看不出,這是一個手握生殺大權,曾經獻計火燒武陵生擒武陵郡守,又屢次令當朝丞相張浦吃下啞巴虧的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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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阡平見了他,腦中便閃過了四個字。
綿里藏針。
沈維溫和的與她共同落了座,兩人寒暄過後,似乎都不急著進入正題。
間阡平心中盤算著待會兒的說辭,而沈維嘴角含笑,目光在她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似乎對她很是好奇。
此次與沈維相見,間阡平心中本就沒多少勝算,不過是想盡最後的力氣博一博,想了想,便開了口。
「沈大人,阡平心有疑惑,還望沈大人為我解惑。」
沈維飲下面前茶水,溫聲道:「女公子請講。」
間阡平頓了下,微皺了眉,道:「我出身寒微,父母皆是寒族,女公子一稱,實愧不敢當。阡平不才,有官職在身,沈大人若覺得尚可,便如我永安城裡的臣民般,喚我間大人便是。」
沈維聞言,放下了手中茶杯,擡起目光復又打量了她,隨即笑著重複了一句:「間大人請講。」
大周朝建立之初,因著有過幾任女皇,亦曾有過女子做官的風潮,只是為數並不多,及至女皇過世,男子掌權,此風漸漸受到壓制,直至百年前,彼時的皇后性情溫厚純良,深受聖恩,寫下了一本《女修》,內里規範了婦人如何孝敬公婆,侍奉夫君,宣揚女子持家為福,在外勞碌為苦,由於該皇后與皇帝夫妻情深,一生受盡榮華與寵愛,令天下女子羨慕,皇帝又對其所寫之書很是讚賞,大肆命人印製抄寫,往民間傳誦,此書頗受世間推崇。
而待其子登基,又再度令天下女子以其母為典範,修習《女修》一書,於是在這百年間,女子做官從商之事,便漸漸的絕了,世間女子也大多改為規規矩矩的在內院相夫教子,以出嫁為一生之重。
是以比起這冷硬的「大人」,女子多喜被喚作「小姑」「女娘」一類偏溫婉的女性化稱呼,沈維出行前,已然將這位間阡平的生平盡數了解了,他自然知曉她出身庶族,本稱不上「女公子」,只是為著客套,才這般稱呼,卻不想間阡平的神色間,竟是有些厭棄。
「那阡平便直言了。永安城不過兩郡之大,與江家如今的勢力相比,不過彈丸之地,阡平官至中丞,卻也僅僅是在這永安城中,更不曾識得你家家主,你前來『請』我往江氏,究竟是何目的?」
間阡平問的直接,沈維亦未打算有所隱瞞,手中羽扇輕動,道:「實不相瞞,我家大公子之心意,未曾告知於任何人。在下心中亦有此疑惑,只有間大人隨我同回江氏,方有解答。」
間阡平微微蹙眉,心下狐疑,然而打量著沈維的神色,倒不似作假。
只是眼前之人乃是狐貍般狡詐之人,這面上的坦然是否為裝模作樣,也未可知。
「既是如此,沈大人可否聽我一言。」
沈維笑道:「間大人乃我家大公子之貴客,間大人有所指教,在下自然洗耳恭聽。」
「江氏大軍往晉陽平亂,如今亂事已平,若繼續遲遲不班師回京,陛下和張丞相那邊,怕是會有微詞,這是其一。
我主永安王雖封地偏遠,與當今陛下血脈並不親近,可到底是皇室後裔,兼之其仁德之名聞於天下,深得人心,如今我主仁厚,不忍見我背井離鄉,依沈大人所言,若交不出人,江氏大軍便會繼續北上圍攻,可沈大人可有想過此舉之後果。我主尤在,江氏攻往永安,師出無名,其他諸侯必定唇亡齒寒,心生不滿,若我主身故,江氏擔了這謀害皇室之名,與江氏不睦已久的張丞相亦可藉此討伐加害,於江氏大不利,此為其二。
阡平不過纖弱之身,出身草芥,一非聖賢豪傑,能人志士,二非沉魚落雁,傾國之姿,實乃無關緊要之人,江氏乃名門望族,而今江氏以強勢所逼要人,此事若傳出,必令得江氏蒙羞,亦會使江氏諸盟友疑心江氏家主之才能,此為其三。」
間阡平正襟危坐,擡手一禮。
「還請沈大人三思。」
沈維手中的羽扇漸漸的停了,投過來的目光中帶了些許審視,片刻後,方道:「間大人所言甚是,只可惜需得三思的人並非在下。」
間阡平見他贊同,心中升起了一絲希望,望向他道:「既是如此,沈大人何故不勸諫於江家家主?」
沈維平和的笑了笑,並未作答。
而間阡平這時便也想到,這些道理她既想得出,才智過人的沈維自然一早便想到了,而他之所以在此,便是江曦雖已知曉了這些不利之處,依舊堅持要她入江氏,甚至為了達成目的,不惜將江氏第一謀士派了出來。
間阡平心中當真不解,自己究竟如何惹上了這樽大神,為何寧願犧牲眾多,偏就非她不可?
「間大人。」沈維復又飲了口茶水,道:「我家大公子心性堅定,智謀過人,比之沈某有過之而無不及,沈某之所慮,大公子自然亦早明悉於心。江氏大軍北上永安於江氏而言確是弊大於利,然大公子做事向來自有其深意。他既如此決斷,自有他的道理與決心。間大人切莫以為我家公子所言僅做威脅之用,若永安王不肯交人,江氏大軍的鐵騎,必定不計代價,踏平這永安城。」
沈維的語氣依舊溫和,然而那目光中卻是帶了幾分森冷。
「間大人,有些話,我當說與你聽。晉陽之亂於我江氏而言,不過小患,可我主依舊如此興師動眾前來平亂,這背後的深意……間大人聰慧,不會不明白。至於你所言聲望有損一事……這世間萬事的黑白定論,往往是強者說了算的,不是嗎。」
間阡平不由眉心微皺。
他是說……晉陽平亂不過是幌子,北上永安要人方為目的嗎……
江曦一早便是衝著她來的?
坦白說,間阡平一度覺得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本不值得江氏這般大動干戈,甚至猜度,也許江氏不過是想空手套白狼,借著晉陽平亂,嚇唬他們交人而已,即便永安不肯,他們也並不會真的帶兵北上攻城。
然而沈維的話令她不由遍體生寒。
如果江曦一早的目的就是她呢?就如同沈維所說,他費了這樣一番力氣,怎麼可能就此罷休?
看來,她真的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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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大軍在晉陽停留了多時,沈維的消息才傳回了軍中。
與消息一同回來的,還有沈維沈恆之本人。
江晨親自出城迎了沈維進城,兩人一道回了江曦下榻之處,一進庭院大門,等在門內的魯固便上來道:「軍師大人,你可算傳消息回來了,你都不知道,這些天你那邊一直沒信兒,大公子魂不守舍的,前幾日還差點把自己屋子給燒了,之後日日裡繃著個臉,我和晨公子小心翼翼的,大氣都不敢喘,你要是再沒個信兒,就我這不甚靈光的腦袋,遲早要惹得公子發怒,賞我幾十軍棍不可。」
沈維聞言輕聲笑了下,一邊向前走,一邊道:「晨公子說你在晉陽每日裡無事悶得很,若真是賞你幾十軍棍,也正好解了悶了。」
魯固眼睛瞪成了牛眼,道:「軍師你這可太不厚道了!」語畢,吹了幾下鬍子,又道:「說起來那小女娘怎的如此拿喬,莫不是永安王想著藉此和大公子要錢要地?不對,要是要錢,咱們也不差錢,你們談了這麼多天,莫不是,想要軍隊或是城池?」
沈維輕嘆,望了望身側的江晨,面上的笑意漸漸的隱了下去。
「這女子並不似我想,倒是頗有幾分才智,便是放在江氏的謀士里,也是不輸男子氣魄的。只是……」
江曦此番為了一個女子而置江氏利益於不顧,這是前所未有之事,此舉令手下一眾人皆是不解,連帶著對這個即將到來的女子也不甚待見,如今江晨乍聽沈維讚賞於她,心中不禁有幾分訝異。
畢竟能令有白澤先生之稱的沈維稱讚,想來此女子確實並不一般。
江晨道:「只是什麼?」
只是她一心眷戀舊主,只怕難以收服。
沈維想到眾人對間阡平已然頗有微詞,為免眾人對她的不滿繼續加劇進而成為矛盾,笑著搖了頭,並未再言說下去。
魯固還念著心裡的疑問,又道:「恆之,你還沒回答我呢,那永安王可是獅子大開口,要了東西去?」
沈維無奈的望了他一眼,道:「永安王乃是仁厚之人,豈會用下屬性命去換取錢財利益。」
魯固「哦」了一聲,一想倒也是這麼個道理。
「不過這間阡平本人,倒是與我談了些條件。」
魯固一臉「我就知道」的模樣,道:「既是小女娘要那便好說了,無非是金銀珠寶一類之物,倒也沒什麼的。」
沈維笑著搖搖頭,似不願再與魯固這木頭腦子說話,轉頭向江晨道:「她要與江氏約法三章。」